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不见韩越的前提下,最好的应对办法是什么?
凌夙诚想起了流传于军队内部的这个经典命题,也同时回忆起了获得最高票数认同的答案。
当然是选择用枪旋转着突突突一圈啦。
心怀梦想,妄图效仿韩越舞刀弄剑的人还是很多的,可惜最终绝大多数都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无障碍环境下,只要是稍微了解韩越这个天赋的人,都绝对不会给韩越近身的机会。原理上,近身以前的漫长时间里,已经足够敌人在这位刀客身上留下心仪数目的枪子儿。
所以,知己知彼又空间狭小的“切磋”,本就等同于先砍了韩越一只手臂。对方放弃了七成优势和你较量,赢了也没有什么值得沾沾自喜的。
意外的是,除了少数人因为天赋克制或者是走狗屎运能够讨些便宜,绝大多数预先开始沾沾自喜的人,最终都不得不面对轻则请客吃饭,重则在一组门前载歌载舞的残酷命运。
这个时候他们才会知道,“宗师”这个称呼,承载的远远不止调侃而已。
特立独行需要很多本钱,而有些人的确是生来富裕。
凌夙诚自然不会举着剑冲着空气胡砍。那些想要通过扩大攻击面来抵御韩越偷袭的人都忽略了一点。
他们远没有韩越动作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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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越无声的几步跃上了一旁的杂物堆的“顶峰”,俯瞰了一会儿凌夙诚紧绷的后脑勺,小幅度伸了个懒腰。
如果没有适合最发挥的环境,就创造一个相对更有利发挥的环境。
肯用冷兵器与他切磋的人少之又少,其中真正称得上“对手”两个字的人数还得砍掉一半,而眼前这位,不一定是最强的,但一定是最难缠的。
韩越两手都握着刀,不得不以一个别扭的姿势,两根手指夹出兜里的一个小物件,抛向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发出清脆的一声。但凌夙诚却似乎丝毫没被误导,反而顺着东西抛来的方向,缓缓转过身来。
如果某一项才能特别突出的人应该被称作“天才”,那么像是对面完全没有短板的这位,应该如何定义呢?
不,短板还是有的。这个人挥剑没什么花样,做事也没什么诡计,倒确实有那么点“剑客”的意思。
韩越以打刀的刀背轻轻在另一侧的桌椅上敲击一声,果然看见凌夙诚绷得更紧,向着略有偏差的方向戒备起来。
的确只是略有偏差,误导效果比韩越预期的还要更差一些。
韩越发自真心的想为他鼓掌,可惜别说是发出声音,过多地搅动空气里漂浮的尘埃,都会使凌夙诚更加准确地捕捉到他的位置。
韩越攥紧刀柄,从这个离地大约一人半高度的位置再次起跳,平地轻盈地拔起了一个惊人的高度,双刀从空中直冲凌夙诚头顶而去,就像是俯冲向地面捕猎的鸟类。与此同时,簌簌擦过头顶的一点灰尘使凌夙诚心里一动,瞬间双手紧握,快速将羽击剑平行的悬于头顶。
借着重力,韩越这一击力道本应非常惊人——但三把武器交错时却只发出了类似于摩擦的响动。双刀的缝隙间,凌夙诚一边将重心不断后倾,一边与韩越平静的对视。他几乎下了个腰,才用羽击引着韩越向他的身后摔去。韩越就这么从他的头顶“飘”了过去,不过也没真摔,只是以一个不太好看的贴地翻滚着地。
不错的机会。两个人同时想到。
凌夙诚猛然发力,身体前倾,右脚蹬地,却只是虚晃了一个突刺的动作,随即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利落的劈砍下来。韩越反应极快,借着翻身而起的一股劲道错开刀锋。但预计的劈砍角度却在刀剑相击的一刻堪堪改变,凌夙诚再次改劈为刺,被韩越以肋差格住。
短兵相接。凌夙诚活动了一下手指,微调重心,不断变换轨迹劈砍下来,逼迫韩越始终只能用双刀来防御。
韩越挑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缩了缩脖子,猛地挑高凌夙诚的羽击剑,反手打刀已经从凌夙诚的头顶撩了过去,被凌夙诚以一个不太雅观的弯腰姿势闪过,他立刻正手以肋差防住凌夙诚的反击,掂着脚轻盈的后撤一步,再次“消失”在凌夙诚的视线里。
如果要彻底打乱凌夙诚的节奏,还不够快。
头顶的一列吊灯接二连三的开始晃动,凌夙诚微微抬头,眯起眼,看着牵引吊灯的绳索,略微出神,突然隐约听到身后一声金属啸鸣。他转身,却见打刀“老大哥”直冲他面门而来。韩越却以松开紧握打刀的右手,任凭其脱手而出,仿佛是抛出了一把大型暗器,同时双手紧握肋差,登了身旁的课桌一角高高起跳,从空中侧向全力劈斩。
潜意识快于所有正常的反应。一股巨大的拉力猛地将韩越和“老大哥”都狠狠拽向地面。凌夙诚自己反而愣了一下,还原了重力场,不太好意思地捡起这把意义颇深的打刀,递还给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的韩越。
“唉,你这能力,犯规啊。”韩越心疼地在“老大哥”身上摸了好几把。
“抱歉。”凌夙诚微微低头,诚恳地认错。
