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2年,当时的中华大地还处于元廷的统治之下,一个傣族政权——麓川在今天的云南省西部建立,这个政权拥有着辉煌的历史,曾击退过元廷的军事入侵,也曾与大明对峙长达数十年,一直到建文帝朱允炆执政期间,大明才借着西南少数民族动乱的契机趁势把麓川分割为数个割据政权,算是暂时消弭了这一边患。
可是等到明宣宗朱瞻基执政时期,由于国家财政吃紧,朱瞻基选择放弃交趾承宣布政使司,并同意了越南人黎利的请求,册封其所立的傀儡君主陈暠为安南国王。这件事在短期内并未对大明造成恶劣影响,交趾(今越南)毕竟不是中原王朝的核心区域,丢了也就丢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前麓川的王族成员思任发有了不臣的念头,于是决定借这个机会效法黎利脱离大明的统治,光复麓川。
正统元年(1436年),皇帝朱祁镇年幼,朝堂上由一群文官和太皇太后共同执政,整个大明看起来似乎比仁宣时期更为保守内缩,于是思任发借口宣慰使刁宾玉无能,致使各族动乱不堪为由,悍然起兵谋反,占据了孟定和湾甸等地区。
如果单看这一事件,其实还不算太严重,因为边疆各族最喜欢侵占他族土地,烧杀掳掠之后再想办法讹诈一笔钱财,然后率军退去。所以当时无论是朝廷还是云南沐王府都没有把这当回事,只是对其警告、斥责,希望思任发占点便宜就收手,不要把事情做得太过分。
可思任发在占据了孟定和湾甸之后,却把当地的少数民族杀了个七七八八,居然还在当地驻军,似乎打算把这块地盘变成自己的领地,这下沐王府可生气了,黔国公沐晟立刻将此事上报朝廷,希望朝廷能够派出一支军队好好教训一下思任发这个不讲规矩的家伙。
消息传至北京,张太皇太后和杨士奇、张辅等人反复磋商,张辅认为应该出兵将一切危险的苗头扼杀在摇篮中,但杨士奇等人认为这仗不能打。西南偏远,很难威胁到大明,劳师远征却意味着一笔天文数字的开销,朱棣时期留下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呢,此刻最好是用谈判的方式解决问题。张太皇太后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支持杨士奇等人,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决不考虑武力征伐。打定主意之后,朝廷命沐晟派遣官员给思任发送信,敦促他尽快退出孟定和湾甸等地。
思任发尝到甜头后怎么可能因为一封信而退缩呢?所以他拒不奉诏,继续率军侵犯南甸州,随后又在正统三年(1438年)十二月进攻腾冲、南甸和孟养,宣慰使刁宾玉被他打得节节败退,最后只得率领残部逃往永昌,没过多久就病逝了。在攻打腾冲的过程中思任发受到了顽强的抵抗,所以在攻破腾冲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屠城,并将自己的名字改为思任法,表示自己才是上天认定的滇王,麓川又回来了,任何敌对行为都是对麓川的背叛!
面对思任发的嚣张行径,大明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否则整个云南都有失控的可能。刑部主事杨宁受命前往允姐兰,严令思任发取消称号并上京请罪,否则天兵一到,尔等必将灰飞烟灭。思任发虽然狂妄,但他也知道仅凭自己的体量根本不足以与大明抗衡,他只能想办法令大明打消出兵的念头,于是他对杨宁说:“我一直是大明最忠心的臣子,只不过刁宾玉那个家伙把我们这一带祸害惨了,所以我只能被迫起兵。起兵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们这里的老百姓心里都很怀念麓川,我也是被迫才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不过请天朝使者放心,我愿意效法交趾,接受大明皇帝的册封,年年进贡,永远做大明的臣属!”
