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人类,生育是一项丰富复杂的综合活动。
人类的生育活动,涉及夫妻情感、社会观念、动物本能、避孕技术、生育政策、生命繁衍以及偶发因素。
然而,避孕套发明之后,人类掌握了生育的“自主可控技术”,尽情享受欢愉的同时,还可以主动选择不生娃,或何时生娃。
所以,避孕套实际上给人类带来了一场人口及经济革命。它将人口生育从自然生物的本能领域,推进到社会经济的主动选择领域。如此,人口生育问题的研究变得更为清晰明了,人类更多地遵循成本与效用的经济规律,做出效用最大化的选择。
所以,人类生育,已演变为一项类市场行为,受市场规律的支配。
不过,生育却不是一项帕累托最优的交易活动。顾名思义,生育,除了生,还要育。生娃以及教育,都要付出大量的成本。夫妻双方往往会综合考虑生育的成本、生产的风险以及养育的效用,然后做出避孕、生育、二胎等不同的选择。
最典型的说法是,“高房价是最好的避孕药”。不少夫妻选择不生二胎,推迟生育,甚至晚婚,或都与高房价带来的高养育成本有关。
生二孩后,两房可能要换三房,五人座的车可能要换七人座;夫妻其中一人可能要放弃工作专职带娃,或聘请保姆增加开支;孩子的教育培训、吃穿住行、医疗保险等费用,以及培养所付出的时间精力成本,都增加不少;儿女长大之后婚嫁、住房等压力,也会倒逼而来。
孩子的出生,给家庭带来温暖、快乐,以及情感寄托;孩子的成长,给父母带来教育的成就感,以及陪伴、分享、见证、参与生命成长的巨大收获。生育是生命、财富、家庭以及责任代际传承的基本保障,既可以降低个人衰老的风险,也能够更好地抵御家庭的不确定性风险。
当然,“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及家庭都会有自己的生育成本及效用的考量。
所以,生育,终究是一项私人活动。
经济学家担忧人口红利消失,鼓励多生育,但效果依然不明显。并不是这代年轻人不给力,而是生育受经济规律支配,不仅受成本收益函数影响,也受边际效用递减规律影响。
目前,不少人担心,中国会走向类似于日本、德国等国家的低生育陷阱。一些人将日本、德国的经济低增长,归咎于低生育以及人口过度老龄化。这种担心可以理解,但是没有意义,而且容易产生误导。
实际上,经济增长与生育率存在密切联系:随着经济增长,国家人口出生率逐渐降低,稳定在一个低生育水平上。中国经济持续增长,人口出生率只会越来越低,进入低生育国家行列。
由于移民众多,美国的总和生育率 被认为是西方国家中比较良性的,但如今创下40年新低,2017年降到1.76,低于2.1的人口均衡生育率,步入了低生育率国家行列。
发达国家中,美国、日本、德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出生率都低于2.1,韩国、新加坡只有1.2,希腊、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也徘徊在低水平。反观尼日尔、南苏丹、乍得、索马里、安哥拉、布隆迪、马里等低收入国家都维持着高生育率。
经济发达程度与生育率之间,并不是简单的因果关系,而是一种复杂的相关关系。
“高房价是最好的避孕药”说明了高房价或低收入会降低出生率,那么为什么低收入国家的生育率反而更高,发达国家则要低得多?
如果爆发经济危机,经济在短期内出现严重衰退,大量企业倒闭,工人失业,居民收入快速下滑,这时生育成本则大幅度上升,家庭的边际收益率和收入预期趋于悲观,生育率则会快速下降。例如,1933年大萧条期间,美国出生率快速下降到2.17;20世纪70年代滞胀期间,美国生育率受到了抑制。
高房价问题也是同理。房价如果在短期内快速上升,家庭实际收入变相缩水,住房、购房成本则大幅度增加,如此人口生育也会受到抑制。
经济短期内快速上涨也会出现这种人口生育波动。例如,罗斯福新政实施后,经济复苏,尤其是二战后,经济快速发展,美国出现了一波婴儿潮。
所以,经济的短期快速上涨或下跌,物价、房价短期波动,与生育率呈正相关。但若从长期来看,经济增长与生育率则呈负相关。
为什么?
