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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乱起

从建文元年(1399年)的四月到六月,在湘王自焚之后,朱允炆先后将早已被逮捕的齐王、代王和岷王废为庶人,并派人频繁联系北平左政使张昺和都指挥使谢贵,表示最近一段时间会有很多事情要做,自己将会下达一些重要任务,要求张、谢二人做好准备,别把事情给搞砸了。

朱允炆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什么,朱棣其实不太清楚,北平虽然是他的封地,但却有两套班子在同时运行,毕竟朝廷不可能完全放弃对藩地的掌控,那就真成春秋战国了。尽管不了解详情,但朱棣哪怕随便想想也能明白,朱允炆在北平搞小动作,肯定是针对自己。此刻朱棣肯定在想:朱允炆那个毛孩子要干什么,难道他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一切地对我动手吗?

从表面上看,朱允炆收拾了和朱棣关系密切的周王、齐王和代王之后,再朝着朱棣动手是理所当然的。可深谙官场潜规则的朱棣明白,官僚集团一定会竭力劝阻,免得真把自己给逼反了。这样一来,自己只要表现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自然会把这帮人给逼急了,他们会用将成的既定事实告诉朱允炆:“眼下以和为贵,不要逼得燕王狗急跳墙。”朱允炆没见过大场面,很容易被官僚们描绘出的惨烈景象给吓住,随后选择谈判。出于这种考虑,朱棣的心腹张玉和朱能等人开始日夜操演兵马,摆出一副“誓死保卫燕王,誓死捍卫北平”的模样。

朱棣那边的异动根本瞒不住张昺和谢贵,他们眼看着朱棣的心腹们每天都像打鸡血一样地高声呼号,要说心里不紧张肯定是假的,可略微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却发现其中有不少疑点。

首先,南方那帮官僚正在收拾以沐王府为首的功臣集团,哪还有工夫应对北平的危机呢?朱棣在这个节骨眼上整日操演兵马,他是不是和沐王府谈妥了什么条件?

其次,北平四周到处都是朝廷的军队,朱棣就算真要造反,那也得低调一点,哪能如此明目张胆地练兵呢?据说他给出的理由是北元即将入侵,但谁都知道这是他的敷衍之词,北元已经多少年没有大肆寇边了?

再次,陛下要我们做好准备,等待“大新闻”的发生,总不会是让我们捉拿朱棣吧?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办,不把沐王府那边摆平了,哪有工夫收拾他呢?

最后,在陛下收拾齐、代、岷、湘四王时,朱棣曾派他的三个儿子进京,全权代表自己参与祭拜朱元璋的重要活动,谁都知道这三人会成为南京政权的人质,可陛下并没有扣留他们,现在说陛下打算对朱棣动手,这可能吗?

朱棣的举动过于离奇,张、谢二人得到的信息又不够全面,这就使得他们对未来局势的判断出现了分歧。谢贵认为:朱棣这是图谋不轨,应该加强对燕王府的监视,稍有不对就立刻动手,有杀错,勿放过。否则,如果等朱棣准备妥当之后,且不说他造反能不能成功,咱俩可是注定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张昺则认为不能轻举妄动:藩王们都是天潢贵胄,湘王自焚那是他自己想不开,其他四位藩王被逮捕的时候也没有动用过军队,如果我们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贸然动手,到时候万一是误会,或者朝堂上的同僚们真把事情圆回来了,那死的就未必只是咱们两个了,可能是咱们两家啊!

如果不长前后眼,我们真不好说张、谢二人谁对谁错,因为双方的判断都有些道理,但也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谢贵认为应该掌握主动,因为此时的北平周围全是朝廷派来的军队。老谢有底气说这话,可谁敢保证他说这话时没有私心呢?谢贵是武将,想当初他也是跟着朱元璋打天下的功臣,谁敢保证他不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把水搅浑,然后夸大事实,再借机把功臣集团的人安插进来混功劳呢?到时候老谢只需要打一份报告:在平定朱棣叛乱的过程中,谁谁谁攻下北平外城墙,某某某率先攻破燕王府,请陛下予以褒奖。不就等于把所有功劳全都给抢了吗?

如果战事不顺,谢贵甚至可以倒打一耙:张昺在平乱过程中处处掣肘,以致朱棣叛乱久久无法平息,请陛下将其调走,以免寒了众将士的心。

张昺是文官,在政治上的嗅觉相当敏感,所以他认为朝堂上肯定出了大事,这事也许是各位同僚都搞不定的,这个时候更应该小心谨慎,避免刺激朱棣。如果从派系和出身上划分,张昺应该属于北方官僚集团,天然就与南方官僚集团隔了一层,他很清楚南北官僚集团之间的暗战,也知道北方官僚集团一直在试图拉拢朱棣为己方阵营站台,他又怎么会同意谢贵的意见呢?

