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土地是古希腊的经济基础,那么“ oikos ”[意为“家/家庭”,“economic”(经济)一词的词根]则是它的社会基础。相较“family”(家/家庭)的概念,“ oikos ”的含义更广,因为它包括奴隶、近亲、房屋以及房内物品。尽管如此,它的基本含义仍是一夫一妻制的男女组合,他们生下并抚养自己的合法儿女。由此,我们将希腊的两性关系作为我们的出发点。一如往常,我们的信息来源偏重于雅典(这是因为雅典文学在古希腊占据主导地位),而它们在很大程度上是来自古风、古典时代的文献。
纵观整个希腊史,可以说,创作古代文献的所有男性作家在婚姻的某些方面看法一致。他们认为,男性应当在30岁左右成婚,女性则应在少女时出嫁。新娘应当是处女(但寡妇或离异女性可再婚),男性不应娶不是处女的年轻女性(希腊人把这样的女性叫作“破船”)。婚姻(图3.1)由新郎和其未婚妻的父母商议而成,女方父母会给女儿一份嫁妆,以帮助夫妻二人建立一个家庭。妻子当服从丈夫,不得独自行动,“ oikos ”场合除外;在家里,妻子负责做饭、育儿以及织布。不同城邦的法律虽有不同,不过一般而言,女性几乎没有房产这种基本经济资源。在大多数城邦,法律仅允许女性从事小额金钱交易,并拒绝她们进入男性独占的法律领域。一些古代作家认为丈夫殴打不听话的妻子是理所应当的。尽管没有资料确切描写殴打行为,但许多人还是风闻亚西比德(约公元前450—前404年)的殴妻恶事:在其妻子试图离婚时,恃强凌弱的亚西比德在法官面前殴打妻子(而后,他扛起妻子穿过集市,不久后,他的妻子很蹊跷地死去了,参见普鲁塔克:《亚西比德传,8》)。
图3.1 一位名叫塔利亚(喜剧缪斯女神之名)的女性在准备婚礼,绘于一只红绘式皮克西斯盒(装小饰物的一种陶盒),制于约公元前440年。一位仆人(位于图右侧,未在图中出现)递给新娘一个小盒子,里面可能装着化妆品,另一位名叫格劳科(意为“闪耀”)的仆人从后面走近,用一条丝带给新娘扎头发。墙上挂着的铜镜表明这是一个室内场景
当然,我们所有的资料都是男性写给男性看的著作。一些零碎的证据显示,绕过财产法,一些女性找到了门路,她们利用男性进入了法律领域。学者们仔细研究了非比寻常、几乎独一无二的女诗人萨福(约生活在公元前7—前6世纪)留下来的寥寥数行诗句,希冀从中发现女性谈论性别问题的某些蛛丝马迹。然而,除了与同时代男性的腔调相似的一些话,萨福几乎没说什么。在少数流传下来的可怜残句中(最近发现的残留诗句于2004年、2014年出版),我们发现萨福将爱与婚姻赞为女性的心头大事(图3.2)。她的一些诗歌是写给其他女性的,向罗马时代以来的读者(但从未向希腊人)暗示,她颂扬同性之爱。由此而产生了“lesbian”(女同性恋)一词,因为萨福住在“Lesbos把(列斯堡)。不过,她的观点绝不仅限于个人。她写诗是为了让人在婚礼上记诵并传唱,事实上,在一个正派女性的一生中,婚礼是唯一一个可以公开表达女性性欲而不必感到羞耻的场合。制定规则的是男性,执行规则的则是正派的女性——母亲、祖母、外祖母、伯(母)姑婶姨。
图3.2 图中女性可能是萨福,见于一只红绘式双耳罐的侧面,制于公元前440年左右,其时可能在萨福死后150年。图中人物坐在一把折叠椅上,读着纸草上的诗歌(我们无法看清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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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由男性创作的文献称赞女性的力量及其对社会的贡献,而另一些文献将女性描绘为邪恶力量,实则是一个单独的动物种类。这种厌女症是希腊文化中的重要主题。赫西奥德用一个故事论证了这一点:为惩罚人类接受从天上盗来的火种,众神之王宙斯创造了可怕的种族——女性(图3.3)。宙斯说:
