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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子是个美丽的女作家,每天开始工作前,她都会先浏览一遍那些陌生仰慕者的来信。今天早上,她在书桌前坐下,看过两封信和一张明信片后,仅剩下一个疑似装着稿件的厚重信封。她拆了封,取出一沓纸。
夫人:
我与夫人素昧平生,此次冒昧去信,望乞海涵。
我是个擅长打造椅子的工匠,每把椅子完工后,我会先试坐。我想象自己化身为优雅的贵公子,坐在亲手制作的奢华椅子上,与漂亮女子十指交织相握。然而,回到现实,我与梦中的贵公子毫无共同之处,且丑陋得可悲。
恰巧那时接到一份订单,客户指定我制作之前从未尝试过的大型皮革扶手椅。我完成四把椅子后,深深坐进一把椅子里,陶醉其中。这时,我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妙计。我连忙拆毁自己觉得最为完美的一把椅子,重新修整,以实践那超乎常理的计划。
那扶手椅相当大,座垫以下用箱体支撑,外部用皮革包覆,靠背和扶手也十分厚重,各部件的空间是连通的。我适当改造一番,使座垫容得下腿、靠背容得下头和身躯,只要仿照椅子的形状坐进去,便能潜伏其中。
为了能呼吸和听见外面的声响,我在皮革一角弄出不易察觉的空隙;在靠背里侧、头部所在位置的旁边,则搭上一个储物的小架子,塞进水壶和干粮。只要有粮食,就算在里头待上两三天,也绝不会对生命造成任何威胁。说起来,这张椅子如同一间单人房。
然后,我打开底部出入口的盖子,钻进椅内。眼前一片漆黑,我被闷得几乎窒息,仿佛踏入坟墓。仔细想想,这确实是一座坟墓,我在爬进椅子的同时,犹如披上隐身衣,从这人世间消失。
没多久,老板派伙计拉着大板车来搬运这四把扶手椅。藏着我的这把扶手椅,当天下午便平安无事地落脚于一家外国人经营的饭店的某房间。
夫人可能已经发现,我这古怪行动的首要目的,是趁四下无人的时候,溜出椅子,在饭店里徘徊行窃。抵达饭店的第三天,我便狠狠地大捞了一笔。但之后我发现了比盗窃令人愉快十几二十倍的新奇娱乐。
一切要回到当初,从我的椅子摆在饭店休息室时讲起。
身处椅子中,我热烈地爱上了一名女子。凭着嗓音,我想象她是个豆蔻年华的异国少女。她走到我潜伏的扶手椅前,突然将柔软的躯体投向我。这实在是我始料未及的惊天动地的大事。对我来说,女人是神圣的,不,简直可以说是恐怖的,我甚至不敢直视她们。如今我却和一个陌生的异国少女,共处一房、同坐一椅。
自从有了这个惊人的发现,偷窃便成为次要目的。我心想,这个椅中世界才是上天赐予我的真正归宿。像我这般丑陋又懦弱的家伙,只要换个居住的空间,稍微忍耐一下椅子里的拘束,便能亲近在光辉世界里不可能与我交谈,连靠近都不被允许的美丽佳人。
这举世无双的快乐让我不能自拔,我打算永远定居在椅中,继续这样的生活。
毕竟这是饭店,宾客络绎不绝,我瑰丽的恋情只能无奈地随时间的流逝改变对象。在我潜进饭店几个月后,经营者决定回国,接手的老板打算拍卖一些不用的摆设,我的椅子也名列目录中。
幸运的是,拍卖开始后,我的椅子马上被拍走。买家住在一栋气派的小洋楼里,我的椅子被摆在宽敞的书斋内。最让我满意的是,比起男主人,年轻貌美的女主人更常使用椅子。这段时日,女主人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埋头写作。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爱情,与此相比,饭店里的诸多经验简直不值一提。如果可能,我希望女主人意识到椅子里的我,甚至一厢情愿地期盼能得到她的爱。可是,我该怎么暗示她才好?直接说出椅子内藏着一个人,她肯定会大惊失色地告诉男主人吧。
夫人,想必您已明白,我所说的心上人其实就是您。夫人,这是我此生唯一的请求,能否见我一面?昨晚为了写信,我溜出了椅子。当您读这封信时,我正脸色苍白地在贵府周围徘徊。
若您肯答应这冒昧的请求,请将手帕盖在书斋窗户的石竹盆栽上。看到后,我会装成平凡的访客,到贵府玄关。
读到一半,佳子不由自主地站起身,逃出摆着那张恶心扶手椅的书斋。啊,这是多么惊悚的事实!
她惊吓过度,茫然失措,完全不知如何是好。检查椅子?那么恐怖的事,她怎么做得了?纵然里面已空无一人,也必定残留着食品和他的秽物。
“太太,有您的信。”佳子赫然一惊,回头一看,女佣拿来一封似乎刚刚送达的信。
佳子无意识地接下,就要拆开时,不经意地望向上头的字,吓得忍不住松了手。写着她的姓名、住址的笔迹,与那封怪诞信件上的一模一样。
良久,佳子犹豫着究竟该不该拆封。最后她撕开封口,战战兢兢地读起来:
唐突去信,还望海涵。我平素即十分喜爱老师的著作,之前附寄的稿件是我生涩的创作,若老师能够一读,予以指教批评,实是荣幸之至。出于某些原因,稿件在此信提笔前先行投函,老师或已阅览完毕,不知感觉如何?假使拙作能感动老师一二,我将无限欣喜。
稿件上故意略去未写,标题预命名为《人间椅子》。
(方 寸摘自新星出版社《人间椅子》一书,本刊节选,杨向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