在张昺看来,朱棣就是在张牙舞爪地吓唬朱允炆,双方根本打不起来。谢贵唯恐天下不乱,非要把小事整成大事,这是典型的以权谋私。张、谢二人争执不下,于是把官司打到了南京,请朱允炆来裁决。朱允炆收到张、谢二人联名的来信后,认为双方都有道理,于是回信对他们说:“要慎重对待此事,却也不必过于敏感。”

收到南京的回信后,张、谢二人大失所望,本以为朱允炆能给他们一点指导意见,可小皇帝的回信分明是在打官腔。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陛下的意见到底是什么呢?不知道。

经过一番商讨之后,张昺始终认为不能简单、粗暴地解决此事,朱棣毕竟是朱元璋的儿子,如果随意出兵拿下他,恐怕全天下都会震动。谢贵思前想后,最终赞同了张昺的观点,退让一步,但他还是要求张昺与自己一起前往燕王府,亲自拜见朱棣。

张昺听懂了谢贵的意思,那就是登门拜访,好好地跟朱棣聊一聊,表明自己对他的敬仰,同时也暗示他不要做出令大家难堪的事。朱棣是个明白人,他肯定能听懂。

打定主意后,张、谢二人正准备递上拜帖,却突然得到一个消息:朱棣疯了。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突然疯了呢?据说朱棣从南京回来之后就得了伤寒,病情反复发作且越来越严重,以至于祭拜朱元璋这样的大事都只能委托三个儿子代为效劳。燕王府的医生水平比较差,不知从哪里弄来个偏方,结果朱棣的伤寒治好了,可大脑也因为药力过猛而陷入了疯癫的状态。

得知这一消息后,谢贵倒没感觉有什么问题,以为只是间歇性的精神失常,过一段时间就能痊愈,可张昺却突然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一直以为燕王是在和我们玩儿默契,只是张牙舞爪地吓唬陛下,但他有没有可能是在假戏真做,利用我们的信任做掩护,最后悍然起兵造反呢?”

如果张昺的猜测成真,那么问题就严重了!从双方明面上的军事实力对比来看,朱棣现在起兵造反的胜算约等于零。关于这一点,朱棣不会不清楚,他毕竟也是多次领兵出征的宿将,可就是这样一位宿将,却用装疯卖傻的方式来拖延时间,他想干什么还用得着明说吗?

一旦朱棣真打算起兵造反,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张、谢二人,因为他俩是南京政权派驻在北平的最高军政长官,只有干掉他俩,朱棣才有可能整合北平,进而将此城打造成他与朱允炆争夺天下的大本营。对于大本营,无论花多大工夫经营都是值得的。

念及于此,一向自称“忠义”的张昺开始犹豫了,他在想要不要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谢贵呢?谢贵本来就想以武力解决,张昺如果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他,他一定会重提当初的意见:“我当初说得没错吧?朱棣就是不安好心,你早听我的意见,直接出兵把他给抓起来不就完了?非要拖到现在,人家都开始装疯卖傻了,说不定明天就会起兵造反呢,到时最先死的就是咱俩!”

“不行,这事儿不能这么办!”张昺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装聋作哑,他向谢贵建议:燕王府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我们应该禀报给陛下,由他来决定我们下一步的行动。谢贵没有异议,于是张、谢二人的第二封联名信再次送到朱允炆面前。可就在朱允炆收到联名信的同时,另一封从燕王府寄出的信也送到了,寄信人名叫葛诚,是朱棣的长史,他对朱允炆说:“朱棣决定起兵造反,最近一直在装疯卖傻,迷惑张昺和谢贵,希望陛下不要中计!”

朱允炆接到葛诚的来信后大喜过望,他一直想找机会收拾朱棣,把事情往大了闹,结果葛诚给自己创造了这样的好机会,真是一场及时雨啊!决心已定,朱允炆立刻招来时任兵部尚书的齐泰,将联名信与葛诚的密信一并交给了他,并直接命令齐泰拟旨,向全天下昭告朱棣蓄意谋反,其心当诛!

看到这两封信后,齐泰的脸色就像吃了生苦瓜一样:“哎,大意了呀,没想到朱棣竟然是这样的人,明明有和平解决问题的办法,却非要走极端,这又是何苦来哉?”齐泰定了定神,然后对朱允炆说:“朱棣大逆不道,论罪当诛,但此时他反心未明,如果贸然昭告天下,朱棣来个死不认账,非说我们构陷于他,该怎么办呢?不如暂缓昭告天下,先派张昺和谢贵把他给抓起来,然后带回南京交由刑部审讯,等有了结果再公布也不迟。”

朱允炆老大不乐意了,他就是想坐实朱棣谋反这件事,管他是真是假,可齐泰毕竟是托孤大臣,他说的话也有理有据,不好反驳,于是只得不情不愿地表示同意,并回信给张昺和谢贵,大骂了二人一通:“两个笨蛋,朱棣这是在麻痹你们,赶快准备动手吧,他这是要造反!”

南京这边一阵手忙脚乱,张昺和谢贵成天吃不香、睡不着,身为始作俑者的朱棣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真打算造反吗?

答案是肯定的,朱棣真打算造反了。最初,朱棣只是想装模作样地操演兵马,摆出一副“玉石俱焚”的态度来吓唬朱允炆,并没打算真的造反。还是那句话,朱棣是穿鞋的人,他爱惜自己的鞋,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把它给扔掉,去博那个凶险的未来呢?

