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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小米
我编辑《人物》版面十余年，采访对象有六七百人，他是令我印象最深的人之一。
他是一个知青，在下乡期间，自己拿一部小收音机学法语。
除了教材，他最早背诵的法文是报纸上刊登的社论。他学习法语两年后，才遇到一个可以用法语与他对话的人；学习法语15年后，他才真正到了法国，打破了语境的孤独。
而在这之前，日出东方，他一个人在空寂无人的江堤上，在潮水哗啦哗啦拍岸的背景声中，大声朗读、背诵，将已经在心里憋得烂熟的法语畅快地倒出来——他所在的农场在钱塘江边。
他的法语老师是谁？是他花自己一年的积蓄买的带短波的半导体收音机。他用它听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开设的外语讲座。
他学习法语的动机完全是理想主义的——他从小喜欢读巴尔扎克、罗曼·罗兰、雨果等法国作家的作品，幻想有一天能看懂他们的原著。
收音机的“教学质量”怎么样？1977年高考恢复，复旦大学的老师在面试时问他：“你父母是教法语的吗？”他说：“不是。”又问：“他们是外交官吗？”他回答：“也不是。”学习法语15年后，他刚刚踏上法国的土地，就有人为他地道的法语口语打赌，说他是土生土长的法国人。
他学了两年“哑巴法语”后，遇到了一位退休的法语老师。这位老师传授给他的，不仅仅是学习法语的方法，还有处在人生低谷时自我支撑的信念：“孤独是一场寂静的风暴，能拔除我们所有枯萎的枝条。”
（薰衣草摘自《风流一代·青春》2025年9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