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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
高三的大雨未至，风便捎来了它的讯息。那是高二结束后的暑假，班主任在班级群内发出了贺电，并对被遴选入高三文科实验班的几位同学表达了祝愿。虽然深知自己在这些被选中的学生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但我还是会为再次被认可而窃喜。
开学后，告别了普通班的朋友，我怀着憧憬走入新的班集。面对陌生的同学、陌生的老师，内向怕生的我此时却感到身体中的血液在沸腾。我已经预料到自己将会在这里继续高一、高二的辉煌。
如果说，海中的原住民能凭借多年的经验灵敏地觉察到危险将至，那么被洪水偶然抛掷进大海的小鱼则不会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有一场巨大的海啸正在默默酝酿。我不仅是那条小鱼，还恰好是一条淡水鱼。
实验班不是普通班，它果然不普通。我知晓勤勉是取得好成绩的必备因素，但新同学的努力程度还是震慑住了我。
课堂上，每个人的头都是抬起的，仿佛生长在浅水区的海草，渴求知识就像追逐阳光一样，已经成为本能。但他们手中的笔不曾有一刻停歇，每一个知识点都无法轻易从他们的笔下溜走。
课后，几乎没有人离开自己的座位，大家仍在题海中遨游。我想去一趟卫生间，蹑手蹑脚地穿过桌子、椅子、人群，生怕一不小心碰掉哪一本书，或是撞上哪一位同学正在写字的胳膊。
我走出教室，看到普通班的同学们在走廊上嬉笑打闹，唯有实验班门前冷落人烟稀。经过他们旁边时，我听到有人说：“那就是实验班吗？一点声音都没有，太可怕了！”他的朋友则调侃道：“你懂什么，人家那是学霸。”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一声“学霸”，我的内心并不欢喜。
回来之后，我并没有立刻进入教室。外面的天空有些阴沉，云朵低垂。我背靠着墙，教室里同学们在奋笔疾书，窗户上映出了我的影子。
一开始，我还能说服自己，要改掉过分松弛的毛病，向班里最优秀、最努力的同学学习。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我错了。
当我还写着今天的作业，其他同学已经把未来两天的练习题都做完了。老师们先是惊诧于大家的进度之快，随即莞尔一笑，布置了更多的提高、拔尖题目。
于我而言，没有课间，没有午休，甚至有的时候来不及吃午饭，完成每天海量的作业已是难事，加倍的任务量更让我几近崩溃。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我的能力真的不如其他同学？是不是我的学习习惯太差了？是不是我一直以来太放纵自己了？
真正击垮我的是一次模拟考试。那天风很大，天很暗，小雨在顷刻之间就变成大雨，愤怒地砸落在地上。班主任将考试结果贴在教室的后面，同学们立马蜂拥而上。在攒动的人头中，我开始费力地从名单最上方找我的名字，但我没有找到。直至人群稀疏，我挤到了前面，才看见自己竟然是倒数第二名。怎么会这样？
我木然地回到座位上，想看书，却许久都看不进去一个字。我抬起头，看着雨滴被一个个甩到了窗户玻璃上，摔得粉碎。室内的灯光如此明亮，将我的影子映在了玻璃上。看着雨滴争先恐后地流过我的影子，我蓦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竟然也濡湿了。
我想向旁边的同学倾倒苦水，却只看到大家埋头苦学的身影，于是欲言又止。这时的我突然意识到，以前那么爱说爱笑的我，有多长时间没和朋友一起嬉闹了？
模拟考的漩涡将我拖进绝望的大海，我越陷越深。光线被一点点嚼碎、吞咽，周围只有冰冷的海水，过高的盐度逐渐耗干了我体内所有的水分，甚至剥夺了我的呼吸。
这样的噩梦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当我再一次从梦中惊醒，茫然地环顾四周，才意识到，或许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有意义，淡水鱼再怎么努力去适应大海，终究是徒劳无功的。
我主动提出要转回普通班。老师们都很惊讶，因为在此之前只有一个违反了校规校纪的男生被“赶”了出去，他们将这视为一种惩罚。无论是老师还是家长，一开始都将我的请求视为一种不理智的行为。他们认为，最好的老师，最好的同学，营造的一定是最好的学习环境。他们难以想象，这片广袤的汪洋，容得下鲸鱼、乌贼和水母，却容不下一条小小的淡水鱼。
但由于我日复一日的坚持，他们终于意识到我并非意气用事，最终准允我返回原来的班级。
那天早晨，我搬着东西，推开了那扇熟悉的木门。里面的同学有的在埋头苦读，有的在嬉笑打闹，有的在沉思冥想。见我进来，靠近门的几个同学笑着跟我打招呼，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我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和大家一起上课听讲，下课说笑。
我仍然记得，那天，天空很蓝，仿佛倒悬的湖面。时而有飞鸟经过，像是鱼群，有的向往大海，有的游入湖泊。
（本刊原创稿件，陆世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