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
从哪里开始说好呢?想必是和挚友共同攀登5000米级雪山,这对我们来说是从未到达过的高度,也是从未接触过的挑战。这次攀登共两天,第一天徒步至4000米大本营,第二天冲顶5000米。最初大家认为那只是一次稍稍有趣的旅行,可现在回头,又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团队成员共16人,下到17岁的少年,上到50多岁的“大小伙子”。从最开始的镇上的公路,到人工修建的木楼梯,再到泥泞的马道、草坪,到后来荒无人烟,只有一条两脚宽、仅容一人通行的蜿蜒小道,在茫茫群山之中指引这一支小队的方向。
由于马匹无法驮负行李箱,我当时从东北赶路至西南,唯一的选择便是带一个旅行包。为了减轻旅行负重,我的行李精确到一双袜子。我特意穿上了一双最为破旧的鞋,便踏上了行程。
从高高的红杉、白杨,到低矮的灌木,再到薄薄的草坪,团队来到了4000米的大本营,10余个军绿色帐篷扎根在面积不大的平坦的草地上,形成这荒芜之中唯一的景色。
当晚向导端出藏族火锅,赤金色的铜锅,上面盖着厚厚的腊肉和丸子,下层铺着满满的蔬菜。
看得出来团队成员并未适应高海拔,头疼和恶心让大家很难提起兴致,吃了几口后便难以为继。等到恢复了些许体力,在这没有通信信号的群山之中,众人攀谈起来。渐渐日落西山,帐篷外的赤红夕阳被夜幕取代,说笑声也淡去,直至帐篷中唯一的手电筒熄灭,睡袋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高原的夜晚并不欢迎我们这群外来者,我几次因头痛从睡梦中醒来,需得缓好一会儿才能睡去。朋友则久久坐着,剧烈的疼痛使他不能平躺。时间在清醒和剧痛中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一个沉稳的声音打破这死寂的夜,也打断了呼噜声,是向导。该向那孤傲的雪山发起挑战了!
我钻出睡袋,穿好衣服,拿出新鞋。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原来他有新鞋啊!”声音并不大,听得出她在有意压制,但针对性的语言伴着耳鸣啸叫仍清楚地传入耳中,刺入心中。看看她专业的登山包、登山鞋、登山杖,还有大品牌冲锋衣,我默默地低下头,将鞋穿好。
向导是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由于日复一日穿梭在群山之中,肤色被晒得黝黑。在众人整装完毕后,他将手里的牌摊开,这是要挑选向导了。为了公平起见,抽到一样牌的人和他的向导共同冲顶。还记得前一天徒步时他笑着对我说:“明天我要带你,你体力最好。”
忐忑之中我抽出中间的一张牌,确信他没有看到牌面,可当他笑着看向我,问谁是黑桃J时,我不确定这是概率还是运气。时至今日它就像美好的回忆,我不会问,他也不会说。
凌晨时分营地一片漆黑,头灯只能照亮脚下,已看不到其他帐篷,摇曳的光点是追寻人迹的唯一方式。
如此,我们踏上了冲顶的路程。草地也渐渐消失了,只剩下坚硬的石块,恍然间我抬头看去,零零散散的光点连成一条线,蜿蜒伸向天际,和夜幕星光连成一片,这一刻我也成为星光赶路人中的一员。
10分钟?20分钟?30分钟?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时间的概念已经模糊,再次看去,依旧是连接天幕的光点,仿佛还在原地踏步。这一刻有些难受,我的头慢慢低了下去,好像这样才能缓解剧烈的头痛和耳鸣。“少年,别低头,一旦出现脑水肿你会有生命危险!”向导的警告将我的意识拉回了现实,我吃力地抬起头来,看着目光所及的光点,眼神开始变得坚毅。
在怪石嶙峋中穿梭,绝望坡上超过一个又一个登山者,途中我见识了低头的后果——一个男子拄着登山杖不停呕吐。来之前签署的《风险知情同意书》并不是走形式,我祈祷他在生命和冲顶之间做出正确的选择,脚下却一刻不停直至完成上坡,而绝望坡带来的“绝望”才刚刚开始。
如果是在白天,我或许并不敢贸然攀登一线天,可在视野只限于眼前时,我学着手脚并用地攀爬这个极陡的坡。岩石仿佛贴着脸,头灯照射的范围更小了,而接下来仅仅能到达垭口。
翻越垭口是登顶的入场券,只有站在这里,才有资格去窥探那云上顶峰。但到达这里却早已让人精疲力竭,再抬头,我已经变成那道他人目光所及的光,前方再无一人,犹如连接星空的起点,在群星之中闪耀!耳鸣的嗡嗡声仿佛是第一名的伴奏,强烈的头痛时刻提醒着我脚下是万丈深渊,上下牙齿一碰,少年便向前走去。
冲顶的最后一段路,旁边出现了绳索,雪让脚下的岩石变得光滑,纵使戴着手套,手掌也冻得僵硬。绳索的另一边,便是那无尽黑暗,也是那张《风险知情同意书》。
我深吸一口气,双臂用力,陡峭的坡使脚下的路变成了支点,手臂才是向上攀登的关键,心里的声音只剩下“左手,右手,左手……一,二,一……”耳鸣声消失了,悬崖下呼呼的风声让我更加冷静。
突然,我的眼前出现小小的平台和巨大的石碑,再看去,前方已无路;回望,后方已无人,只剩下远方一抹幽蓝的天际线;直视,天地间的一切仿佛已亘古长存。
坐等了两个小时,另一座山峰亮起有规律的信号,这代表那边也有人登顶。渐渐有光点移动上来,远方从鱼肚白中慢慢露出一抹朝阳,照得脚下的云海泛起熠熠金光。待太阳完全升起,我便开始慢慢下撤,最美的景色已收入眼中,况且这悬崖小小,不妨为他人留一处立锥之地。
下撤时,我再次遇到那个全身装备专业的女子,她抬头看向我,我低头看向路。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我好像懂了,所谓闲言碎语,待到结果出现便会烟消云散。而这一路上的坚持,每一次坚定的脚步和超越的决心,才是值得庆祝的。
如今再回望,我依旧记得那蜿蜒的光点、顶峰的景色,更记得那句“少年,别低头”。
(本刊原创稿件,插图由视觉中国AI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