这个问题只能由边际理论来解释。长期来看,经济增长相对稳定,收入预期也相对平稳,接近“技术水平保持不变”这一前提,此时生育则会呈现边际效用递减的特征——经济增长,收入增加,生育率下降。而经济、物价、房价短期波动,改变了“技术水平保持不变”这一前提,则不符合边际效用递减规律。
在经济稳定增长时期,为什么家庭收入增加,生育率反而降低呢?
一是生育边际效用递减。
生过二胎的夫妻可能更容易体会什么是生育边际效用递减。我们经常说,“一胎按书养,二胎按猪养”。第一个宝宝出生,父母会比较幸福,各种拍照、各种晒娃,玩具、衣服、纸尿裤、奶粉、推车、早教都慎重选择。
但二胎出生后,老二给父母带来的兴奋感和满足感就大幅度下降。衣服、玩具、推车能用老大的就用老大的,甚至不少还是从二手群里淘来的。即使富裕的家庭,父母对老二投入的金钱、心血以及养育带来的满足感、愉悦感、兴奋感也不如老大。
当然,每个家庭存在差异,如果老大、老二性别不同,或父母对孩子性别偏好不同,育儿效用也会有差异。但总体来说,生得越多,生育的边际效用越递减。若再生几个,边际效用会明显下滑。
生育边际效用递减规律,不受家庭条件影响。只要技术水平(主要是影响生育相关的革命性技术,下同)保持稳定,随着经济稳定增长,高收入家庭和低收入家庭的生育边际效用都会呈现递减态势。
二是生育机会成本递增。
当收入增加时,生育的机会成本也会增加。假如你的月收入为3万元,若要放弃工作、休息或学习的时间去生娃,这个生育的机会成本要大于月收入3万元。收入较低时,生育的机会成本也偏低。
所以,很多职业女性包括部分男性,在职业上升期,即高收入时期,不愿意生娃,或将生育计划推后。
随着收入的增加,生育机会成本递增,反过来又降低了生育的边际效用。很多高收入职业女性,在职场上获得的收入、荣誉、地位、成就感、满足感等综合效用,要大于生育带来的效用。如此,她们就会选择暂时不生育或少生育。
相反,对于低收入者来说,生育儿女带来的快乐和满足感,可能要大于职业带来的收入快感和成就感。多生育、长期带娃,也是一件熬人的事,生育的边际效用会出现明显的递减,即使一些收入不高的妇女最终也可能选择就业,从而减少生育。
如果家庭收入在提高,女性不需要从事职业劳动,或者家有佣人照看孩子,生育率还会降低吗?