思任发的姿态放得很低,独立条件也开得很高,但他忘了一点:交趾能独立,是黎利真刀真枪拼出来的,你思任发只是收拾了几支地方武装就妄图效法交趾搞分裂,美梦未免也做得太早了吧?果然,当杨宁带着思任发的回复返京之后,朝廷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任命黔国公沐晟为统帅,左都督方政、右都督沐昂为副帅,宦官吴诚、曹吉祥为监军,刑部主事杨宁等十余位朝臣随军,率领地方军队平定思任发叛乱。
沐晟很快就将军队集结完毕,在金齿(今伊洛瓦底江中上游地区)与方政、沐昂会合,总兵力不详,但根据史料分析,估计在六到八万之间。得知明军将至,思任发也不含糊,他集结了一支约为三万人的军队很快来到伊洛瓦底江的另一侧,命手下紧急建造了许多木栅,与明军隔江对峙。
眼见思任发率先出招,方政和杨宁立刻建议沐晟尽快渡江与叛军决战,否则迁延日久,大军后勤补给恐怕会出问题。沐晟听了没说什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才下达了一道命令:派人渡江见思任发,命他尽快投降。
杨宁听完都惊呆了,思任发这个家伙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好好收拾他一顿肯定不会投降,于是他劝沐晟别做无用功,还是早点想办法破敌为妙:太皇太后、太后、陛下以及各位大人都在北京城等着你的捷报呢。但沐晟不为所动,依然命令使者带着劝降信出发。
思任发接到沐晟的劝降信之后差点没笑出声,我们都快打起来了,你居然还想着劝降?我要是愿意投降,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一步吧?他本来打算立刻回绝,但他的部将缅简建议:咱们刚来没多久,木栅也还没建完,不如假装答应投降,让沐晟给我们一点准备时间,到时候等防御工事全部修造完毕,打起来就更有底气了。思任发觉得这个建议很不错,于是对沐晟的使者说:“我愿意投降,但我带来的军队并不都是我的嫡系,而是各族杂牌军,我需要一一劝服他们,请给我几天的准备时间。”
使者回到对岸将思任发的话复述了一遍,杨宁立刻表示反对,认为思任发肯定是在拖延时间,一定要趁敌军立足未稳之际给予痛击才能尽快平定此次叛乱。谁知沐晟不管不顾,竟然答应了思任发的要求,命令大军后退二十里,原地驻扎等待下一步指示。下完命令之后,沐晟还对杨宁说:你不懂军事,留在营地里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干脆去后勤部给我管粮草吧。
杨宁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么简单的计策,自己这个文职官员都能轻易识破,沐晟好歹也是一员宿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杨宁没看懂,方政也是一头雾水,但他和沐晟交情不深,对云南各族的情况也不甚了解,所以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决定服从主帅的安排。至于沐昂,他是沐晟的三弟,当然不会主动拆他二哥的台,也表示服从。主帅们都没意见,监军和随行官员自然也只能憋着,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军连夜后撤。
得知明军后撤的消息后,思任发立刻命令手下加快建造防御工事。相关情况自然瞒不住江对岸的明军,当他们得知麓川军依然在继续修建防御工事时,方政有些忍不住了,他对沐晟说:“就算思任发真打算投降,我们也要派先遣部队渡江接受他们的降表并镇压那些心怀二意的人,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多造战船才是。”沐晟最初不同意,但监军吴诚和曹吉祥赞同了方政的意见,认为我军不能一味地被动等待,沐晟这才勉强接纳了方政的策略,然后却又以军中工匠人手不足为名,只分派了一小部分军士给方政,让他负责造船工作。方政接令之后便将自己所负责的日常事务交给副手处理,自己亲自主持造船工作,既然人手不足,那就加班加点地干,尽可能多地造点船出来,也能防备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过了一个多月,思任发那边还是没有动静,沐晟几次派使者去催促,得到的回复都是部下不同意,正在努力争取,希望沐帅多宽限点时间。沐晟催了几次后发现没用,于是不再派人催促。这时麓川军的防御工事也造得差不多了,思任发的部将缅简看到方政在造船,总会没事找事派小部队乘船射箭,或者派一群大嗓门儿隔空喊话,反正怎么烦人怎么来。
方政是跟随朱棣靖难的老部下,按资历来算,也是妥妥的四朝元老,他哪受过这等气?于是他数次向沐晟请示,思任发摆明了就是诈降,我军现在已经有六十余艘战船,完全可以渡江消灭这伙反贼,请大帅下令,属下愿为前部先锋。
