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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死去,活来

这把匕首是她十五岁生日时郭宰送的,冷锻钢质,锋利无比,插进空乘的胸口,就如同插进一块豆腐之中,甚至连血都没来得及渗出来。

空乘瞪大眼珠,难以置信地捂住胸口,片刻之后,一股股的鲜血从他指缝里奔涌而出。他抬起一只手指着绿萝,口中嗬嗬地想说什么,却吐出了大口大口的血沫子。

“呵呵……贫僧……怎的……死在你的手中……”空乘惨然一笑,扑通一跤跌坐在了地上。头颅抵在门框上,眼睛无神地凝望着天空。

绿萝浑身颤抖,想惊叫,嗓子里纠结成了一团,居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这个小女孩虽然凶狠,至今为止却还没杀过人——不是她不想杀,而是杀了好几次没杀死。然而这种近距离的杀人所造成的恐怖却远远超出她的预期,完全不像自己想象中,有如杀死一只鸭子或猪狗的感觉。

人命关天!

空乘惨死的一刻,她才感受到了这四个字的分量,身子哆嗦着往后一退,从台阶上跌了下来,随即连滚带爬地跳起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踉踉跄跄地跑出了禅院……

寂静的寺院中,少女的尖叫有如划过天空的哨子,凄厉至极。绿萝有如一只没头的苍蝇般乱撞,路过的僧人们一个个惊诧无比,看着这位发了疯的少女瞠目结舌。也不知跑了多久,混乱中,面前似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玄奘静悄悄地站在她面前。

绿萝狂奔着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喃喃地道:“我杀人了……”

眼睛一翻,顿时昏厥过去。

玄奘大吃一惊,急忙托住她的身体,波罗叶从后面钻出来:“法师,绿萝小姐,怎么了?”

“不知道,先带她回菩提院。”玄奘摇摇头。

“她方才说什么?”波罗叶奇道。

玄奘沉吟片刻,淡淡地道:“等她醒来再说。”

玄奘和波罗叶是在参加完辩难会,和诸位高僧一起用过了晚膳,在回禅院的途中碰到的绿萝。此处已经是祖师殿一带,比较寂静,僧人们大都在用晚膳,周围没几个人,玄奘只好和波罗叶两人连背带扛,把绿萝弄回了菩提院。

两人把她放在床榻上,玄奘忽然看见她的脸颊和衣服上沾了几滴鲜血,心中不禁一沉,脸上却不动声色,撩开被子盖在她身上。

“波罗叶,去沏一壶浓茶。”玄奘吩咐了一声。

波罗叶应了一声,跑了出去。玄奘坐在床边,思绪反复,平静的脸上露出浓浓的忧色。绿萝只是因为心情过于紧张,奔跑得太急,血气不济造成的短暂性昏厥,平躺了一会儿,便幽幽地醒了过来。

“好些了吗?”玄奘柔声道。

绿萝发了阵呆,忽然一头扑到玄奘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玄奘身子一僵,顿时瞪大了眼睛,恰好波罗叶提着茶壶进来,一瞥眼,哧溜又退了出去。

玄奘尴尬无比,双手扶住绿萝的肩膀,轻轻把她推开,道:“阿弥陀佛,绿萝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绿萝惊恐地望着玄奘,呆滞地道:“我……杀人了……”

玄奘皱了皱眉头:“你把谁杀了?”

“空……空乘!”绿萝咬牙道。

玄奘顿时呆住了,在禅房外偷听的波罗叶也呆住了,几步冲进房中,愕然看着她,仿佛见了鬼。绿萝身子颤抖,看见他们的表情更是惶然不安,叫道:“你……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帮我!我杀了人,怎么办?怎么办啊!”

“你确定你杀了空乘法师?”玄奘回过神来,眸子里闪出疑惑。

绿萝坐起身,抱着膝盖,呆滞地点头。

“在哪里?”

“后山……的一座禅院里。”绿萝双手捂住脸,呜呜地哭,“我用匕首刺进了他胸口。”

“什么时候?”

“就在方才……”绿萝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喃喃道,“大概有小半个时辰。你……你会怪我吗?”她可怜兮兮地盯着玄奘,“我杀他……是因为……”

忽然咬住了嘴唇,不再说话。

玄奘摇了摇头,怜悯地看着她:“绿萝,空乘法师好好地活着。”

“啊——”绿萝瞪大了眼睛。

便在这时,禅房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法师,绿萝小姐回来了吗?”

绿萝的脸顿时煞白,大叫一声:“他来啦!他来索命了——”呼地掀起被子钻进去,娇小的身躯瑟瑟发抖。

那声音,竟然是空乘法师!