这种情况会有所改善,但是依然无法摆脱生育边际效用递减的规律,生育率也会下降。主要原因是,女性即使不上班,也会有其他需求,比如说休闲、学习、娱乐等,这些都是生育的机会成本。
《纽约时报》一项民意调查显示,美国育龄人群不生孩子的第一大理由是“想要休闲时间”。对于他们来说,休闲带来的效用大于生育。
一边是生育边际效用递减,一边是生育机会成本上升,所以,经济发展,收入增加,生育率会逐渐下降。
美国摆脱20世纪70年代滞胀危机后,从80年代开始,总和生育率伴随着经济稳定增长而平稳下滑;到90年代,美国生育率一直维持在2.0左右,近些年则进一步下降到1.8以下。
当然,不同国家和地区的育儿观不同,边际效用也就有差异。与亚洲人相比,欧洲人觉得生儿育女可以增添生活乐趣的没那么多。在德国,每4人中只有1人认同“享受有子女的天伦之乐”观点。另外,依靠儿女养老的国家,要比制度性养老国家更倾向于生育。
三是少生优生增加边际效用。
受生育边际效用递减、机会成本递增的驱动,更多父母选择少生子女,转向优生优育。如果经济持续增长,收入预期稳定,少生必然会转向优生优育。
《纽约时报》这项民意调查还显示,美国少生孩子的主要理由有“育儿费用太高”“想给已有的孩子更多时间”“对经济忧心忡忡”“想要更多休闲时间”……
与二孩的投入产出相比,对现有孩子的投入,可能成本更低,效用更高。简单理解就是,花更少的钱,带来更多的快乐和幸福。养娃的规模效应很低,很难标准化生产、养育,边际成本极高。这些费用如果用在一孩身上,或许可以有更好的教育、更多的旅行和更好的成长。人们普遍担心的是,多生一个,结果两个都没养好。
近些年,随着中国家庭收入的增加,很多家庭没有生育二孩或多生,而是将大量的资金投入现有孩子的培养上。近十年,中国重点学位房价格和教育培训价格猛涨。
我们再来关注低收入者。为什么低收入国家、低收入者愿意生更多孩子?低收入者考虑的标准也是如此,与优生优育相比,他们更愿意多生,因为多生孩子可能给他们带来的效用更高。低收入群体,父母大多寄托于养儿女防老,或生育更多的孩子抵御不确定性风险;反过来,对于低收入家庭来说,给孩子提供更好的教育及生活,是一件成本很高,甚至难以企及的事情。
所以,对于低收入者来说,多生的安全感、满足感就要大于优生优育的。
当然,更多家庭不是绝对的低收入者或高收入者,他们的家庭财富、文化水平一直在动态变化,他们的生育选择也会随之变化。譬如,有时候父母可能觉得对一孩进行投入,效益、效用趋于悲观;也可能通过一孩养育有了经验,希望二孩能够养得更好;也可能是希望两个孩子,相互有个伴,长大有个照应,家庭更加温馨,自己养老更有保障,家庭的总体效用更高。
但是,不管每个家庭出于何种考量,都无法违背生育效用递减规律,生育边际偏好不可能持续递增。所以,短期的高房价、高物价对生育率有抑制作用。从长期来看,经济持续增长,收入稳定增加,生育相关技术未发生变革,生育边际效用呈现递减态势,生育率依然不可避免地持续下降。
在这一过程中,生育选择会从少生转向优生优育,从而推动家庭及国家人力资本的增加。
当下中国,人口红利锐减,生育率大幅度下降,一些经济学家尤为担心,呼吁全面优化生育政策,增加生育人口,尽快解决劳动力不足的危机。但是,任凭经济学家如何呼吁,出生率依旧低迷。
实际上,无论是节育还是鼓励生育,都是违背“自然法”,也违背经济规律的。
过去半个多世纪,中国的人口观经历了过山车式的变化。在大炼钢铁年代,“人多力量大”,多生一个人,就可以多挖一车煤,多炼一堆钢铁。这属于古典主义人口观。人类历史上,绝大部分时期符合这种人口观。
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社会,人口是第一资源,经济增长依靠人口、土地的数量型增长。古中国、古印度、古巴比伦、古埃及,都是人口众多、土地辽阔的大国。
到了18世纪,英国经济学家马尔萨斯发现,人类历史进入了一种简单的重复循环:人口大规模增长,经济快速发展,当人口规模到达一个拐点时,土地、粮食就不够用,人类会面临饥荒、瘟疫、战争。
这就是著名的“马尔萨斯陷阱”。马尔萨斯认为,人口呈几何级增长,土地和粮食呈算术级增长,人口规模超过土地供养极限时,社会就会掉入“马尔萨斯陷阱”。