听到方政的请求后,沐晟当即予以否决,他认为思任发是有心投降的,只不过云南地区各族势力鱼龙混杂,思任发作为大军统帅,很难在短时间内统一认识:我们不能着急,要给他一点时间。监军吴诚和曹吉祥依然赞同方政的意见,认为适当的军事压力可以让敌军认清现实,更有利于思任发整合军队。但这次沐晟并没有听从两位监军的建议,而是坚持自己的观点,认为不能渡江作战,否则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在造船的这段时间里,方政不仅忍受着麓川军的挑衅,更积攒着对沐晟的怒火,他认为沐晟这个统帅极不称职,根本就没有把陛下的命令当回事,整天在江边搞军事演习,完全不像是一位宿将,更像是一个走后门进军队混资历的“二世祖”。回营之后方政也没向任何人请示,点齐麾下人马,趁夜色乘坐自己一个多月来打造的六十余艘战船渡江找麓川军的麻烦去了。
这段时间缅简的日子过得不错,整天吃饭、睡觉、训练,闲着没事就派人乘船去挑逗一下方政,然后看着他一脸怒火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哈哈大笑。缅简认为己方的防御工事已经基本修建完毕,明军根本不可能进行大规模渡江作战,至于派小股部队奇袭,那不是自寻死路吗?所以他并未加以防范,可就在这时,方政带着本部人马杀了过来。
一阵喊杀声把缅简从睡梦中惊醒,当他一脸震惊地从营帐中冲出来时,发现四周全是火光,不计其数的明军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这可把缅简吓得够呛,他连衣服都来不及穿,立刻喝令亲随集合,然后从后方突围而去。是役,方政偷袭得手,击败思任发麾下大将缅简,夺得营寨(景罕寨)一座,辎重若干,杀敌数百,俘虏近千。
缅简逃到思任发大营后声泪俱下地控诉明军不讲武德,擅自率军偷袭自己,根本没有招降的诚意。思任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借口,现在己方已经准备完毕,可以与明军正面交锋了,于是立刻写信给沐晟,痛斥他出尔反尔,自己决不会臣服于诡诈小人,然后打算亲率大军攻打方政。
方政得知麓川军主力已至,立刻命令就地防守,麾下大将唐清负责正面防守,高远负责迂回包抄,力求一战歼敌。当思任发率领大军气势汹汹地来到景罕寨时,发现明军早已布好了防御阵型,只等自己进攻,当下也没有犹豫,他直接命令全军攻击,一场惨烈的攻防战就此展开。
双方你来我往打了大半天,麓川军死伤惨重,明军的损失也不小,但阵地并未丢失。思任发还想整顿军队再攻一次,却突然接到奏报,侧后方有一支明军杀出。这可出乎思任发的预料,眼前的明军就像硬骨头一样难啃,侧后方又杀出一支生力军,如果被这支军队拦腰截断,自己岂不是要陷入被前后夹击的困境中?于是他立刻命令大军撤退。
思任发的顾虑是有道理的,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对军队的掌控,麓川军在人数上有绝对的优势,却拿眼前这座小小的景罕寨毫无办法,这对麓川军的士气是一个重大的打击,现在突然接到撤退的命令,原因是侧后方有一支明军杀出,麓川军本就不太坚强的小心脏又一次遭受刺激,撤退立刻就演变成了溃退。
眼见己方的军队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思任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得亲率精锐断后。率军奇袭的高远眼见麓川军乱了阵脚,立刻又是一阵冲杀。是役,麓川军抛尸三千余,明军大获其辎重,思任发率军逃往上江。
逃到上江的思任发惊魂未定,如同噩梦一般的明军立刻尾随而至,思任发一边调兵遣将布置防线,一边封官许愿:只要弟兄们能帮我渡过此次难关,将来全都是麓川的功臣,咱们永世共享富贵。这种激励措施起到了一些效果,再加上已经败了一阵,如果不能抵挡住明军的攻势,恐怕大家都要结伴往黄泉报道,所以麓川军使出浑身解数咬紧牙关准备和明军玩命。
麓川军那边士气有所回升,明军这边的情况却颇为不妙,此次渡江的只有方政的本部人马,具体人数未知,据后世学者分析,人数大概在一万左右。这一万人马先是在渡江战役中战胜缅简,后又在景罕寨防御战中战胜思任发,现在又急行军追击麓川军,伤亡近半,再加上一天一夜的高强度战斗,将士们都很疲劳。虽然明知思任发就在前方,但面对麓川军临时布置的防线,却怎么也冲不过去,方政无奈只得派传令兵渡江求见沐晟将这两天的战况汇报一番,表示破敌就在今日,希望沐晟能够率军增援。
方政连胜两场,将敌军重重围困的消息传回明军大营后,满堂将官欢欣鼓舞,齐声为方政喝彩,唯独沐晟坐在主位上面色阴沉,一言不发。等他耐心听完传令兵汇报完战况之后,沐晟不但没有夸奖方政,反而大发雷霆,痛骂方政目无军纪,破坏了自己的统战策略,自己不但不会率军增援,还要写奏折参方政一本。
气氛突然变得十分尴尬,监军吴诚和曹吉祥先是好言劝慰,然后又高声喝骂,后又苦苦哀求,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无论方政有多大罪过,现在局势已经变成这样,还请大帅赶紧发兵救援,其他事情先放一放,要算账也得等打完仗之后再说,我们是陛下身边的近人,一定会把相关情况如实汇报的!