空乘步履匆忙,带着两名弟子来到房内,玄奘和波罗叶睁大眼睛紧盯着他,这老僧身体健康,气色红润,哪里像挨过一刀的模样?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见玄奘和波罗叶都在,却不见绿萝,空乘不禁奇了:“法师,绿萝小姐呢?贫僧方才听沙弥说她昏厥在路上,不会有什么闪失吧?她人呢?”

波罗叶侧侧脑袋:“那里。”

空乘见床榻上的被子高拱,像个小山丘一般,还在抖个不停,不禁哑然:“这……这绿萝小姐怎么了?”

“见鬼,了。”波罗叶悻悻地道。

玄奘叹了口气,柔声道:“绿萝,出来吧!你看,空乘法师好端端的。碰到你之前,我们在一起用晚膳,法师从未离开过,你认错人了。”

“我不会认错人的!”被子呼地掀开,绿萝满脸泪痕,冲着他大声吼道,然后一转头,看见了空乘,又呆滞了。空乘迷惑不解,朝她笑了一笑,这一笑在绿萝看来比鬼还恐怖,哇呀一声又钻进了被子。

众人好说歹说,才让绿萝相信面前站着的老和尚不是鬼,勉强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她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头发蓬乱,满脸泪痕,眸子里满是惊悸,瞧得众人又好气又好笑。空乘忍不住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波罗叶笑嘻嘻地道,“只不过,绿萝小姐,杀了,个人,而已。”

“啊——”空乘惊呆了,“她……杀了人?杀了谁?”

波罗叶指着他的鼻子:“你。”

空乘:“老僧……”

“波罗叶,不得放肆。”玄奘喝止他,朝着空乘合十,“师兄,方才贫僧回禅院的路上,遇到绿萝小姐跌跌撞撞而来,说杀了个人,贫僧问她杀了谁,她说杀了师兄你。她用一把匕首刺进了你的胸口。此事……贫僧也……”

玄奘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众人面面相觑。

“我就是杀了你!”绿萝嘶声道,“你们都不相信我,我就是用匕首刺进了他的胸口!”

空乘皱了皱眉头,和玄奘交换了下眼色,笑容可掬地道:“绿萝小姐,你看老僧是人是鬼?”

“是……人。”绿萝迟疑地道。

“那么你将匕首刺进老僧的胸口,老僧为何不死?”空乘道。

绿萝瞪了他半晌,最终茫茫然摇头:“可是我真的杀了你,在山顶那座禅院里。”

“哪座禅院?”空乘问。

“我也说不出名字,在半山高处。”绿萝的确没注意那禅院的名字。

“你既然不知道禅院的名字,如何去了那里?”空乘问。

“我是——”绿萝几乎要脱口而出,忍了半天,才勉强咽了回去,额头冷汗涔涔,讷讷地道,“我是跟着一个女子去的!”

空乘的脸色顿时冷冽起来,沉声道:“女施主,请慎言!佛门清净地,不容施主玷污!”

绿萝愤怒至极,掀起被子从床榻上跳将下来,叉着腰道:“难道我说谎么?我跟着那女子,进了一座观音殿,观音殿的基座里有密道,我跟着她进入密道,从出口出来,就到了那禅院……”

这番话一说,所有人都脸上变色,寺院里藏有女人已然令人震惊,佛像下有密道,更是耸人听闻!

空乘脸色难看:“这几日寺中做法会,也有女施主莅临,但都在前院与家人一起安歇,后院绝对禁止女施主入内。我兴唐寺中,更无密道可言,想必你是精神恍惚,陷入幻觉了吧?”

“你不信我?”绿萝恼了,“我这就带你们去看看!你可别后悔!”

“施主请!”空乘毫不示弱,低声告诉两名弟子,“你们两个跟随我一同前去,此事切勿声张。”

两名弟子合十称是。

“这便心虚了?”绿萝冷笑,瞧了瞧玄奘,却有些怕他责备,低声道,“人家没有撒谎。”

玄奘表情平淡:“看看不就清楚了。”

当下一行六人离开菩提院,跟着绿萝去寻找那观音殿。寺内殿阁林立,数不胜数,夜色中绿萝怕摸错了,就走日间走过的路,东一绕,西一绕,在佛寺中穿行。她身后的几人默不作声,偶尔碰上有僧人来往,见后院居然有女施主光临,不禁愕然。

空乘的弟子道:“这位女施主在寻找紧要的物事,切勿声张。”

僧人们问:“可是白天丢了的?”