马尔萨斯的父亲坚持古典主义人口观,马尔萨斯与其父亲为此经常争论,后来他将这些争论整理成一本书——《人口原理》。他主张通过节育来降低人口数量,以避免灾难。
今天我们知道,马尔萨斯的预言没有成真。但是,在工业革命之前,人类社会的演变基本符合马尔萨斯理论。远古及古代社会,人类的生产力、科技水平长时间徘徊在极低的、几乎恒定不变的水平,人类社会一次又一次地因人地矛盾而发生饥荒、抢夺、战争以及瘟疫。几千上万年,人类都没能摆脱“马尔萨斯陷阱”。
但是,马尔萨斯时代,英国正在爆发工业革命,但他和当时不少经济学家都没有观察到这一根本性的变化。这次工业革命实际上是工业技术以及工业制度革命,这场革命彻底改变了人类上万年来低水平的科技及生产力。
工业革命之后,机械化农具的使用、种子化肥的改进以及农耕技术的进步,大大提高了粮食产量,从而带领人类摆脱了“马尔萨斯陷阱”。
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坚持古典主义人口观,大力鼓励“英雄母亲”生育,迎来了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波婴儿潮。这波婴儿潮中,生育规模最大的时期为1965年到1970年初。改革开放这几十年的人口红利,基本上来自这一时期出生的人群。
到了20世纪70年代,中国人口观发生了逆转,当时节育派采用马尔萨斯人口理论,主张限制人口生育。从1980年到2000年前后,中国实施了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这一政策的直接结果是,过去几十年,干活的人多,人口红利猛增,降低了制造商品的价格。
如今,这批规模巨大的创造者逐渐退休,青年群体的规模因当年的节育政策而无法跟进,人口红利快速消失。过去干活多、养育少的人口结构,逐渐逆转为干活少、养育多。这种极端转变,给当前的人口繁衍、养老、育儿以及经济增长带来巨大的压力。
近几年,政府放开二胎,鼓励生育。一批经济学家大声疾呼,希望全面优化生育政策,解决劳动力危机。全面优化生育政策固然必要,而且迫不及待,但为什么放开二胎后,生育率依然如此低迷,甚至还快速下降?
过去,中国人口增长率时而狂涨,时而急刹车,人口结构不合理在当前阶段尤为凸显。接下来,我们需要尽快全面优化人口生育政策,尽量解决人口结构性失衡问题,降低“未富先老”的冲击。2021年,国务院颁布《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优化生育政策促进人口长期均衡发展的决定》,实施三孩生育政策及配套支持措施。
许多城市跟进,出现了诸多鼓励生育的政策。需要关注的是,如果过度干预生育,或者干预手段不当,不但达不到预期效果,反因违背经济规律而造成另一种危害。
在“马尔萨斯陷阱”中,技术水平恒定,社会经济呈现边际收益递减规律。例如,一亩地中,无论增加多少百人、万人,这亩地的边际收益率也不会增加,反而会下降。简单理解,人口增加,人均产值在下降,人均负担却在增加。
如今,我们的担心,与马尔萨斯当年的担心是一样的。我们担心人口老龄化,担心劳动力减少、养老规模增加,即人均产值下降,人均负担增加。马尔萨斯最大的失误是,他没有观察到当时发生在他身边的工业革命,忽视了技术进步的力量。实际上,马尔萨斯受亚当·斯密的影响很难发现技术进步的力量。在古典主义经济学范式下,技术只是一个外生变量,常被假定为不变,经济则按照市场机制配置各种资源,并达成均衡,否定规模报酬递增。古典主义最大的优点是帮助我们从宏观上认识经济世界的关联性,但是它最大的弱点是无法解答因果性。简单来说,关于“为什么”的问题,古典主义都回答不出来。
所以,马尔萨斯等不知道经济为什么会增长,他们只看到数量型增长,而忽视了技术进步,自然就无法跳出“马尔萨斯陷阱”。
我们现在对人口的关注点,也更多地停留在数量型上,也就是“人口红利”,而忽视了人力资本和技术进步。
随着经济发展,收入增加,人口老龄化,人口生育率下降,这是一种必然趋势和客观规律。如果盲目采用政策来改变,则可能造成灾难性后果。过度鼓励生育后,人们享受了人口红利;未来,也将会承受人口结构性失衡的压力。
如果政策不干预,人口陷入负增长的国家不会消亡吗?人类不会灭绝吗?人口不断下降,经济衰退怎么办?