高强度的影响重力,在短兵相接中影响太大,会使切磋完全失去练习效果。所以即便是听上去有一点不太公平,两人切磋时,凌夙诚也必须有限的使用自己的“天赋”。只是这次,他却因莫名的分心而破坏了平衡。
“算了算了,”韩越摆摆手,又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显然也不是真心在意这个胜负,“愿赌服输。我去给您跑腿,您——能不能帮我把‘剪风’和‘乘月’送去保养呀。”
凌夙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韩越是交代了“老大哥”和“小二哥”的新名字。
“你这个取名的风格,挺……”凌夙诚接过双刀,斟酌了一下措辞,“莫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就当您是在夸我啦。”韩越抹了抹脑门的汗,乐颠颠地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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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你的提问,我有一个不好不坏的答案要告诉你。”中年人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钢笔,不太严肃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旋转椅上,“下午结果出来了,那根头发的主人不是咱们船上的人。”
这确实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至少这根从对手头上拔下的头发没有成为直指船内已被渗透的证据,不过接下来,对于来源的排查可能会进行的异常困难。凌夙诚端正的坐在男人正对面,点了点头。
“别这么严肃嘛,放松,放松,要不要吃糖?”男人语气活泼,朝着桌子上的塞满糖果的铁盒努了努嘴。
“不用。”
“跟爸爸客气什么呀。”男人搁下钢笔,撕开一张亮晶晶的糖纸,将糖果扔进嘴里,“哦,对了,其实你刚刚的申请,韩越下午就给我说过了。”
“嗯。”凌夙诚正襟危坐,略微低着头。
“我们两个就你的个人问题交换了意见,觉得已经是时候了。”男人说完,深深叹了一口气。
“什么个人问题。”凌夙诚抬眼,与男人对视,以陈述语气询问。
“想什么呢。”男人笑了起来,嘎吱嘎吱地嚼着糖果,“关于你个人最近抽烟太多的问题。”
凌夙诚轻轻咳了一声,不再吱声。
“我们讨论了一下,觉得应该劝你以吃糖代替抽烟。”男人在地面轻轻一蹬,优哉游哉地在旋转椅上转了一圈,“这样可爱多了。”
“……关于我携关键证人再次登陆‘杜尔迦’的申请,”凌夙诚缓慢地陈述,声音低得几乎像是在叹气,“我想求得您的回复。”
“啊,就这个呀,当然可以啦。”男人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将额头上的皱纹崩的稍微平整了些,“很有建设性的提议呀,难得你对工作这么上心,我怎么会反对呢。”
“如果您是在表达我平常工作态度不积极,我很抱歉。”
“没有没有,不要过度解读嘛。只是跟一些工作太积极的比起来,你我都还算挺清闲的。”
“关于这次的申请,请问我还需要走哪些程序呢。”凌夙诚把话题绕了回来。
“下午韩越来的时候,我已经让他去走程序了。你明天去小许那里把人领走就行。后天船就要开拔啦……比预定的早多了,这次可把有些人吓得不轻。”
“好的。您还有什么……”
“这么不耐烦?”男人打断,“你简直像是要直接说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事我先溜了。’”
“我会换一个礼貌一些的说法。”凌夙诚点头承认。
“既然决定接手这件事情,就做的漂亮一点。”男人的语气正经起来,“韩越会先你一步去临近的船上跑跑腿,查一查这根头发的主人户籍究竟在哪里。其实很多人的意思是明天咱们就出发,跑得离这个是非之地远远的。所以,希望你回来之后,能拿出值得整个船队为你拖延一天的情报。”
“我会尽力。”
上下打量了一番凌夙诚略微紧绷的样子,男人又笑了起来,开口调侃到:“别紧张呀。不用爸爸再专门叮咛你和陌生人一起出门都要小心什么了吧?”
“……不用。”
“那,与陌生女性相处之道呢?”
凌夙诚没有回答,将搬来的凳子放到原位,几乎是以小跑的速度转头离开。
“真是的,招呼都不打一个。”男人嘟囔着,又扔了一颗糖到嘴里。
元岁揉了揉眼睛,目光穿过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海面,睫毛在风中微微颤抖着。
远处的“岛屿”就像是一个巨大浴缸中的橡皮小黄鸭,在被咸味的风搅动的海面中浮浮沉沉。
“莎莎姐说,天气好的话,可以从‘杜尔迦’的海岸线上远远的看见我们的城市,居然是真的。”元岁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声音几乎湮没在风里。
“是谁?”