图3.3 在潘多拉从泥土中生出时,普罗米修斯的兄弟厄庇米修斯拉住她的手,这个场景见于一个雅典红绘式调酒瓶,制于约公元前450年。在图的最左边,宙斯监督着他创造女性以惩罚人类的计划的执行。信使之神赫耳墨斯 手持权杖,戴着魔法帽,穿着魔法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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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给人类一件他们都为之兴高采烈而又导致厄运降临的不幸礼品。”
人类和诸神之父宙斯说过这话,哈哈大笑。他吩咐貌丑、瘸腿的匠神赫菲斯托斯(今以其罗马名“伏尔甘”更为人知)赶快把土与水掺和起来,在里面加进人类的语言和力气,创造了一位温柔可爱的少女,模样像永生女神。他吩咐战争和手工艺的处女神雅典娜(从宙斯头顶出生)教她做针线活和编织各种不同的织物,吩咐让男性神魂颠倒的美丽女神阿芙洛狄忒(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在她头上倾洒优雅的风韵以及恼人的欲望和倦人的操心,吩咐神使赫耳墨斯(百眼怪物阿勾斯的斩杀者)给她一颗不知羞耻的心和欺诈的天性。宙斯做了上述吩咐,神们听从了安排。
跛足之神赫菲斯托斯按照宙斯的意图,用泥土创造了一个腼腆少女,明眸女神雅典娜给她穿衣服、束腰带,美惠三女神和尊贵的劝说女神给她戴上金项链,发髻华美的时序三女神往她头上戴春天的鲜花。信使将狡黠的心灵放在了她的胸膛中,宙斯称这位少女为潘多拉(意为“众神的礼物”),奥林匹斯山上的所有神都送了她一件礼物——以五谷为生的人类之祸害。
诸神之父既已布置好这个绝对无法逃避的陷阱,便派荣耀的阿勾斯斩杀者、诸神信使把它作为一份礼物送到厄庇米修斯那里。厄庇米修斯没有考虑普罗米修斯 嘱咐他的话——永远不要接受宙斯送给他的任何礼物,送来了也要退回去,以免可能成为人类的灾祸,他接受了这份礼物,后来灾害降临时他才明白,但为时已晚。
人类各部落原本生活在没有罪恶、没有劳累、没有疾病(它会招来死神)的大地上,在不幸中,人会老得很快。潘多拉打开了瓶 上的大盖子,让悲苦和不幸都飞散出来。唯有希望仍留在瓶颈之下的牢不可破的瓶腹之中,未能飞出来。在希望飞出瓶口之前,潘多拉就盖上了瓶塞,但其他一万种不幸已漫游人间。不幸遍布大地,覆盖海洋。疾病夜以继日地流行,悄无声息地把灾害带给人类,因为英明的宙斯已经剥夺了他们的声音。因此,没有任何可躲避宙斯意志的方法。
——赫西奥德:《工作与时日》,57—105
在赫西奥德笔下,女性的劣根性和她们的危险动机是宙斯惩罚邪恶人类的宏大计划的一部分,这些人类此前本是住在全由男性构成的乐土之中的(不过,赫西奥德没有解释这些人如何生育繁衍)。宙斯的计划包括造第一位女性,即可爱却欺诈成性、荒淫无度的潘多拉。赫西奥德说,“潘多拉”之名意为“众神的礼物”,因为众神赋予她各种天赋(她名字的真意是“一切的赐予者”,她在最初可能是一个慷慨的大地精灵),后来的希腊作家提供了更多与此略有差异的解释。有关这个问题,最有趣的著述是雅典贵族兼职业军人色诺芬在公元前400年后不久写下的,它是一个更长的故事(这个故事描述了聪慧的雅典人苏格拉底与伊斯科马库斯之间的假想对话)的组成部分,图3.4验证了色诺芬的叙述:
图3.4 女性从井水房中取水,见于一只阿提卡黑绘式花瓶,制于约公元前530年。一位女性从狮口喷泉取水,灌入双耳罐中,另外四名女性在闲谈。其中两个女性头顶罐子,而第三名女性手上拿着一个罐子。取水是家庭妇女的日常家务
资料来源:Rogers Fund,1906
“这正是我要请教你的事情。是你自己把你的妻子训练成为这样能干的人呢,还是当你把她从她娘家接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懂得管理家务呢?”