首先,必须说明的是,人口生育需要政策干预,但不能直接干预。其次,生育问题应该遵循经济规律,主要依靠技术进步来解决。最后,人力资本取代人口红利,成为生育问题、劳动力问题及经济增长问题的解决方案。
到目前为止,人类发现最好的资源配置手段依然是市场。人类经济面临的各种问题,最终都是由技术进步来解决的。自从近代科学技术兴起之后,经济由原来的数量型增长转变为指数型增长,而指数型增长来自技术和知识革新。
根据熊彼特经济周期理论,每当经济进入衰退时,企业家都会努力创新,寻求突破,通过新技术、新产品或新知识,帮助企业建立竞争优势,促进经济复苏,重新建立动态均衡。
实际上,人类发展、经济增长、技术进步都是倒逼的。当人口数量下降时,如果技术水平保持不变,经济逐渐下滑,收入逐渐降低,人均产值则会下降,边际收益递减,人类则会面临当年马尔萨斯所预言的危险境况。
但是,人类在面临这种压力时,会努力革新技术,提高人均产值,促进经济增长,从而避免“马尔萨斯陷阱”。技术的进步,改变了之前边际收益递减的条件,将边际收益曲线右移,在更高的水平上重新勾勒一条递减曲线;当边际收益递减到一定程度时,技术又会实现新突破,然后又将这条曲线右移,建立更高收益水平的曲线。
如此,反反复复,动态平衡。经济和收入在一波波技术革新推动下浪潮式前进,实现规模报酬递增。这就是边际收益递减与边际收益递增的有机结合。
在生育率下降的过程中,经济必然会受到影响,但这是我们必须承受也必须忍受的。从短期来看,生育率降低拉低经济增长,但从长期来看,生育率下降,经济增速或许下降,但人均产值反而可能会增加。
如果人为过度、直接干预生育会造成什么后果?
举个例子,当经济进入正常的周期性衰退时(非经济危机、大萧条),如果一家企业因盲目扩张而导致资金链断裂,此时央行能够提供足够贷款帮助其渡过难关,那么这将产生道德风险,破坏市场竞争,最终不利于这家企业技术进步及持续经营。
如今长三角、珠三角企业面临用工短缺,企业用工成本在上升,经营压力也在增加。此时,老板一般都在努力想办法来降低成本,比如改进流水线技术,采用智能流水线,降低用工数量,或者使用成本更低、技术更好的材料等,从而推动技术进步。
但是,假如通过某种生育政策,劳动力又变得富余了,那么工厂则不会选择技术革新,而继续使用廉价劳动力。
一个国家的制造业先进技术,正是在生育率下降、劳动力价格上升、持续工人运动以及工会斗争的综合因素影响下不断推动、不断革新的。
所以,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一些痛苦是必须承受的,波浪式地忍受痛苦和享受喜悦,是人类经济发展的必然规律。
技术进步,解决了经济增长问题,但如果生育率持续走低,人口负增长,人类不会灭亡吗?
按照生育边际效用递减规律,人口会持续减少,但是人类不会因此灭亡。为什么?
所有的边际效用递减规律都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技术水平保持不变。如果与生育有关的技术进步,原有的生育边际递减规律的条件发生了变化,边际曲线会右移,人口会在更高生育水平上重新建立生育效用递减曲线。
如何理解?
