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
我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刷完题,经常会望着窗外出神:细密雨丝与雾气共同织成一张轻盈却难以挣脱的网,笼罩着校园……我不用开窗,就已经感到一股让人不适的潮湿。
梅雨季如期而至,我青春期的雨季也悄然降临。
它姗姗来迟,却来势汹汹。高二下学期连续几次月考,我的班级排名从中游开始阶梯式下滑,到初夏,已创下历史新低。
在“物化生”重点班,像我这样的普通生,自信心被碾压并不稀奇。生物随堂测验,我还迷失在选择题的图表中,老师说不少人综合题已答了多半;化学讲评试卷,我还没弄懂的错题,全班大半的同学竟异口同声地喊了“过”;甚至在我自认为是舒适区的数学课上,我刚整理出黑板上难题的思路,同桌就已经想出第二种解题思路并报出答案……
连续下雨的天气,让教室地面时常布满深浅不一的水渍。有一天晚自习前,吃饭回来,我看到下午刚发的两张月考试卷软软地躺在课桌下,捡起来晾了十几分钟都没干透,而试卷上方先变干的地方皱皱巴巴的,怎么也抚不平。我的视线又转移到那洇开的鲜红色成绩上,心头的焦躁瞬间化为无奈,一种无力感弥漫心间。我鼻头一酸,险些哭出来。
我向班主任请假,申请回宿舍休息,浓重的鼻音让他误以为我感冒了,不仅痛快放行,还叮嘱我好好休息。
飞奔下楼时,我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当时坚定地选择“物化生”组合,真的是我不自量力吗?
一口气冲到教学楼一楼的廊檐下,听到滴答滴答的雨声,我才想起,自己光顾着逃离,忘了带伞。
廊檐下的池塘边正上演着雨打芭蕉的美景,我脑海里冒出来的却是“一点芭蕉一点愁”。随后,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夏成蹊?”
有人叫我。我回头看,是高一时教过我地理的黄夏青老师。
“没带伞吗?我要走侧门回家,正好捎上你。”她不由分说地挽住我的胳膊,把我带进伞下。
黄老师比我矮些,我放慢了走路节奏。我们离侧门附近的宿舍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我寻思着有什么话题能聊,片刻后,还是用梅雨开了头。
黄老师附和,说梅雨确实讨厌,然后话锋一转,笑问:“你知道梅雨是怎么形成的吗?”
我一时语塞,倒也不怕她:“高一时您也没讲过啊!”
“那现在讲。”她把伞柄递给我,“季节更替时,冷暖气团你来我往,交替占上风,形成冷锋、暖锋。但冷暖气团被地形阻隔,或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形成的,就是准静止锋——它会赖在某个地方不走,形成长时间的降水。”
“听上去挺难缠的。”
“是呀,有点像……‘钉子户’。中国有四大准静止锋,其一是昆明准静止锋,又称云贵准静止锋。冷气团长途跋涉到云贵高原东北侧,暖气团在西南侧,双方停滞下来,在冬季形成了连续性降水的条件。”
她用手势比画锋面、锋线:“这个准静止锋名为昆明,但阴雨可跟人家没关系,因为降水只会落在冷气团一侧,也就是‘天无三日晴’的贵阳。”
“昆明四季如春的背后,还有这么个‘倒霉蛋’!”我顺嘴接上。黄老师朝我撇撇嘴,委屈地说,她就是那个倒霉蛋。
她是贵阳人。忽然想起这些,我有些想笑,又赶紧憋了回去。
她接着说起第二种准静止锋,发生在初夏的江淮准静止锋。“冷暖气团一个南下,一个北上,在江淮地区相遇后开始对峙,带来了一个多月的梅雨——我们所在的城市位于长江中下游,正是主要‘战场’。”
“我的轨迹,从昆明准静止锋,到江淮准静止锋……真是‘孽缘’!”黄老师的表情再次写满委屈。这一次,我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也乐了。笑声洒落在校园,过了好久才停下。
宿舍区快到了,黄老师放慢步伐,像一个老朋友一样问我:“成蹊,17岁了?”看我点头,她回忆道:“大家都说17岁正处于青春期的雨季,我在贵阳读高中时也经历过。叠加上阴雨连天的雨季,实在难熬。”
“不过后来我想,反正避无可避,与其这样,倒不如欣然接受雨季的洗礼。对了,我刚才比喻得不够恰当,准静止锋可不是‘钉子户’!”
她朝我摆摆手,身影在雨雾中渐渐模糊。等彻底看不到她了,我压下鼻头涌上来的酸涩,深吸一口气,第一次觉得这空气很有雨打芭蕉的闲适味道。
我想她的意思是,准静止锋会消失,雨季,以及我的雨季也终将过去。
雨夜过后,我并没有像得了高人点化的武林新手那样,立刻杀出江湖,但我的确不再厌烦和逃避梅雨季。慢慢来,跟上节奏,去提问,多思考……我调整自己的节奏,和窗外的梅雨一样,不疾不徐。
不知不觉中,雨季过去了。又过了几个月,在高三第一次模拟考试中,我的排名回到班级中游。我持续了大半年的雨季戛然而止。
又一个雨季,我在高校招生咨询会上见到黄夏青老师。
我告诉她,自己还不错,成绩冲到了班级中上游。末了,我说了自己准备报考的大学,她眨眨眼:“要去广东?”
接着,我们异口同声地说:“能体验一把华南准静止锋啦!”
(本刊原创稿件,勾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