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
|
|
|
吴淋姝
最难忘的永远是抵达高树底下的那一瞬。
茫茫原始森林，高树强势逼近视野，那一刻，视觉冲击会让大脑一片空白。从平视到仰视，翻山越岭者往往难以言传心中的震撼，片刻失语反而是最自然的情绪流露。
用西子江生态保育中心负责人李成的话说，寻找高树令人上瘾。于是他不停地抵达，不断地上瘾。这些年来，他频繁地出入藏东南地区，以验证他的猜想：藏东南地区可能存在中国乃至世界上最高的树。
湖南省隆回县的一个乡村，是李成出生的地方。他的童年野趣十足，他爱观察动物和植物。胆子大是他与生俱来的，各类蛇、蛙，他都不怕。
李成在大学读的是计算机应用技术专业，大学毕业之后，他在深圳做工程师，从事手机研发工作。业余时间，李成一直以野生动植物爱好者的身份在深圳周边参与野外调查活动。
寻找高树的念头萌芽于2013年的秋冬季节。彼时还是野生动植物爱好者的李成从广东前往西藏自治区林芝市墨脱县格林村，参加西藏自治区林业调查规划研究院的野生动物资源考察任务，帮忙回收红外相机的数据。
某日清晨，他站在山坡远眺时，留意到对面山坡上有好几棵极高的树。雾气未能遮掩高树的顶部，反倒将伸向天空的枝干衬托得更加明显。直觉告诉他，这几棵树非比寻常。回家后，通过对照片的进一步分析，他认为那几棵树的高度都超过70米。
李成看过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关于世界上最高的树的报道，他从中受到启发，开始思考，在中国有没有那样高的树？
带着这样的疑问，2014年春天，李成在墨脱拍摄了大量高树的照片，通过山体的高度、江面的宽度等信息，推断出树的高度。
很快，李成在网上发布了一篇题为《寻找中国最高的树》的文章，提出两个观点：第一，我国藏东南地区可能是世界上第四个世界级的高树分布区；第二，藏东南地区可能存在中国乃至世界上最高的树。
文章发布后，有人质疑他哗众取宠，有人称自己去过墨脱，但并没有看到特别高的树。
质疑声让李成更加笃定，要亲自去验证他已窥见眉目的猜想。2018年，沉淀多年的李成创立了西子江生态保育中心，将爱好变为工作，全身心地投入他挚爱的领域。
李成曾无数次一个人进出森林。
如果独自穿梭在藏东南地区的原始森林中，脚穿雨靴的李成会向当地人借一把砍刀，用于开路和防身。山路迂回，信号时断时续，他通常靠山体和河流的走向辨别方向。
最让李成心惊的野外之行，是他首次去墨脱。一日，天降暴雨，李成所在的队伍遭遇了山体塌方，前方整条路都被泥石流冲塌了，石头从天而降，不断滚动，空气中弥漫着石头相撞后产生的烟尘。
李成说，当时队伍聘请的当地向导想带领大家冒险冲过那片泥石流区，在向前冲的过程中，一个大石头砸下来，差一点儿就落在向导的头上，幸好他的头歪了一下，石头砸中他的背篓。队伍再不敢继续向前，最终花了几个小时，绕道而行。
李成是一个“狠人”，因为他在面对艰苦环境时不会有太多的畏惧之情。
李成不怕蚂蟥。他会随身携带一包盐，等身上吸附的蚂蟥一多，他就将盐撒在湿毛巾上，然后擦一擦身体，蚂蟥便悉数掉落。尽管经常被蚂蟥咬得连衣服都被血染成了红色，但他觉得这一危险因素可忽略不计。
于李成而言，在野外，他对大自然的观察和感受是全方位的。
在他看来，森林里许多生物之间的关系是难以割裂的。在探访高树的途中，他势必与鸟类、兽类、藤本植物等擦身而过。有时，他一头扎进原始森林并不是为寻访高树而来，然而冥冥之中，他最终亦能和高树产生交集。
正如多年前那个他在墨脱县格林村远眺的清晨，他原本是为回收红外相机的数据而来，没想到通天高的不丹松自此停留在他的心间。
2024年2月，李成再度进入墨脱，并前往相邻的波密县考察。他在波密县通麦镇附近发现了一片西藏柏木巨树聚生区域，并用无人机初步测量出一棵高达86米的西藏柏木。这一数据若经核实，将刷新中国第一高树的纪录。
李成与亚洲第一高树合影
返程后，李成跟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吕植教授分享了这一消息，并邀请以前合作过的联合调查队再去探查。
联合调查队的目标很明确。首先，测出李成此前用无人机初测过的那棵西藏柏木的精确高度；其次，密集测量该处西藏柏木分布区潜在的高树，探究是否还有其他更高的树存在。
联合调查的首日，团队对李成探访过的西藏柏木聚生区域进行了精确测量。“结果让人特别惊讶，因为树都非常高，其中有一棵底部被遮盖的树，高达97.1米。当时大家很高兴，因为这大幅提高了中国最高树的纪录。”
李成回忆，2024年5月20日，郭庆华老师的无人机机载激光雷达发挥了重要作用，依靠它，他们在巨树群中找到一棵高度为102.3米、胸径为2.93米的西藏柏木。大家都特别激动，因为这一数据直接把中国最高树的排名从世界20名以外拉到世界第二。
这棵西藏柏木隐于一群高树之中，从远处看，它并不出众。但它高达102.3米，若按2.8米的层高计算，相当于一栋36层的楼高。李成说，在现场和树对望时，自己仿佛一头扎进了“巨人国”，神秘和敬畏之情扑面而来。
再三确认后，联合调查队将数据公之于众。这一数据同时刷新了中国最高树与亚洲最高树的纪录。
研究高树，意义非凡。因为在探索过程中，可以研究决定树木生长极限的因素，以及它们所代表的生态系统。
李成感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亚洲第一高树”的确认可以说是改变地理教科书级别的重大发现。一来，这是首次把藏东南地区作为一个生长高树的区域展示给全世界，让大家知道，这个区域内有大量80米以上的树。二来，刷新了大家对西藏柏木这一珍稀树种的认知，以前大家都不知道它属于极高树，因为在此之前没有关于其高度超过70米的记载。
在李成看来，继续寻找高树，难度势必会增加，越往后，发现更高树木的可能性就越小。以后寻到的每一棵刷新纪录的高树都可算作一个奇迹。
李成说，未来他还会继续深入雅鲁藏布大峡谷自然保护区寻找更高的树。森林是他的海，他想找到更隐秘的针。
（双 木摘自中国纺织出版社有限公司《森林是他的海》一书，本刊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