“我的组长,已经……的那个。”元岁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偏过头,冲着凌夙诚浅浅地笑了笑。
有些后悔失言,凌夙诚犹豫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开口。
“这个早床没有白起。”元岁拍了拍自己的脸,露出了一个更自然一些的笑脸,“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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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来到“杜尔迦”岛,是个非常舒服的天气。清晨的薄雾散去,太阳懒懒的从云层中露脸,小岛上的微风没有多少萧瑟的秋意,只是夹带着几片绿色还未褪尽的落叶,柔柔地拍在过路人的身上。
“你起的很早么?”穿行在已被各路荒草割据的石板路上,凌夙诚竭尽他的表达能力,选择了一个更无害的切入点开始谈话。
“大概四点多?”元岁一边蹦蹦跳跳地走路,一边接着说,“突然有人来宿舍拍门,我还以为今天这么早就要去关禁闭呢。”
“抱歉,这次任务时间比较紧,流程大概也是半夜才完全定好。”
听了这话,元岁却停了下来,直直地上下打量了凌夙诚一会儿,严肃地开口道:“您是不是没有参与任务流程的制定?”
“是的。”凌夙诚坦率地点了点头。
“难怪,您看起来睡得挺好的。”
“大概是。”凌夙诚认真回想了一下,“不过我好像也差不多是四点起的,他们应该是先拍的我的门。”
“喔。”元岁低着头走在了前面,似乎是有点不太好意思。
“可能是我睡得早。”
凌夙诚刚一补充完,就听见元岁“噗”的笑了一声。
“怎么?”
“您回答的太诚实了。”元岁的声音听着轻松多了,“说起来,今天刚起床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
“因为马上就毕业了,我是寝室里剩的最后一个人,但是隔壁还有一个同学。”元岁已经憋不住先笑了起来,“结果四点多那人来拍门的时候,隔壁估计是起床气呢,骂骂咧咧地踹开门,突然看到那人身上的军衔,磕磕巴巴地说了句‘长官好’,就僵硬地‘砰’一声关上了门。”
讲到后面,她还模仿了一下那个倒霉的同学最后呆若木鸡关门的动作,混合着愤怒和惊恐的表情十分生动。
凌夙诚忍不住也弯了弯嘴角。他突然意识到,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做改善气氛的尝试。这让他由衷的感到轻松了点。
他们此时正行进在一周前六组的调查路线上。第一次快速通过这段路程的时候,凌夙诚就发现这条路线几乎是沿着以前原住民修整的老路前进,远远比全程在密林中穿行的三组轻松。这么不平衡的任务难度分配不算常见,凌夙诚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提出了这个问题:“你们和三组,私底下交情是不是还不错?”
“当然啦,我们是一个班上的同学呀。”元岁倒是回答的很快,“而且我们几个总是能被编到临近的组,应该不能仅仅称作‘同学’,而是‘朋友’了吧。”
这个回答在凌夙诚意料之内。即使是在学校里,编组也综合考虑了很多因素,一般都会相对固定。甚至在学生们毕业后,相互熟悉的人也会被分到相近的组,使整个团队更加默契。
“哦,还有,我觉得莎莎姐——就是我们组长,大概是喜欢三组组长的。”
元岁轻飘飘的就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弄得凌夙诚一愣。
“只是我的感觉而已,”元岁垂下眼,刻意语气活泼地说道,“反正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关系了。”
凌夙诚感到自己的心情又复杂了一点。
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凌夙诚曾经停留的市集遗址——也是三组六组的汇合地点。
“从这里开始,希望你能够事无巨细的将当天的情况再跟我阐述一遍。我知道你这几天一直都在被要求这么做,很抱歉还要逼迫你再回忆一次,但是这很重要。”
“好的,没关系的,您不用在意,别嫌我啰嗦就行。”元岁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是我应该做的,也是我想要做的。”
元岁引着凌夙诚在一处石阶上坐了下来,接着开口:“我们三个,当时就是在这里坐了下来。那个时候,离我们约定的汇合时间已经只剩下七八分钟。结果三组居然并没有像以前合作类似的任务时那样早早的等在这里,让我觉得很奇怪,但是考虑到三组的路线确实比我们复杂多了,当时谁都没有再多想。”
“所以,你们没有第一时间上报三组迟到的消息。”
“对。事实上,我们还因此吵了一架。”元岁的笑容发苦,“那天天气不是特别糟糕么?我们三个就坐在这里干巴巴的躲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的雨。我想着三组无论如何不可能迟到十分钟也不与我们联系,莎莎姐也很担心三组那边,就打算全组立刻出发去找三组,但是我阻止了她。”
“为什么?”
