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天才究竟是什么样的

吴军

霍洛维茨

1904年，霍洛维茨出生于乌克兰。他从未参加过钢琴比赛，这让人觉得他不像个天才。刚出道时，观看他演出的观众很少，演奏厅的大部分座位是空的。渐渐地，情况好了起来，上座率大概有一半。再往后，他的观众越来越多。霍洛维茨后来说，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让他不用像那些在比赛中获奖的年轻钢琴家一样，背负声名鹊起带来的压力。霍洛维茨很满意自己走了一条非同寻常的成功之路。他相信，一直保持练习、不断进步，才是成功的关键。

霍洛维茨另一个让人觉得他不像天才的地方，是他的手比较小。人们通常认为，一个人的手指要很长才能把钢琴弹好，手小对钢琴家而言是个巨大的缺陷。拉赫玛尼诺夫的手就特别大，因此他创作的曲子特别难，音符之间的跳跃也特别大。但是，如果一个人能把自己的特长发挥到极致，把所有细节都做到完美，那么个别地方的缺陷是可以弥补的。霍洛维茨的过人之处，主要有三点。

首先，霍洛维茨拥有绝对音感，这种天赋是罕见的。他能够分辨出频率440赫兹的音与频率441赫兹的音的不同。如果你会弹钢琴，你大概就知道440赫兹的音的特殊含义——它是钢琴调音的基准音，对应的键是中音C那组八度音中的A音。

两个相差1赫兹的音，通常只能用仪器测出来，人是听不出来的。关于霍洛维茨的这个说法是否准确我们不得而知，但他拥有绝对音感是可以肯定的。这也得到了钢琴制造商施坦威公司一位顶级调音师的证实——霍洛维茨每次出去表演，都会带着这位调音师。霍洛维茨对钢琴的音准和发声效果的要求极为苛刻。每次表演前，他都会等调音师按要求把琴调到完美状态，才肯上台。

霍洛维茨对钢琴摆放位置的要求也非常苛刻。每到一个音乐厅，他总会先查看舞台上所有他认为会影响音效的物品，比如幕布。然后，他会在试弹时不停地让工作人员调整钢琴的位置。工作人员经常要在舞台上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挪动钢琴，直到找到他满意的位置。

其次，霍洛维茨的记忆力好得惊人。很多曲子他弹一两遍就完全记住了——不仅头脑记住了乐谱，甚至手和胳膊对曲子也形成了肌肉记忆。要弹好一首曲子，形成相应的肌肉记忆，一定要花大量时间练习。演出前，钢琴家通常要用一段时间专注于练习以强化手感，上台前还要专门“暖手”。但霍洛维茨只需在表演前一天把琴调好，进行一次预演，然后第二天就上台演奏了。即使是十几年没弹过的曲子，他练习一两遍后就可以直接表演。

最后，霍洛维茨有自己的演奏特色。如果说前两个过人之处是天生的，那最后这一点一半来自他的悟性，另一半来自他的思考和不断改进的演奏技巧。

今天，一名经过专业训练的钢琴家，要想把琴弹得像肖邦一样可能并不难，就如同今天的画家可以将米开朗琪罗的画作临摹得以假乱真一样。但是，要塑造自己的风格，表达出音乐深层的内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这一点上，霍洛维茨就做得特别出色。同一首曲子的几个版本，你一听就知道哪个版本是他演奏的。

霍洛维茨还会要求施坦威公司把琴键做得稍微轻一点，这样手指离开时键盘反弹的速度就会快一点；他还给踏板做过特别处理，让它有更好的音效。施坦威公司为他特制了一架钢琴，琴键比通常的略窄一点。霍洛维茨很喜欢这架钢琴，到世界各地演出时总会带着它。

有绝对音感、记忆力好得惊人、具备个人特色，这些已经足够塑造一名一流钢琴家了，但霍洛维茨的水平更在一流之上，因为他还有两个更突出的地方。

其一，霍洛维茨对音乐的理解极为精深。要想把一首曲子弹好，首先要读懂作曲家的心，还要把作曲家的思想和情感通过演奏表达出来。音乐表演其实是一个再创作的过程，大师和普通演奏者的区别，就在于再创作的水平。

有一次，拉赫玛尼诺夫听完霍洛维茨演奏自己的作品后，说以后都不好意思再弹这首曲子了。要知道，拉赫玛尼诺夫本人也是一位公认的天才演奏家。可见，霍洛维茨对音乐的理解极为精深，甚至不逊于作曲家本人。

其二，霍洛维茨会不断求变，直到找到最好的演奏方式。他从不听自己的唱片，有一次偶然听到收音机里播放的钢琴曲，评价道：“这个人弹得很好，但有几个地方还需改进。”听到播音员的介绍，他才知道那是自己弹的。

通过霍洛维茨的故事，我们能体会到一个真正的天才诞生的过程——先天条件固然重要，后天不断的练习和精益求精更是必不可少。当练习到一定程度时，甚至一些先天的不足也变得无关紧要。就像霍洛维茨，手小这个劣势没有妨碍他成为钢琴大师。

世界上有一些人，因为拥有一些别人没有的天赋而忽略了练习，于是反而被这种天赋束缚，最终没有成功。因此，你比别人聪明一点，条件好一点，没有什么可沾沾自喜的。见到了真正的天才，你才会知道自己的那点天赋根本算不上什么。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比你条件好，还比你努力。你如果躺在自己所谓的天赋上梦想成功，成功也就永远停留在梦里了。

（一剪梅摘自新星出版社《元智慧》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