绿萝冷着脸点头,自顾自朝前走。僧人们释然,夜色昏暗,寺中更是阴森无比,有勤快的去找了几盏灯笼,两名弟子打上,又塞给波罗叶一盏,三盏灯笼的照耀下,绿萝倒也不虞迷了方向。

她记性挺好,居然真找到了那座偏僻的观音殿。

看着熟悉的大殿,绿萝得意起来,翘着嘴角得意扬扬:“老和尚,待会儿就让你哑口无言!”说着就雄赳赳地走进大殿。

空乘和玄奘对视一眼,彼此摇头,跟着她走进大殿。殿中有值守的僧人,急忙迎了上来:“弟子慧行,见过住持。”

“罢了。”空乘道,“把大殿里的灯烛统统点燃。”

慧行急忙把大殿内的蜡烛、油灯全部点燃,这座大殿除了正中供奉的观音像,别无他物,殿中豁亮无比。

绿萝点了点头:“就是这里。”

她熟门熟路地绕到观音像后面,蹲下了身子,说:“过来,过来,都过来。本小姐让你们见识一番。”

众人好奇地围上去,绿萝笑吟吟地看了看基座上栩栩如生的莲花瓣,伸手揪住一拧,不禁怔住了,这浮雕莲花瓣纹丝不动!

“这……”绿萝干笑一声,“莫不是摸错了?”

她又试了试其他几个,可无论怎么拧,这些莲花瓣都一动不动。玄奘蹲下身仔细看了看,皱眉道:“绿萝,这些莲花瓣乃是和基座一体的,由整块岩石雕刻而成。”

“不是!”绿萝怒道,“白天我明明拧开了。”

波罗叶也上前试了试,点点头:“确实,是整块。”

绿萝傻了。

空乘看了看慧行:“慧行,下午你可是一直在这殿中?”

慧行合十:“住持有旨,命各殿留一人值守,弟子不敢有须臾或离。”

“你可见过这位女施主?”空乘问。

慧行看了看绿萝,茫然摇头。

玄奘叹了口气:“绿萝,咱们走吧!”

“你——”绿萝气得双眼通红,“你也信不过我?”

“非是贫僧不信你,只是……”玄奘看了看基座,摇头不已。

“哼!”绿萝恼了,大声道,“这是机关!自然可以锁闭,锁住了自然拧不动,有什么好奇怪的?波罗叶,你给我找一把锤子,把这基座砸开!”

波罗叶和空乘等人都吓了一跳,玄奘皱眉道:“绿萝,菩萨面前,休得无礼!”

绿萝也不知是顾忌玄奘还是菩萨,跺了跺脚,打消了砸基座的念头,叫道:“还有那座禅院!我一定能找到它,老和尚,你的尸体还在呢!”

空乘苦笑不已。

大伙儿只好又跟着她四处乱找起来,绿萝回忆自己碰到玄奘的地方,来到祖师殿后面,想了想,顺着跑出来的路径走。寂静的幽野里,月光朗照,树影婆娑,一行人默不作声,跟着这个豆蔻少女转悠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是这里!”绿萝忽然大叫一声,急匆匆跑过去。

之前,绿萝苦寻了半晌,但苦于没有看那禅院的名字,一时也摸不着。路过一座名为娑婆院的建筑时,忽然看见门外的青石台阶,第二阶有一块缺损,她顿时精神大振:“是这里,我记得我出门时,这台阶缺损了一截,绊得我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就是它!”

绿萝终于长出一口气,挑战地看着空乘:“进这门里,院子正中是一座达摩面壁的雕像。禅堂有三间,左侧的院墙上有佛字的浮雕。浮雕后面便是地道的入口,那浮雕会陷入地底。只是不知道老和尚的尸体还在不在!”

空乘无言以对,只好道:“阿弥陀佛。”然后命弟子打开门。

门上有锁,玄奘盯着那锁若有所思。一名弟子开了锁,打着灯笼先走进去。空乘朝玄奘道:“这娑婆院平日无人,乃是犯了戒的法师闭关的地方,也有僧人参悟佛法,嫌禅院难以安静,就来此处闭关。”

几个人走了进去,果然看见院子正中是一座达摩面壁的雕塑。绿萝欢呼一声,猛然又想起台阶上还趴着一具尸体,不禁胆寒起来。朝着玄奘努努嘴,示意他先去看看。玄奘一笑,从容地走过去,来到了台阶下,却见台阶上空空如也。

“绿萝,尸体在何处?”玄奘问。

绿萝从雕塑后面探出头:“没尸体?”这才慢慢地凑过来,果然,光洁的台阶上别说尸体,连血迹都没有。绿萝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啊!就算搬走,也清扫不了这么干净!”

“没有清扫过。”玄奘淡淡道,“地上灰尘很厚。”

绿萝挪开脚一看,果然如此,灯笼照耀下,自己的鞋子在条石上踩出了一个清晰的脚印。她从波罗叶手里夺过灯笼,钻进竹林,竹林的白墙上,果然有一面佛字浮雕:“啊哈,这里有浮雕!”