话说到这一步,沐晟才不情不愿地决定增援,但他认为思任发实力强大,此次战败很有可能是诈败,我们需要提防他派兵偷袭我军大营,所以只派了一支杂牌军前往增援。
方政那边的人手严重不足,杂牌也不错,能解他燃眉之急。杂牌的战斗力虽然不足,但方政自有主意,他命人高声呼喊“援军已至”,然后立刻把这支援军投入攻坚之中。麓川军本就是靠一口气硬撑着,现在发现明军的援军已到,那口气瞬间就泄了。思任发眼看事不可为,只得哀叹一声,带着残兵败将继续遁逃。
仗打到这一步,其实已经分出胜负了,方政也该收兵回营了,因为再往前走,就真正进入了思任发的核心防区,哪怕麓川军再差,也不是眼前这支明军所能对付的。可方政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继续进军,争取毕其功于一役。
方政为什么会这么做呢?史书没有给出答案,但我认为有以下两个原因:一是方政轻敌,他仅带着本部人马渡江偷袭就能把思任发打得狼狈逃窜,可见麓川军没什么战斗力,现在我军士气正盛,完全可以挟大胜之威继续突击;二是方政不了解云南的具体情况,他以为麓川军和其他地方的敌人差不多,明军所向披靡,不害怕任何对手。
或许正是这两个原因使得方政做出了继续进军的决定,可正是这个决定把方政带进了死胡同。当明军抵达空泥之后,遇到了一支从未见过的敌军——象军。
在明朝,云南基本属于未开发的原生态地区,整个西部地区都有野生象群出没,思任发手下有不少驯兽高手为他专门训练了一支象军作为撒手锏。思任发此次大败而逃,早就传令象军出动,方政运气不好,刚抵达空泥就一头撞上了这支“特种部队”。
大象有很多弱点,比如动作迟缓、害怕噪音等,可方政又不是动物学家,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当他看到一支由庞然大物组成的恐怖军团出现时,再想临时更改防线布置已经来不及了。象军高叫着冲向明军,瞬间把明军冲得七零八落,很多将士根本没见过大象,都以为是地府里逃出来的恶鬼,整支部队的战斗意志瞬间被击垮。
方政经过几番努力,勉强集结了一些有生力量,准备寻找空当突围,可就在这时,思任发率军杀了回来,将明军重重包围,方政数次突围均告失败,最终力竭而亡。方政一死,剩余的明军很快被麓川军全歼。当沐晟得知方政败亡的消息后,立刻率军后撤,一直撤到永昌(今云南保山)。击败明军后,思任发又攻陷了景东、孟定等地,最终反败为胜。
每当我读到这段历史时,胸中总会充满一股愤懑、无奈的情绪。面对叛乱,宦官吴诚和曹吉祥有过数次精彩表现,文臣杨宁的发挥也可圈可点,四朝老将方政更是威风八面,打出了明军的气势和威风,可沐王府那哥俩干了些什么事?
右都督沐昂与方政同为副帅,在此次战役中基本没有出镜,仿佛一个局外人。主帅沐晟就更不用说了,他在这场战斗中表现出的昏庸和迟钝令人失望,甚至有人在网络上放出狠话:“哪怕在大军统帅的位置上拴条狗也比沐晟强。”此次战役最难以理解的点就在于此,沐晟是一员宿将,他怎么会犯下如此多的错误,使得本可以取胜的战争走向失败呢?