“哎,苏格拉底,在我娶她的时候,她懂得什么?她嫁给我时还不到15岁,而且在此之前,她一直受着约束,尽量少看、少听、少说话。如果她来的时候,只懂得怎样把交给她的毛布制成斗篷,只懂得给女仆们分派纺绩工作,那不正是意料之中的事吗?苏格拉底,至于控制食欲,她已经受到极好的训练了;我认为这种训练,无论对于男人或女人,都是极为重要的。”
“但是,伊斯科马库斯,在别的方面,你没有训练你的妻子使她能够执行她的任务吗……你教给她的头一课是什么?我宁愿听你说这些,而不愿意听那最高贵的运动比赛或赛马的事情。”
“苏格拉底,当我一发现她很温顺,并且已经习惯于家庭生活,可以进行谈话的时候,我就问她:‘亲爱的,告诉我,你知道我为什么娶你,你的父母为什么把你交给我吗?你一定很清楚,找个人结婚并不难。但是,我关心的是,在组建家庭和生儿育女方面,究竟谁最合适,而你父母也是这么为你考虑的。他们选择了我,而我选择了你。现在,如果神赐予我们儿女,我们就要想出最好的教养办法。因为我们将来共享的幸福之一,就是在老年能够得到最好的帮手和最好的赡养;现在我们先来共同享有我们这个家庭。因为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放到我们共有的财产里,而你也把你带来的一切都加了进去。我们并不要计算我们谁实际拿出来的更多,但是我们必须知道:谁能证明自己是更好的合作者,谁的贡献就更重要。’
“苏格拉底,我的妻子回答如下:‘我怎么能帮助你呢?我有什么能力?不行,都得依靠你。我母亲告诉我,我的责任就是要谨慎小心。’
“‘当然,亲爱的,’我说,‘我父亲也这样告诉我。但是,无论对于男人或女人来说,所谓谨慎小心就是要尽可能使他们的财产不受任何损失,而且要尽可能用正大光明的办法来增加他们的财产。’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能帮助你增加我们的财产呢?’我的妻子问。
“‘唔,我说,当然你必须尽可能努力做好神让你能做的事,以及法律许可的事。’
“‘请问,都是什么事?’她问。
“‘我认为都是很重要的事情,除非女王蜂在蜂房里所管的是不重要的事情。我觉得神聪明睿智地把所谓的男性和女性配合在一起,主要就是为了使他们结成完美的合作关系,互相帮助。因为第一,各种生物要传宗接代,他们就得结成婚姻,好生儿育女。第二,这种结合为他们养儿防老提供了条件,至少对于人类来说是这样。第三,人类不能像兽类那样生活在露天地里,而显然需要遮风避雨的房屋。然而,人们如果想要取得生活必需品以充实他们的住所,就得有人去从事露天的工作;因为耕耘、播种、栽植、放牧都是这种露天的工作,而这种工作提供人类所必需的食物。而且,这些东西一旦存入住所之后,就得有人保管它,并做一些必须在室内做的事情。哺育婴儿需要有房屋,把谷物制成面包需要有房屋,用毛布缝制衣服也同样需要有房屋。由于无论室内工作或户外工作都需要劳动和注意,所以,我认为,神从一开始就使女人的性情适宜于室内的工作,而使男人的性情适宜于户外工作。
“神使男人的身心更能耐寒耐热,能够忍受旅途和远征的跋涉,所以让他们做室外的工作。而女人呢,由于他使她们的身体对于这种事情的忍耐力较差,所以,我认为,他就让她们做室内的工作。而且,神知道他已经给女人创造了养育婴儿的任务,并使她们担负这一任务,所以他分给女人的对于初生婴儿的爱要比男人更多些。由于他还使女人担负照管粮食衣物的任务,知道对于这种任务来说,胆子小一些是不无好处的,所以他就分给女人比男人更多的畏惧心理。’”
——色诺芬:《经济论》,7.4—20
与赫西奥德不同,色诺芬并未把女性描述为对男性的惩罚,他转而相信神让男性比女性更优越:男性更强壮、更有纪律性、更适合户外生活。尽管如此,婚姻却是一种合作关系。丈夫虽然掌权,但他必须和妻子同心协力。品格美好的丈夫会教育妻子,以能让她对家庭的贡献与自己相等。在《经济论》中,苏格拉底因为他沾沾自喜地插入的一句话而让我们印象深刻:“真的,伊斯科马库斯!照你这样说,你的妻子与男人一样有脑子!”