她伸出拳头砸了砸,发出沉闷的声响。

“施主说的地道,就在这浮雕后面么?”空乘笑道。

“没错。”绿萝理直气壮。

“法师请看,”空乘把玄奘拉过来,指着墙壁,“这处墙壁厚不过一尺,如何能掏空做地道口?女施主,莫非要把这墙破开了才算明白吗?”

绿萝顿时呆住了,这墙和浮雕与自己所见一模一样,厚度的确不会超过一尺,可是……我明明就是从墙里面钻出来的啊!

她茫然看了看院子,是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连竹林里唯一的那棵花树都不差。可是地道口呢?她走回台阶,空乘示意弟子开门,绿萝推开门,灯笼的照耀下,禅房内陈设很简单,中间是阿弥陀佛的像,左右两侧堆满了蒲团,没有床榻,没有衣物架子……

她又回到窗外,窗棂上也没有刀子捅出来的小洞,整个窗棂纸不是新糊的,陈旧且积满了灰尘……

众人怜悯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只有微微的夜风吹拂竹林,沙沙作响,明月投下斑驳的影子,在脚下不停晃动。

“我……我……”绿萝忽然怒气攻心,身子一软,当场栽倒。

禅堂草木,佛影青灯。

少女浑身热汗,不安地在睡梦中挣扎。玄奘坐在床榻边,拿着湿毛巾给她擦拭额头的汗水,一盆水早已经凉了,波罗叶端出去哗地倒在庭院里,明月便在地面上荡漾。

“恶僧……你这坏人,为何不相信我……我没有骗你……”

绿萝双眼紧闭,在梦中兀自是咬牙切齿的模样,语调却透出无比的轻柔之意。玄奘怔了怔,眉头深锁,悠悠一声叹息。

“玄奘……玄奘哥哥……别走,有鬼,有鬼……咬我……”绿萝惊悸地挺直了身子,浑身僵硬,仿佛经受了极大的痛苦。

玄奘呆住了,静静地凝视着少女潮红的面颊,古井无波的禅海深处,似乎有些东西微微一动。他闭住双眸,随即就散了,四大皆空,空空如也,便如这历经亿万劫的佛,也逃不过灰飞烟灭的命运。佛到了至境,终归是一个无。

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掌,按在绿萝的额头,单掌合十,低声诵念《大悲咒》。低沉而富于穿透力的声音震荡在禅房,震荡在少女的耳鼓,心海,灵台。

通天彻地,一念大悲咒,天上的天神,都要恭恭敬敬地来听你诵咒,一切鬼,都要合起掌来,跪在那儿静听你诵大悲咒。在地狱里,有一个孽镜台,你一生所造的孽,到那儿都会显现出来。诵了大悲咒,他用孽镜给你一照,你的孽都消灭了,所造的业都没有了。那么在地狱里,就给你挂上一块招牌,说:“名唤绿萝的少女啊,你们一切鬼神都要恭敬她,都要去尊重她,她是一个受持大悲咒的人。”

绿萝渐渐恢复了平静,口中呢喃着,缓缓沉睡。

波罗叶长叹了一声:“今天的,事情,有些,诡异。”

“何来的诡异?”玄奘淡淡道,“道家养空,虚若浮舟;佛法云空,观空入门。世事万象,皆是表象而已。”

“法师这话,来得,深奥。”波罗叶挠挠头皮,“咱,不懂。法师,你觉得,这事是,绿萝小姐的,幻觉?”

“不是。”玄奘道。

“哦?”波罗叶精神一振,“为何?”

“她身上有血。”

“那是,寺庙里,真的,有密道?空乘,真的,被她,杀死了?那活着的,空乘,是谁?死了的,空乘,是谁?为何,那禅房,没有,任何线索?”波罗叶一叠声地问。

玄奘不答,露出浓浓的忧虑。

“法师,我有,大胆的,推测。”波罗叶道,“会不会,您的兄长,长捷,根本没有,离开,霍邑。他就在,这寺里?”

玄奘长叹一声:“贫僧还未长出一双能够看透纷纭浮世的眼。”

但波罗叶见他听了自己大胆的推测毫不惊异,显然心里也想过这种可能,不禁大感振奋:“法师,要不要,我,查查?去,观音殿,娑婆院?”

“不用查。”玄奘摇摇头。

“为啥?”波罗叶急了,“您来,不就是,找长捷,吗?整日在这,禅房,打坐,念经,长捷他,能自己,出现,吗?”

玄奘看了他一眼,道:“一瓢水中有浮游三千,一粒沙里有无穷世界,这兴唐寺就仿佛一片龟裂的大地,裂纹纵横,沟壑遍地。我只要站在这里,这裂纹里的风,沟壑中的影,就会传到我的脚下。禅心如明镜之台,本无裂痕,如今既然生了,只会越来越大,迟早要将我的脚陷进去,何必费心寻找?”