有人认为这与沐晟的年龄有关,此时的沐晟已经七十一岁了,变得保守又胆怯,所以他拒绝任何冒险的行为,只想混个无功无过的结果交差即可。方政表现出来的干劲让他很不高兴,所以他宁愿坐视方政败亡也不愿派兵救援,还在方政败亡后立刻撤退,这或许就是“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吧。
年龄大了,总会发生一些令人费解的变化,这个说法自然有一定道理,可还有一个问题,难道沐晟的拙劣表现都是因为年龄吗?对此我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麓川形势不稳,不是思任发横空出世之后才出现的,早在朱元璋灭掉梁王、占领云南时,这一带就经常出现降而复叛的事,后来的朱允炆、朱棣、朱高炽、朱瞻基这四位皇帝都曾为麓川的事头疼过。如果大明举全国之力讨伐麓川,自然可以轻松平定此地,但对大明朝廷而言,西南边患只是疥癣之疾,北方的草原游牧民族才是心头大患,如果不是交趾和麓川先后宣布独立,大明朝廷也不会关注这一带,还是那句话,西南边境要以稳定为主。
既然朝廷不愿花费心力经营西南地区,这一带的稳定自然就要交给沐王府来负责,沐晟作为一个老江湖,他非常清楚与这些地方的人打交道有多麻烦。他曾对朱棣说,大明完全可以在西南地区建立朝贡体系,而不是占领这些地方,那纯属吃力不讨好。但朱棣是叛乱起家,他很看重自己的名声,不愿背负“放弃领土”的罪名,更何况云南这块地可是朱元璋打下来的,老子打下来儿子扔,这就叫败家子。朱棣拒绝了这个请求,沐晟对此非常不满,但人家毕竟是皇帝,自己就是有再多不满也只能暗气暗恼。根据这一点,我们完全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沐晟对交趾和云南西部的少数民族问题有自己的看法,在这方面,他与大明朝廷的步调不一致。
就算大明击败了麓川,杀光了思家人,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将这片土地完全汉化。既然短时间内做不到这一点,那么云南西部地区降而复叛的现象就会再次出现,到那时又当如何呢?再派大军征剿吗?然后再把罪魁祸首杀个精光,然后呢?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或许在朝廷看来,西南边疆少数民族只要敢作乱,立刻率军平定了就是,可在沐晟看来,西南边疆少数民族作乱最先倒霉的是沐王府,朝廷根本不懂得体恤自己。
因此,沐晟在此次战役中消极怠工,除了年龄大,不愿意冒险,很可能也是想借机让朝廷认清现实:云南西部的少数民族是杀不完的,不如干脆让他们独立算了,以后缺什么就管他们要,不给再打。这样一来没有治理压力,更不用担忧西部边陲的安全隐患,因为凭借沐王府的实力,守住云南东部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何乐而不为呢?
如果用摆在台面上的大道理来讲,沐晟的想法自然是有道理的,这样既能解决边疆少数民族领土的治理问题,又能缓解国家的财政危机,似乎是老成持重之举,可如果从历史广角来看,沐晟的这种想法却十分危险。中华文明为什么能在几千年内从河南扩张至大半个东亚呢?长江流域以南和长城以北的大部分少数民族为什么会一个接一个地退出历史舞台呢?任何一个文明想要茁壮成长,就必须努力克服一切困难,而不能像沐晟这样消极。再说了,中原王朝强盛时或许还能压制周边的藩属国,可一旦中原王朝衰弱了,周边藩属国又会怎么做呢?了解一下日本是怎么欺负我们的,大家心中就该有答案了。沐晟的这种想法其实就是一种典型的官僚懒政思维:既然我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那就想办法压着吧,至少我活着的时候有把握压制住他们,至于后世子孙能不能压制住,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反正挨骂的人肯定不是我。
沐晟虽然年纪一大把,又有一脑袋粉饰太平的想法,但朝廷显然不糊涂。当朱祁镇得知平叛大军反胜为败之后勃然大怒,立刻派使者向沐晟问责。沐晟到底是个七十一岁的老人,又是位高权重的沐王府黔国公,被一个小宦官当众斥骂,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又害怕朝廷不讲情面,把自己押解进京受审,最终在又恨又怕中病倒,没过几天就去世了。
方政战死,沐晟病逝,三位统帅只剩下沐昂。正统五年(1440年)二月,朝廷为沐昂补充了四万五千人,命他继续向反贼思任发进攻,沐昂与思任发对峙数月却一无所获,最终被御史所弹劾。至此,大明朝廷的平叛计划完全失败。到底该怎么解决麓川的问题,朝中的各位高官们还要再作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