在另一位雅典作家安提丰(公元前4世纪)的笔下,伊斯科马库斯之妻则截然不同,他告诉我们她叫克莱斯拉。照色诺芬的版本,克莱斯拉幸福居家,她努力成为伊斯科马库斯心中的理想妻子。而在安提丰的版本中,她却和一位名叫加利亚斯的男性通奸,这个人是伊斯科马库斯和克莱斯拉的女婿。克莱斯拉曾与女儿和女婿住在一起。她的女儿悲痛欲绝,离开加利亚斯前,曾试图自杀,此时,加利亚斯抛弃了怀着他孩子的克莱斯拉。后来,加利亚斯又将克莱斯拉找回来,并抚养他们的儿子,最终,他们生活在一起(尽管可能并不幸福)。我们应该相信哪一个版本?安提丰版的克莱斯拉好像肥皂剧中的人物,注定在法律程序中身败名裂,而色诺芬也许将克莱斯拉理想化了,用以说明他(以及许多雅典男性)所认为的理想婚姻。我们永远无法得知确切情况。
伊斯科马库斯说,他之所以选择自己的妻子是因为她是能和他共享家庭、儿女的最佳人选。妻子是否成功,主要看她生儿子的能力。由此,如我们已看到的,要维持人口的稳定,每个女性至少要生四到五个存活的孩子,在公元前5世纪的人口增长时期,每个女性平均要生七到八个存活的孩子。月经初潮之后不久就结婚,结婚之后不久就怀孕,就大多数女性而言,她们在全部的婚姻生活中都在怀孕或哺育。
在男性作家笔下,婚姻中的性生活通常被描述为“工作”——繁衍后代的工作,并用农夫在田里撒种的情形来形容。男性可以有多种形式的婚外性行为,但女性绝对不可以。很多男性拥有奴隶,主奴(包括女奴、男奴)之间有性关系司空见惯,不过,和自由女性通奸是危险的。女性的监护人——她的父亲、丈夫、兄弟或儿子——可以(有时确实)杀掉通奸者,尽管他们通常会饶过女方。大多数城邦对通奸者施以重金罚款,以此阻止报复行为转变为流血冲突。拿雅典来说,对通奸的罚款两倍于强奸,很显然,强奸犯只是实施了一次性侵害,而通奸犯却让一名女性的心背离家庭,从而对另一位男性的财产、名誉造成长久的损害。更糟的是,红杏出墙的妻子可能会把通奸犯的儿子当作合法继承人,从而窃取夫家的财产。
男性获得性爱之乐的便易途径是嫖妓,在雅典、科林斯这类大邦,有很多妓女。希腊人将妓女分为两种:(1)交际花( hetairai ),(2)娼妓( pornai ,它是“pornography”的词根,后者意为“色情文学”)。伯里克利包养了一位叫阿斯帕西亚的交际花,她为他生了一个孩子,伯里克利在众人面前曾公开吻过她。她和当时很多优秀的学者有往来,柏拉图曾开玩笑说伯里克利的一些演讲稿是她代笔的。一些交际花从这个行当中赚了大钱,不过,大多数性工作者是娼妓(单数形式为“ pornê ”),她们通常是奴隶,过着不光彩且危险的生活。
公元前5世纪雅典的喜剧作家将卖淫活动写得其乐融融,不过,我们偶尔也能一瞥它另外的一面。公元前4世纪的雅典演说家安多基德斯讲述了一个与主人发生性关系的女奴的故事。主人厌倦了女奴,决定将她卖给妓院。这位女奴惊惧之下将主人毒死,主人的一位访客也意外连带送了命。在罪行被发现后,这位女奴遭受酷刑并被处死。
关于希腊妓院,我们所知不多。在雅典,人们发现了一个场所,它可能是约公元前400年时的一家妓院,但仍有待确认。我们并不确定考古学家能找到证据证明这座古建筑是嫖娼的商业场所,尽管我们在罗马庞贝古城(毁于公元79年)的妓院墙上能看到装饰用的性爱画作和图案。这座雅典建筑有许多小房间,令人眼花缭乱,人们发现的遗物包括性爱女神阿芙洛狄忒的许多画作,以及来自小亚细亚、巴尔干半岛北部(希腊许多奴隶的来源地)的许多饰物。其他遗物提示我们,这座建筑是个旅店和纺织中心(根据一些文学作品,它们是妓院开设的其他一些营生)。