“我还是,不懂。”波罗叶摇摇头,“您就,不能不,打机锋?”

玄奘笑了:“参佛久了才能顿悟,你不参,自然悟不了。”

波罗叶终于受不了了,疯狂地揉着头,烦躁地跑了。

这一夜,霍邑县的后衙也是灯火通明,郭宰和李夫人对坐在坐毡上,空气沉闷。

“夫人,早些去休息吧!火灾的勘察和尸体勘验都需要耗费时日,虽然今晚结果能出来,却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郭宰怜惜地看着李优娘。

“妾身怎么睡得着?”李优娘哀叹一声,“这事太过蹊跷,一百多口子人,说没就没了,偌大的世家,根居然一夜之间断了。我这心里……”

郭宰摇摇头:“夫人,你想这些也没用。来,喝口茶提提神。”他起身斟了一杯茶,送到李优娘手边,见她慢慢喝了下去,才略微安心,“这几天你太过焦虑了,你也莫要担心。晋州刺史赵元楷虽然发下公文下令严查,但是天灾还是人祸谁也说不准,对我也没有特别大的压力。嗯,一切有我。”

李优娘勉强笑了笑,握住他的手,眸子里尽是柔情。郭宰顷刻间醉了,为了这一切,为了这个女人和这个女儿,为了这醉人的一笑,再难又如何?

“明府,”正在这时,客厅外响起匆忙的脚步声,马典吏带着两名差役抱着一大摞公文走了进来,到门口放下灯笼,进了客厅。

郭宰霍然站了起来:“都勘验完了吗?”

“是,明府。”马典吏把一尺多高的公文放在地上,跪坐在坐毡上,擦了擦汗,道,“两名县尉带着仵作还在收拾,一百二十三具尸体,每一具都填写了尸格,有详细的勘验记录。另外附有卷宗,对尸体勘验结果进行了综合,供明府过目。”

郭宰看了看厚厚的尸格和卷宗,心里忽然一悸,这每一张纸,都是一条人命!

他颓然坐下,摆了摆手:“罢了,本官不看了,你且说说吧!你们两个也辛苦了。”他朝两名差役摆了摆手,“本官备了点心,在旁边的食床上,自己取了吃吧!这都三更了,不让你们吃饱,回去还把婆娘们叫起来做饭么?”

两个差役笑了:“谢明府赏。”

“明府。”马典吏却顾不上吃,拿过卷宗翻起来,“经勘验,除了三十五具尸体烧成焦炭难以辨认,五十九具尸体的口鼻之内皆是烟灰,深入气管,双手双脚皆蜷缩,可以确定是活着被烧死或者呛死,并非被杀后放火。大半尸体表面除了烧伤,没有别的伤痕,更无利刃损伤,剩下的尸体因为房屋倒塌被砸压,头颅破损,肋骨及四肢折断,亦造成致命伤。”

阴森的夜晚,沉寂的县衙,一百多具尸体的勘验,即使说起来也是阴风阵阵,令人脊背生寒,可郭宰浑然不觉,皱眉道:“就是说,这些人的死亡都是因为这场大火?没有其他人为的痕迹?”

“不好说。”马典吏道,“有些尸体很怪异,确切地说是被烧死的尸体很怪异,要说人身处火场,浑身起火,剧痛之下势必翻滚挣扎,这样会导致身体各处都被烧伤,且伤势大体均匀,最终死亡之后身子不动弹,火势才会在其中一面烧得最旺。”

“对,常理的确如此。”郭宰想了想,“这些尸体里有古怪?”

“有。被烧死的不少都是胸腹处被烧伤严重,几乎成了焦炭,但脊背处的肌肤却没有遭到一点火烧的痕迹。”马典吏道,“这种情况在四十七具尸体上都有。”

“这是什么缘故?”郭宰骇然色变,他看了夫人一眼,李优娘的眼中也骇异无比,“难道说,这些人是躺着被火活活烧死,一动都不动?”

马典吏脸上露出凝重之色:“没错,从道理上判断,的确如此。他们就那么躺着,被火烧死,连身子都不曾翻过。”

“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可能啊!”郭宰喃喃道,“难道是这些人在起火时都处于昏迷状态?”

“朱、刘两位县尉推断了一下,说是有两种可能。”这点太重要,马典吏不敢自己作出结论,引用县尉的话,“要么这些人死前已经被浓烟呛晕,活活被烧死;要么是中了迷药,于沉睡中被烧死。第一点是常有的事,至于第二点,两位县尉和仵作还有争议,因为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一种迷药能让人在被烈火焚烧时仍旧沉睡不醒。”

“没有么?”郭宰喃喃地道,和李优娘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睛里的恐惧。

“还有什么?”郭宰强打精神,问。

马典吏翻阅着卷宗,也不抬头,说道:“还有一点,现场勘察,周宅储水防火的大缸里,水依旧是满的,也就是说,火起之后,周家竟没有任何人想着去提水灭火。盆,桶,罐,都在原地,没有人动用。邻居也没听见周宅内有人示警和惊叫、惨叫,这点明府之前已经查访过,不过两位县尉认为这是最值得怀疑的一点。难道这些人就一言不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火烧死?”

