|
![]() |
|
“砰!”部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一上午已经是第六次了,将人觉得耳朵都被震得嗡嗡作响。“你都工作多少年了,做的报表还是这么不细致。好好看看你周围的同事吧,和你同一年进公司的哪个不比你强?”
将人被整整训斥了三十分钟。午休,将人在食堂吃着软塌塌的面条,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已经四十多岁,却总是没完没了地挨训。虽说是上司,但他有资格那样说吗?
将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来。他突然“啊”地大叫了一声,吓得碗撞在了胳膊上,碗里剩下的面汤洒了一桌子。周围人的视线一下子都转向他,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盯着那个东西看。
那是一道裂缝,它在空中突然出现,看上去像是一个黑漆漆的洞穴,但洞穴不应该在空中呀!
“你怎么了?”端着一碗炸猪排饭的后辈问。将人的视线在后辈和眼前的洞穴间来回移动,过了一会儿才挤出一句:“铃木,你……你觉得这个是什么?”
“你问的‘这个’是指面条吗?哦,这个面条有点‘微妙’啊。”后辈好像看不到洞穴。
“我先走了。”将人对后辈说完,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食堂,而那个洞穴就像自己养的一只狗一样跟着自己。而这一路,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并指出这一现象。这个洞穴,好像其他人都看不见。不仅如此,在将人下班回家的路上,这个洞穴也一直跟着他。
“碗筷一直没法收拾,你能快点把晚饭吃了吗?”
连句“你回来啦”也不说,平时将人总是会对妻子皱起眉头,今天却顾不上这些。
“喂,小雪,你能看到这个洞穴吗?”
“洞穴?什么洞穴?难道你的西服又破了吗?”
果然,对于眼前这个洞穴,妻子没有反应。难道是自己的幻觉?或者,被训斥得太厉害,自己的脑子出问题了?他希望别太严重,睡一晚就能好。可就是这么点可怜的希望,在将人第二天睁开眼时也破灭了。
将人收拾好东西出门上班时,那个洞穴依旧紧紧跟随。
“这到底是什么呀?”将人一边走着,一边嘟囔。正在这时,他注意到,那个洞穴边缘有些收缩,好似没了精神。“你肚子饿了吗?”洞穴的边缘稍微鼓了鼓,又恢复了原状。它应该是点头承认了。
将人不知道该找点什么东西给它吃,便向周围环视了一下。突然“咚”的一声,将人的后背被撞了一下,是一个年轻人,脖子上戴着一条花里胡哨的项链,眼神恶狠狠的。接着他还把嘴里的烟拿出来,也不掐灭,就扔在路上走掉了。
将人好像被毒蛇盯着的青蛙,浑身僵直。那样的人……将人想,他无意识地看着那个被扔在路上的烟头,刚要叹息,突然感觉那个洞穴震颤了起来。
“你是想吃那个吗?”将人轻声问道。洞穴又震颤了几下。将人捡起烟头,半信半疑地把它扔进洞穴里。烟头渐渐坠落,洞穴好像在咀嚼什么食物似的,轮廓一伸一缩地动着。
紧接着,他就听到一声轰鸣,同时又听到一声惨叫。光听那惊心动魄的声音,就知道发生的事肯定不一般。将人向着传来轰鸣和惨叫的方向跑去。
十字路口,一辆大卡车冲到了人行道上。人们的喊叫声嘈杂一片。“快叫警察和救护车!有人被撞了!”
一大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将人想着,突然脚下踩到一个叮当作响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刚才那个年轻人的项链。
不会吧?这个事故肯定只是偶然。一边工作一边想着这起车祸的将人,又被上司叫了去。上司很不耐烦地把眼镜摘下来扔在桌子上,说:“新职员都比你好用!你偶尔也去开拓开拓新客户啊!”