希腊成年男性会与男孩发生性关系,有时还会和同龄男性这样做。在现代西方,男性的同性之爱有时会被隐称为“希腊之爱”,但希腊人之间的同性恋行为和现代的同性恋行为是不同的。就希腊同性恋的通常形式(也是比较让人尊重的形式)来说,一位成熟男性会是性关系中的主动方,被称为“ erastês ”,即“施爱者”,未成熟的男孩会是被动方,被称为“ eromenos ”,即“被爱者”,被动方接受主动方勃起的生殖器在他两股间抽插(这被称为“股间性交”)。这样的“娈童之爱”(对男孩的爱)源自希腊宴饮的社会环境,在酒会中,男童负责斟酒,并习得成年男性的行为。但总体而言,男童在性成熟后依然居于被动一方是件可耻的事。公元前5世纪的喜剧作家阿里斯托芬辛辣讽刺了将自己当作女性的男性,也就是在与其他男性的肛交中处于被动地位的男性。尽管如此,据说公元前4世纪时的一支底比斯勒夫坎第精兵是由许多对同性恋组成的。根据传统,成年后的亚历山大大帝也与其发小赫费斯提翁保持着性关系。
在很多城邦,成年的“施爱者”会引介年轻的“被爱者”进入社交场所,以建立对后者以后的生活有所帮助的社会关系。如果“被爱者”很富有、有才华、来自有声望的家庭,或者非常帅气,那么其“施爱者”与有荣焉。一些希腊作家,如著名的柏拉图认为,上述两者的爱情关系应当保持神圣(由此有了“柏拉图式的爱情”的说法),它的重点在于精神境界的提升;其他人认为这种关系应当是明明白白的性关系,而当终止于“被爱者”成年、开始长胡子之时。在斯巴达,“娈童之爱”对男性来说是一种道德训练形式,它与斯巴达的军事训练紧密结合,且在人们的说法中不含公开的性表达的内容,这正是柏拉图所推崇的那种“娈童之爱”。
到这里为止,关于男性的性生活,我们知道了许多,但男性书写的文献对女性性生活着墨甚少。雅典法律要求被控犯通奸罪的女性必须与丈夫离婚,不论她们的丈夫愿意与否。出轨的女性声名扫地并被遣回娘家(如果她的双亲还活着的话)。她也被禁止参加公共宗教节庆,这相当于男性被禁止参与政治活动。由于找一个新丈夫的机会渺茫,通奸的女性由此可能无法摆脱耻辱和贫穷的枷锁。
有时,喜剧作家会调侃自由女性与男奴发生性关系,由此,在喜剧和瓶画中,有许多描绘女性使用假男性生殖器自慰的戏谑场面。很多色情画作流传下来,在这方面,只有日本艺术也显示了对性、情色描写的关注。这些插图证明希腊人对性并不是假正经,它们是在某些淫乱的饮宴场合为满足男性的视欲而准备的。的确,不同于早先的任何社会,希腊男性在艺术中被展现为裸体,不过这一传统并非为了引起性方面的兴趣,而是为了展示健美的力量。与男性相反,正派女性直到公元前4世纪时仍在绘画中着衣,因为女性被人看到裸体是可耻的。一些男性认为正派女性应在公众场合戴面纱。父母为子女的身体安全忧心,在男性、男童裸体且女性禁止入内的体育场,引诱行为是被严令禁止的。希腊情色艺术也许代表了希腊人对性的整体态度,这和当代情色作品代表了现代人的态度差不多。
据公元前5世纪雅典的伟大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说,孩童是生活的中心。“所有人都爱孩子,无论是最优秀的人还是无名小卒。尽管所拥有的财产不同,有的人富,有的人穷,整个人类却是爱孩子的。”(参见《疯狂的赫拉克勒斯》,633—636)一般来说,已婚夫妇在生命中的大多数时候都有数个孩子绕膝。