“本官知道,当初向州里递送的案卷中也详细写明了。”郭宰看来疲惫无比,小山般的身躯软绵绵的。他打了个呵欠,“太晚了,今日劳烦你们到这个时辰,本官也深感惭愧,早些休息吧!这些尸格你还是带回去,卷宗留着,明日本官带到衙门即可。”

马典吏等人急忙起身,客气了几句,抱着厚厚的尸格走了。

大厅里一片寂静,夫妻二人对坐无言。李优娘垂着头,一缕青丝散在额头,看起来憔悴无比。郭宰心疼了,替她撩起头发,喃喃道:“夫人……没事,一切有我。”

李优娘凄然一笑:“郎君,你不必瞒我。你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对不对?”

郭宰愕然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哀痛:“你在说什么呢?别胡思乱想了。”

“别人不知道,你不会不知道,这个世上,当真有那能够令人火烧、水淹也无法挣扎的迷药。”李优娘凝视着他,“当初玄奘法师中了迷药,险些在水中淹死,波罗叶说得明明白白,你是在场的!”

郭宰脸上的肌肉抖动了片刻,叹息道:“第一,现在还无法证明周家是被迷倒,然后被火烧死;第二,纵是真的如此,也还没有证明迷昏了周家一百多口的药物,和玄奘法师中的是同一种。”

“可是撇得清吗?”李优娘精神几乎要崩溃了,嘶声道,“你做了十几年的县尉,查案你再清楚不过!到底和绿萝有没有关系,难道你心里真的不知吗?”

“优娘!”郭宰板起脸喝道,“你昏了头么?”

这嗓音颇大,郭宰见夫人的身子一抖,心里又歉疚起来,这么多年来,自己可从不曾这般疾言厉色地和夫人说过话,他急忙告罪:“夫人,是我不好,不该这么和你说话。可这事你怎么能和绿萝扯上关系呢?如果让外人听见,咱们撇也撇不清!”

“你以为在外人眼里,绿萝便撇得清么?”李优娘凄然道,“先是周公子刺杀玄奘,意外淹死;随后周家大宅失火,全家灭绝。周公子和玄奘有什么冤仇?他为何要刺杀一个素不相识的僧人?这在外人看来处处疑点,联系到周夫人和周公子一向喜欢绿萝,咱们家,真能撇得清么?几日前,周老爷还来咱们家不依不饶,要求见绿萝,她倒好,躲到兴唐寺连面都不露,这本就授人以柄。结果……结果周家居然尽数死绝了……这盆污水泼到她头上,如何能洗得清?”

郭宰默默地听着,见夫人说完,才道:“这一点我并不是没想过,所以事发当日,我就派了差役前去兴唐寺,取了空乘法师的证词,证明无论绿萝还是玄奘,都不曾离开寺里半步。我保证,这件事不会牵涉绿萝的!夫人,”郭宰温和地道,“我以一个父亲的名誉保证,绿萝决不会有事!”

李优娘呆呆地看着他,忽然伏到他怀里失声大哭。

郭宰内心揪得发疼,大手拍着夫人的脊背,喃喃道:“夫人莫怕,一切有我。”

他望向墙边架子上的双刃陌刀,宽厚的刀刃闪耀着蓝汪汪的光芒,这把五十斤的陌刀已经多年未曾动用了,遥想当年,自己手持陌刀杀伐疆场,连人带马高达两丈,有如战场上的巨神,即使面临最凶悍的突厥骑兵,一刀下去对方也是人马俱碎。那时候杀人如麻,九死一生,却不曾有过畏惧。然而此时,郭宰的心头却涌出了浓浓的恐惧。这个家,贤惠的妻子,可爱的女儿,上苍赐给自己的最珍贵的东西,我能够保护她们吗?

“死便死吧,反正我什么也没有,只有她们了……”郭宰喃喃地道,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夫妻俩就这样相拥而卧,仿佛凝固了一般。

天没多久就亮了,莫兰和球儿做了早膳,夫妻俩用完早膳,郭宰叮嘱优娘回房休息一会儿,自己还得去衙门点卯。正要走,忽然门外响起咚咚咚的拍门声,在寂静的清晨分外清晰。

球儿跑过去开了门,只见门口是一个胖胖的僧人,那僧人合十:“哎哟,阿弥陀佛,原来是球儿施主,郭公在家吗?”