上司一边训斥将人,一边端起咖啡杯,不小心将几滴咖啡溅到了衬衣上。他气鼓鼓地咂着嘴,起身出去了,大概是去洗手间擦拭衬衣了。此时,一脸沮丧的将人,突然发现旁边的洞穴震颤了起来。
“哦,原来你是想要吃这个呀。”将人拿起上司放在桌子上的眼镜,看也不看就扔进了洞穴。只见那个洞穴的黑色边缘又好像很高兴似的来回伸缩了几下。然后,他就听到一个女职员发出一声惨叫……
惨叫声是从茶水间那边传来的,将人跑了过去。那里的人已经围成了一堵墙,人墙中央,上司正翻着白眼躺在地上。有人在喊“快打急救电话”,也有人在不断地叫上司的名字。可将人的耳朵什么也听不见,看着旁边开心地好像在说“表扬我,表扬我”似的一伸一缩的洞穴,他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这是黑洞啊!如果把某个人的随身物品扔进洞里,那么物品主人的生命就会被吞噬。我得到了一个最棒的伙伴!将人努力忍住,没让自己脸上的微笑流露出来。漆黑的洞穴伸缩了几下,像一只摇头摆尾的小狗。将人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少了上司的训斥,将人的工作顺心了很多,难得地按时下班。
“我回来了。”将人打开家门,像往常一样,家里没任何回应。刚结婚那阵子,妻子可不是这样,不仅每天早上给他做便当,还会迎接自己回家。
被夜幕笼罩的家里,一片寂静。打开灯,也看不到任何做了晚饭的迹象。丈夫去工作的时候,她也不知去哪儿闲逛了。正当将人胸中充满怨愤时,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进来的妻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呀,你回来啦!”
“你去哪儿了?都这个时候了。”
“都这个时候了?不是才八点吗?”她把手里的购物纸袋放在桌子上,连句道歉的话也没有。当将人一再问她去了哪儿的时候,她从披散的头发缝隙里看向将人,眼神里带着刺。“商店来电话说我预约的东西到货了,所以我就去取了一趟。”
她敷衍两句后,转身走了,肯定是去卸妆了。这样一来,大概还得再等三十分钟才能吃上晚饭。
“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很过分?”将人的眼神往旁边瞥了一下说。黑乎乎的洞穴,变化了一下大小,表示同意。将人想,看来只有这个家伙能理解我呀。
“用丈夫挣的钱买这么贵的东西……”妻子放在桌上的纸袋,是装高级手表的专用纸袋。
闪着光泽的铜版纸袋子上,印着凸起的银色品牌标志,他记得那应该是某国语言里“永远”的意思,结婚誓言里说的那两个字“永远”,对于将人来说已经变成了“后悔”。
现在如果再找一个,还能重来一次吗?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个,吃吗?”将人指着纸袋问洞穴,并没想要答案。他从纸袋里拿出一个盒子,上面精致地扎着一个蓝色的缎带。那条寓意幸福的缎带,让他感到一种讽刺的意味,他变得更加气愤。
他把小盒子扔进洞穴。这个假冒幸福的东西,瞬间就在黑暗里消失了。结束了,这下大概一切都会改变吧,他将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将人脱下了沉甸甸的西服,被衣服掀起的风一吹,桌子上的空纸袋被扫落在地,里面掉出一张比名片稍大一些的卡片。
致老公:
生日快乐!当面总是很难说出口,就让我把感情寄托在这份礼物上吧。
你的手表已经戴了很多年,我觉得你也到了该拥有这种上档次的东西的年龄。每天工作辛苦了,借今天这个机会,如果能再像年轻时那样真诚坦率就好了。
将人的手抖了起来。
原来那块手表不是妻子给她自己买的呀。将人感到不知从哪儿吹过来一阵风,他慢慢地转过身去。那风不是从背后吹过来的,倒像是要把人吸过去。
他回头看去,只见那个洞穴瞬间膨胀了五倍,好像摇头摆尾的小狗一下子露出了獠牙。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马上就做饭——”妻子回到房间时,丈夫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标有“永远”两个字的纸袋,在地板上来回摇晃着,沙沙作响。
(米 粒摘自中信出版集团《蓝色星球的小小事件》一书,刘 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