当影响生育的技术进步到一定程度,或发生了技术变革时,人口生育率会提高,人口生育规模也会增加。当这一技术稳定时,生育率又会随着经济增长而递减。
例如,试管婴儿技术、无痛分娩技术的进步,大大降低了女性生产的机会成本,提高了生育边际效用。当然,目前影响生育的相关技术还没出现革命性的进步,这种技术“微创新”还无法阻止人口生育率下滑。但未来基因技术、试管婴儿技术以及其他医疗技术出现颠覆性创新时,人口规模以及人力资本,会在市场的调节下重新回到相对合适的位置。
300多年来,市场机制受到一次次的挑战和质疑,也暴露出非常多的缺陷,但至少到目前为止,它依旧是最具效率的机制。不过,对于生育问题,我们依然要保持谨慎,因为这个问题关系人类的前途和命运。
受生育边际效用递减规律影响,在生育相关技术保持不变的前提下,随着经济增长和收入提高,人们会减少生育数量,然后选择优生优育,提高孩子的教育水平。这种经济规律,实际上推动了市场要素从劳动人口向人力资本转型。一边是人口数量减少,一边是人力资本提高。
人力资本的提高,促进了技术进步;技术的进步,又推动了生育效用曲线右移,促进人口增加。因此,人类不会因此灭亡。人们会在技术的革新浪潮中,反复地通过边际效用及成本理论,在生育数量和生育质量之间一次次建立新的平衡。
这实际上是微观层面的经济结构转型升级,从而推动经济由数量型增长向质量型增长、指数型增长转变。具体到个人,就是你按什么标准考虑生娃的问题。
一提到市场,我们不能陷入绝对化思维的误区,认为应该完全把人类的命运交给市场。市场虽具效率,但也会犯错误。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西方国家的经济学派不再纠结于“政府之手”和“市场之手”的争论。布坎南、哈耶克、阿罗、波斯纳、科斯等经济学家共同找到了一个方向,并形成了共识,即通过确立制度来共同管理市场和政府这“两只手”。
所以,任何经济领域以及市场行为,都必须受到法律有效的监督。在这一框架下,政府采取合理的干预行为,不违背经济规律,提供更好的公共福利。
我们回到生育问题。那么生育该如何干预呢?
全面优化生育政策,将生育问题交给市场来选择,不直接干预生育,不违背经济规律。
目前,各大城市通过抢人口的方式来解决老龄化和人口不足的问题,但这显然是一种零和博弈。全面优化生育政策、重视生育问题更为重要。
过去的生育政策带来人口结构的失衡,使目前老龄化加速,而年轻劳动力则相对紧缺。
其实,真正的问题,不是生育率下降,而是“未富先老”。
如果人口生育率下降,是自然下降,是受生育边际效用递减规律趋势的影响,那么这并不可怕,因为技术的革新、市场的调节,可以促进人口恢复均衡。但是,过度的人为干预,出现“未富先老”,容易导致市场失灵,市场在短期内难以调节回来。这是当前最大的问题。
短期内的做法是,过去生育政策下的人口红利,为国家创造了大量的财富。如今,有必要做好跨期调节,优化财富分配、充实全国社会保障基金(以下简称社保基金),降低这一代年轻人的养老压力;大力完善幼儿、基础教育,提供更多的公共医疗服务,大幅度降低生育、养育儿女的成本。
另外,受惠于过去的人口红利、土地红利,房地产蓬勃发展对拉动经济飞速增长贡献了重要的力量,但也给如今的家庭带来极高的生育成本。政府有必要做好转移支付,提供更多福利房,降低生育家庭的经济压力。
人口结构失衡带来的生育问题,可能需要用过去人口红利创造的财富来解决,尽可能地熨平这一大褶皱,缓解市场扭曲程度。
长期来看,如果生育相关技术没有发生革命性变化,中国的生育率下降是必然的。最危险的一种情况是,生育率已经大幅下调,老龄化负担成本不但抬高,而且经济并没有跨入技术迭代带来的新周期。
所以,只有短期加大社会福利的投入,才能相对平稳地过渡到低生育时代。中国的生育问题,与社会福利问题息息相关。
长期来看,政府要加大人力资本的投入,提高高等教育、科学技术尤其是基础科学的水平,促进人力资本提升和技术革新,推动中国的生育边际曲线右移,使人口规模及人力资本在更高的水平上寻找到动态均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