“在在。”球儿认得他,是兴唐寺里的知客僧,慧觉。

慧觉进了院子,郭宰正在廊下准备去衙门,一见他,顿时愣了:“慧觉师父来了,有事吗?”

“阿弥陀佛,哎哟……”慧觉道,“郭公,住持派小僧来给您传讯,说是绿萝小姐病了。”

“什么?”郭宰吓了一跳,“什么病?找大夫诊治过了没有?重不重?”

“哎哟,阿弥……那个陀佛……”慧觉摇摇头,“住持并未跟小僧详细说,只说请郭公尽快将小姐接回来,好好诊治。”

“阿弥陀佛……”郭宰被他的口头禅吓得不轻,额头的汗顿时就下来了,无力地摆了摆手,“你……你先回寺里吧!本官马上就去。”

慧觉点点头,转身走了。

郭宰迟疑了片刻,本想悄悄地去把绿萝接回来,却终究不敢瞒着夫人,只好回内宅说了。李优娘一听也急了:“赶紧去……我,我也去。”

“不用,夫人,你一夜没睡,还是好好休息一下。我骑着马快,到了寺里再雇一顶轿子。如今寺里有法会,轿夫肯定多,你乘着轿子一来一回,还不知要耽搁多久。”郭宰道。

李优娘一想,的确如此,女儿的病情可耽搁不得,只好应允。

不料正要出门,又有衙门里的差役过来了:“明府,县衙里来了钦差。”

“钦差?”郭宰怔住了。这时候也来不及多问,急急忙忙地赶到衙门。

果然,在二堂上,县丞和主簿正在陪着晋州僧正园驰法师和一名身穿青色圆领袍服、头戴软翅幞头的中年男子说话。

园驰法师也是熟人了,身为晋州僧正,负责晋州境内寺院的管理和僧人剃度,这几日就一直在兴唐寺,怎么一大早和这位钦差坐在一起?郭宰心里纳闷。

县丞见县令来了,急忙起身迎接,介绍道:“郭公,这位乃是来自京城的钦差,鸿胪寺崇元署的主事,许文谈许主事。”

鸿胪寺崇元署?鸿胪寺是掌管四方使节事务的,怎么跑到霍邑县来传旨了?郭宰有些纳闷,却不敢怠慢,急忙见礼:“许主事,是否需要下官摆上香案跪迎?”

许主事一怔,笑了:“不必,不必,郭公,这个是我崇元署的任命告身,可不是传给您的。下官只是到了霍邑,来跟您这父母官打个招呼而已。”

“郭公,”园驰法师笑道,“圣旨是皇上传给玄奘法师的,因此老僧才来县里迎接上差。郭公有所不知,崇元署是专门管理佛家事务的衙门,皇上给僧人们下的旨意,大都通过崇元署来传达。”

郭宰这才明白。

自北魏以来,历代都为管理佛教事务设置有官吏和机构,佛教事务一般由接待宾客朝觐的鸿胪寺掌管。后来北齐开始建立僧官制度,让名望高的僧人担任职务,管理佛教事务。唐代沿袭隋制,天下僧尼隶属鸿胪寺,设置有昭玄大统等僧官,州里则设置僧正,管理各地的寺院和僧尼。

对郭宰这种由军职入文职的雄壮武夫而言,只是知道个大概,一时好奇起来:“许主事,不知陛下有什么旨意要传给玄奘法师?”

“这可说不得。”许主事哈哈大笑,“下官哪里敢私自瞧陛下的圣旨。”

郭宰亦是一笑。这许主事虽然是长安里的官员,但品级比郭宰要低得多,只不过是鸿胪寺的八品主事,面对一县父母,也不至于太过放肆。双方谈笑几句,郭宰也正要去接女儿回家,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直奔兴唐寺。

到了寺里已经是午时,寺里人山人海,法会还在继续。郭宰令差役们在香客中挤开一条道,空乘早就听说长安来了钦差,急忙领着玄奘等人出来迎接。

许主事见周围人太多,皱了皱眉,让空乘找一座僻静的大殿。空乘急忙把大雄宝殿腾了一下,让钦差传旨。许主事也是信佛的,见是大雄宝殿,先在如来的佛像前叩拜上香,礼毕,才打开圣旨。

圣旨难得一见,连郭宰都没见过,一时瞪大了眼睛。只见这圣旨是双层的丝绸卷轴,长达五尺,精美无比,宫中自产的丝绸民间可织不出来。

众人跪下听旨,许主事高声道:“门下,朕闻善知识玄奘法师者,法门之善知识也。幼怀贞敏,早悟三空之心,长契神情,先包四忍之行。松风水月未足比其清华,仙露明珠不能方其朗润,故以智通无累,神测未形,超六尘而迥出……今,庄严寺住持慧因法师圆寂,经尚书右仆射、魏国公裴寂表奏,敕命玄奘为庄严寺住持,望其探求妙门,精穷奥业……”

前半截文风古奥,听得绝大多数人云里雾里,但后面最关键的一句话众人都听懂了:皇帝亲自任命玄奘为长安庄严寺的住持!众人又是羡慕又是崇敬,庄严寺乃是大寺,而且位于帝京,皇帝居然亲自下旨任命,这可是古往今来罕见的殊荣啊!