从开始操演兵马到装疯卖傻,大概二十天的时间,朱棣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坚定了自己假戏真做的决心,同时制订了起兵之后的初步计划。囿于相关史料的缺失,我们无法百分之百还原当时的情况,只能根据其他记录进行推断,参与此次谋划的主角除了朱棣本人,还有姚广孝、张玉、朱能和邱福等后世知名的靖难功臣。

据我推断,事情的经过应该是这样的。首先,人脉广阔的姚广孝不断传递消息,将朱允炆的反常举动告诉了朱棣,经过分析之后,众人推测朱允炆或许有一战立威的想法。

其次,姚广孝为朱棣分析:如果我们的猜测准确,那么在您失败之后,最好的结局也会像湘王那样自尽,因为朱允炆需要通过收拾您来增加威信,所以您肯定没有活路,再想用官场潜规则应付是绝不可能的。

然后,对于姚广孝的这个分析,朱棣肯定不愿相信,但他又不敢不信,万一是真的,那自己死得岂不是很冤?就在朱棣犹豫不决时,姚广孝抓紧一切时间与张玉等武将连夜开会,大家共同商讨起兵之后应该如何控制北平以及随后的出兵线路应该怎样制定。随着时间的推移,朱棣也被他们的这种情绪所感染,心中纵然有千般万般的不情愿,此时也只能两眼一闭,咬紧牙关往前冲了!

最后,也是最麻烦的一部分,那就是朱棣和姚广孝要逐一筛选燕王府的属官当中谁是可以信任的,北平的朝廷官员里谁是必须要除掉的,其他利益集团应该如何争取。这样详尽的规划,二十来天的时间肯定是做不完的,但眼下已经没时间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当张昺和谢贵硬着头皮前往燕王府实施抓捕计划时,却被埋伏在一旁的卫兵活捉了。朱棣和颜悦色地对张、谢二人说:“都指挥使张信已经决定弃暗投明,二位都是聪明人,不如也加入我们吧?”张、谢二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声拒绝:“你要杀就杀,别指望我们会附逆!”

张昺和谢贵为何不愿投降呢?从感性角度来看,自然是因为两人深沐皇恩,决不会与乱臣贼子为伍;可如果从理性角度来看,他俩的选择一点问题都没有,这时投降的人才是脑子有问题。朱允炆是大明皇帝,南京是大明正统,这是全天下臣民们根深蒂固的观念,朱棣在这此时起兵造反,怎么看都不像有胜算的样子。张昺和谢贵如果选择投降,自然是性命无虞,可万一燕王在几个月后就被大军剿灭了,此二人的命运又将如何呢?最乐观的结果就是直接被朱允炆所杀,家族勉强留存下来,却依然要受到整个大明官场的歧视。为了多活几天,就把整个家族的命运搭上,这买卖一想就知道非常不划算。

至于朱棣能否获胜,张、谢二人根本没考虑过,因为从表面上看,他哪里有胜算呢?如果不是被逼无奈,燕王又怎么会起兵呢?你真以为他是疯子啊?事已至此,张、谢二人只能感叹自己的命不好,却不敢屈膝投降,以免自己的家人在将来遭到朱允炆的清算。

张昺和谢贵被杀了祭旗,朱棣于建文元年(1399年)七月正式起兵,援引《皇明祖训》中的条文:“有敢更改祖制者,以奸臣论处”,他痛斥兵部尚书齐泰和太常寺卿黄子澄为奸臣,自己身为亲王,就应该出兵为皇帝分忧,并反复表示自己不是起兵造反,而是“靖难”,就是平定动乱。

后来有许多人为朱棣洗白,说他的这一举动并不是造反,而是“清君侧”。事实上,这只是欲盖弥彰罢了,中国历史上说过“清君侧”的有两人,一个是西汉的吴王刘濞,这位老兄搞出来一个七国之乱;另一个是大唐的安禄山,这位老兄搞出来一个安史之乱。刘濞也好,安禄山也罢,那都是盖棺论定的反贼啊。从这个角度来看,说朱棣造反并没有什么不妥。再者,提议复古的是方孝孺,关人家齐泰和黄子澄什么事?只不过方孝孺官职不高,不适合用来喊口号,于是朱棣直接把提议复古的帽子扣在了齐、黄二人的头上。

朱棣起兵造反的消息传到南京后,朱允炆心中窃喜:现在,这幕大戏终于按照朕的设定开演了,等战争持续一段时间,朕的心腹们全部掌权之后,大概就会有捷报传来:“经过浴血奋战,反贼朱棣已经被剿灭,现附功臣名单如下……”朕倒要看看,朝堂上那帮老家伙会有什么反应。

可朱允炆左等右等,却一直没能等来预料之中的捷报,他等来的是一场为期三年的惨烈内战。 +vEk4Sv9x0BH5hoG0STZ2Vk12CcPGXOhPLC878lFGolRKByCZ8VhLOPM3/k/QK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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