不同城邦对公民施加不同的教育、风俗,斯巴达尤为独特。我们将在第10章中详细讨论斯巴达的风俗。相比其他城邦,我们对雅典的了解要多得多,由此,通过对雅典风俗的研究,我们也许可对“希腊风俗”做些概括总结。
育儿重担压在母亲身上,色诺芬解释道:
丈夫赡养妻子,并尽可能丰富地为将要生下来的子女提供他所认为对抚养他们有用的东西。妻子受孕,忍受怀胎的苦痛,不顾生命的危险,把自己的营养分给胎儿,最后在怀胎足月分娩之后,哺育他,看顾他,尽管自己并没有事先得到任何好处;但婴儿并不知道抚养他的是谁,也不会向她表示自己的需要,只是做母亲的揣测到什么对婴儿的营养有益,什么是他所喜欢的,力图满足他的这些要求,长时期地抚养他,忍受日日夜夜的疲劳,一点也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酬劳。
——色诺芬:《回忆苏格拉底》,2.2.5
分娩和孩子出生后的那几天对母亲、婴儿来说是非常危险的。那时没有医院,更没有硬膜外麻醉(一种局部麻醉方法)、剖宫产手术。不过,助产妇无疑拥有丰富的经验和得自经验的民间妙法。尽管如此,在悲剧作品《美狄亚》中,欧里庇得斯还是让他的女主人公说出宁可在战场上冲锋三次也不愿生一次孩子的话。
从理论上说,父亲有权决定是抚养新生婴儿还是任其死去。我们手头的信息有限,但是很明显,相较男婴,女婴被丢弃得较多。这些弃婴被丢在广为人知的会有奴隶贩子出现的地方,由此,这些婴儿要么死在荒野,要么被卖掉,做一辈子奴隶。许多妓女就是这样产生的,著名的俄狄浦斯神话的开头也是俄狄浦斯被丢弃在荒野。
被父母留下来并在出生几日后活下来的孩子会经历某些宗教仪式,这些仪式让他们正式成为一个群体中的成员。其中最重要的仪式是“命名礼”,也称“绕走”:父亲将婴儿抱在怀中,绕着灶台走,让孩子与女灶神赫斯提(意为“灶台”)见面。命名礼确定了婴儿的合法性及其未来的公民地位。朋友、邻舍会送来章鱼、墨鱼做礼物。如果孩子是个男婴,父母会在大门外悬挂一根橄榄枝;如果是个女婴,则悬挂一绺羊毛。不管是男是女,他们的父母都会在墙上涂上黑焦油,用来赶走被喜事引来的恶灵。
许多父母会在这些仪式的第五天给孩子取名,不过,有能力举行第二次庆生活动的家庭会将命名仪式延期到第十天,在那天,女性会跳舞,人们会享用蜂蜜蛋糕。与大多数现代社会不同,希腊人只给小孩取单名,它与孩子父亲的名字连着用,如“桑西波斯之子伯里克利”。一个家庭的头生子通常会取孩子祖父的名字,其他儿子取的名通常是他们父名的变形形式。和当今世界一样,希腊人的名字有时髦的,也有不时髦的。
在古代世界,希腊医学领先他国,但仍充斥着迷信。以2世纪著名的医生盖仑(参见第23章)为例,他反对给婴儿喂蛋白含量高的初乳(母亲在分娩前或分娩后最初几天内分泌的母乳,能防止传染病)。虽然母乳营养最好,但是有钱请乳母的家庭还是给孩子请乳母。婴儿通常会被裹在襁褓(防止婴儿乱动的裹布)中,尽管这有可能会使营养不良的婴儿骨骼变形。医生很少提出合适的断奶年龄,他们建议的断奶年龄要么太早(这很危险),要么太晚(这很奇怪)。对人体齿釉质的显微镜分析表明,大多数儿童都经历过营养不良的时期。
不论医疗条件多艰苦,孩子和乳母之间都会建立密切的联系。在埃斯库罗斯创作的一出戏剧中,一位乳母说:
可爱的俄瑞斯忒斯,我心灵的寄托,
我把他从母亲手中接过来抚育,
听见他惊哭,我常彻夜难眠。
我付出了多少辛劳,却全是白费,
新生的婴儿无心智,如同畜仔,
我得喂养他,猜测他的心理,
因为襁褓中的孩子还不会说话,
无论是腹饥口渴或是想撒尿,
孩子们只知道听从自己的肠胃。