尤其是空乘,激动得满面红光,佛门,又要出一位大德高僧了。

“阿弥陀佛,贫僧拜谢圣恩。”玄奘叩拜。

许主事笑吟吟地道:“恭喜法师,接旨吧!”

玄奘站起身子,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道:“许主事,贫僧不能接旨。”

许主事当即哑巴了。

人群顿时大哗,空乘、郭宰等人脸色大变,露出惊恐的神色——这和尚疯了。且不说这种天大的好事居然不要的愚蠢行为,单单是抗旨,就能让他丢了性命。皇上好心好意敕封他为庄严寺住持,这和尚居然不知好歹,拒绝了皇帝。

“法师——”郭宰急得一头冷汗,捅了捅玄奘的腰眼。

玄奘淡淡地一笑:“阿弥陀佛,许主事,请您回京禀奏皇上,贫僧将上表备述详情。”

“备述?”许主事脸色难看至极,冷冷道,“有什么理由能让法师抗旨?且说说看!”

“贫僧的志向,不在一寺一地,而在三千大世界。贫僧自二十一岁起便参学四方,穷究奥义,至今已经有十年。然而我东土宗派甚多,各有师承,意见纷纭,莫知所从。贫僧志在阔源清流,重理传承,不敢窃居佛寺,白首皓经。”

“好……好志向,可是法师难道不知抗了陛下的旨意是什么后果吗?”许主事一直做的就是僧尼的工作,这时见到一个这么不开窍的和尚,心中恼火得很,一想到自己的差事办不成,回到京里还不知会受到什么责难,额头汗如雨下,语气更强硬了。

玄奘默然不语,他看了看众人担忧的脸,叹道:“贫僧的生命与理想,岂能受这皮囊所限制?若因为抗旨而获罪,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让诸位挂心了。贫僧这就去修表章,劳烦您带回。”

说完,合了合十,转身离去。

大雄宝殿里鸦雀无声,许主事跺了跺脚,大声道:“今日之事诸位高僧也是看见了的,陛下对佛门爱护如此之深,可这和尚却不领情,他日陛下雷霆震怒,诸位也别怪了。”说完,气哼哼地走了。

空乘等人急忙跟了出去好言抚慰,其实许主事不拿着玄奘的表章也不敢走远,在众人的劝慰下,就在禅院里候着。

郭宰紧紧跟了玄奘出来,一路苦劝:“法师,您不可如此啊!这番得罪了陛下,如果真的有什么闪失,这几十年的修行,岂不是毁于一旦了吗?”

玄奘也叹息不已,但他禅心牢固,有如磐石,性子坚韧无比,一旦确立了西游的志向,哪怕是雷轰电掣,刀劈火烧也不会动摇。两人一路回到菩提院,郭宰急忙去看女儿,波罗叶正在一旁照顾,此时绿萝仍旧昏昏沉沉,发着高烧。

郭宰不禁傻了眼:“怎么会这样?”

这么粗壮的汉子,心痛之下,几乎掉了泪。

因为绿萝对兴唐寺的指控涉及佛门声誉,玄奘也不好明说,心道就看绿萝自己吧!她清醒过来,若是愿意说,大可以说得明明白白,当下打了个含糊略了过去。

郭宰急不可耐,道:“不行,不行,下官得把小女接到县里诊治。法师,您的事情下官就不多问了,只是希望法师再考虑考虑,莫要误了自家性命。”

“贫僧晓得。”玄奘道。

郭宰也不再多说,低声在绿萝耳边道:“绿萝,咱们回家。”

绿萝昏迷之中仍在梦呓:“阿爷……阿爷……”

郭宰身子一颤,顿时热泪纵横。把女儿裹在被子里,环臂一抱,居然连人带被子抱了个严严实实。绿萝本来就娇小,给这六尺有余的巨人一抱,几乎就像抱着一只小狗。郭宰怕她见风,连脑袋都给蒙住,告罪一声,大踏步走了出去。

玄奘默默地站在台阶上,双掌合十:“绿萝小姐,一路走好。愿你再莫踏进这是非地。”

“哈哈,是与非,不是佛家菩提。”忽然有一人接口道。 1v2gDGdUhEN57QhmpX1kt47FtkVlN/JCDT8XwPSdHsaOxf3ZaRxuA6ZZ0Jg3qQ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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