这些我尚能猜测,但我也常常估计错误,
成了洗襁褓的女仆——既要做保姆,又得尽洗涤责任。
我一人就这样身兼双重的工作,
自从他父亲把俄瑞斯忒斯交给我。
可现在我不幸地听说他已经死去。
——埃斯库罗斯:《奠酒人》,749—763
男孩和女孩是一起抚养的,直到他们5~7岁时为止,他们大部分时间和母亲待在一起。他们会帮忙做些家务。球类运动很盛行,尽管孩子们能得到的最好的球不过是充了气的猪膀胱。球不是很圆,但在火灭后的余烬上加热之后会圆一些。孩子们也玩棋类游戏,还有掷骰子、掷跖骨(大人的赌博工具)的游戏。
在孩子们还小的时候,婚姻就常常因死亡、离婚而结束。男性通常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这时他们也才结婚不过10 ~ 15年。他们的遗孀要么搬回娘家住,要么再婚,这又会引起各种各样的法律纠纷。和当今世界相比,那时有更多的孤儿。富家孤儿有监护人照看他们的房产,这会产生激烈的争抢,在孩子成人以后,它会引起长年累月的法律诉讼。贫家孤儿要靠亲戚抚养,只有在他们的父亲战死疆场的情况下,他们才能得到社会的照顾。对大多数孤儿来说,生活是非常艰辛的。在城市里,他们很容易沦为下层社会里的妓女或小偷。
在7岁左右时,尚有父母抚养的男孩、女孩就开始分开生活了。此时,大多数男孩会花更多时间在田间劳作(如果他们够幸运的话,就和父亲一起劳作),女孩们则学习将来作为妻子应该掌握的纺织和持家技能。在富家门庭里,男孩(和一些女孩)会接受正规的字母教育,他们花大量心血背诵诗歌(尤其是荷马史诗),并在七弦琴的伴奏下吟唱(这在希腊语中被称为“ mousikê ”,意为“缪斯之艺”)。人们期望受教育者在这些领域有些技艺,但不需太多。即使在雅典这个到那时为止读写普及最广的地方,10个男性中或许只有1人能阅读。大多数蒙学专家是奴隶,因此,没人想出类拔萃,以免被别人误认作奴隶。
受过教育的女陪护(奴隶)要一直陪伴富家受教儿童,并帮助他们学习。为了让这些孩子听话,这些奴隶以及教师费了很多功夫。体罚很盛行,虽然贵家男孩并不总是乐意被奴隶扇耳光。学生打老师的故事有很多,在希腊神话里,英雄赫拉克勒斯就用七弦琴杀死了自己的音乐老师,而后,他基于自卫的理由被免罪。
随着男孩和女孩在14岁左右步入青春期,上述学习生活就结束了。我们所认为的高等教育是完全没有的。在公元前5世纪末的时候,富有的年轻人可拜于知识分子门下,有的时候追随他们左右、听取教诲,其他时候花钱聘请他们。不过,很少有人会这么做。
在许多城邦,14 ~ 18岁的男孩至少要在成年男性的监督下接受两年的正规军事训练。这种训练包括戍守以及宿栖野外,其情形一如作战,它们在斯巴达早已发展成熟了(参见第10章)。
希腊文献中随处可见父亲与叛逆少年发生矛盾的故事,在一篇诉讼演说辞中,雅典演说家德摩斯梯尼提到了在夜间四处游荡、自称“硬汉”的少年犯袭击年长市民的事。喜剧诗人阿里斯托芬将这些人称为“父亲的克星”,仿佛人们对这类忤逆子耳熟能详一般。和大多数前现代社会一样,城邦是没有警察的,只能靠少年人的父亲、长辈亲人管教那些粗野难驯的青少年。相形之下,这个年龄段的姑娘通常已嫁为人妇,由丈夫和婆婆(如果她还活着)管教。
严格说来,男孩满18岁就是成人了,并被纳入公民兵的行列。在他们中间,只有不到一半的人的父亲到那时还在世,而有些人可能已自己当家很长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