“因为我没什么信心。”元岁回答的非常坦率,“如果是能使三组陷入麻烦的事情,我们也未必解决的了。与其冒冒失失的让我们也陷入危险之中,不如向控制组汇报这个情况。”
这番颇有自知之明话听起来半是谨慎半是胆怯,透着一股悲观的审时度势,让凌夙诚不由微微侧目。
“这个时候,小郑——就是我们的另一名组员,坚决反对我要求联系老师的提议。理由是,任务失败会极大地降低三组的评价,甚至可能直接让三组组长从‘自律队’除名。”元岁用力地眨了眨眼,“他说杨哥费尽千辛万苦才挤进自律队里,不能因为我犯怂就这么黄了。还说这个时候都不帮忙兜着点,还算什么哥们儿。”
毫无意义的朋友义气和完全抓不到重点的判断,凌夙诚听得有点无奈。
“组长当然是不同意完全放着不管的……但是她大概也不赞同我的提议吧。她最终挨不过我的死缠烂打,折中选择了向控制组询问意见……这时候我和小郑就在一边吵架呢。”元岁停顿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辩解起来,“其实我俩经常没事就斗斗嘴的,其实也说不上吵架……”
“没事。”凌夙诚示意不需多做解释。
“然后……小郑就说我平时犯事儿的时候比谁胆子都大,今天却怂得神经兮兮的。”说到这里,元岁的眼神有些闪烁,“我就回嘴说平时那是在船上,是在我们的‘家里’,这里却是‘外面’。‘外面’的东西,哪怕是老师们都不一定应付的了,何况是我们呢。”
这话本身确实没什么问题,只是不太应该如此堂而皇之的出自一个军人之口。凌夙诚仔细回忆,确信这个部分元岁之前在静音室里完全没有提到过。
“然后他就真的气起来了,说我没半点军人的骨气,然后又越说越激动,说我一个女孩儿,果然平时不管受了多少照顾,关键时刻都完全靠不住……我还没骂回去呢,组长就开始劝架,他自己也知道说错话了,一个劲儿跟我道歉……一边道歉又还是忍不住一边骂骂咧咧的。”
“你们——平常真的关系还可以吗?”凌夙诚终于忍不住问。
听了这话,元岁看着他笑了起来,用力地点了点头,正色道:“真的挺好的。虽然老是互相嫌弃,但也一直挺好的,我们三个什么难关都是一起过来的。小郑老是嫌弃我关键时刻不是特别怂就是过于胆大包天,而且偏科特别厉害,老是拖我们组的考评。我就说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什么的……平时都吵习惯了,没人放心上的。”
“早知道后来会出事,我就不吵了。小孩子似的。”停顿了好一会儿,元岁才再次开口,声音闷闷的。
“即使如此,明知情况紧急的前提下,你们的组长也不应该寄希望于等待控制组回复,太浪费时间。为全组做决定,并承担决定的后果,是她原本的义务。当然,她更不应该放任组员争论,无论这种争论是否会影响到小组内部的情绪。”
“因为……我们组私底下是投票制的。组长一票半,我一票,小郑半票。不过组长这次也特别犹豫不决,我那天又有点犯怂,小郑一如既往的油盐不进,就完全乱套了。”
这个决策权的分配方式倒是有点意思。凌夙诚忍不住摇了摇头。果然还是一群孩子。
“这些话你没有在静音室说过。”
“……是的,不太好意思说。”
“好吧,你接着说。”凌夙诚叹气。
“然后……然后组长也说我特别不对劲儿。您可能看到过资料,组长的天赋就是平复人的精神,她就直接把我按住了。小郑被她发配去周围巡视探路……结果突然一脚踢到了一个东西,‘砰’的一声。他一捡起来……居然是一个军粮的罐子。”
凌夙诚只能沉默。组长因夹杂私人感情而缺少决断,一个组员谨慎到想要自私的逃避,而另一个盲目自信,思维幼稚,这样的三个人并不适合被编为一组。甚至可以说,这三个人展现的军人素质远远没有达到他的预期,如果这是这一届一班的水平,不得不让他有些忧虑。
“您的脸上写满了失望呢。”元岁突然开口。
凌夙诚捏了捏眉心,没有否认。
元岁又一次直勾勾地看了他很久,久到凌夙诚开始认真反省自己刚刚的神情是不是真的非常冒犯,元岁却又笑了起来。
这是个凌夙诚熟悉又不太熟悉的笑容,张扬的甜蜜和孩子气的勇敢无畏,盛满了这个稚气未脱的年轻女孩儿的梨涡。就像是早慧的孩子用一点小把戏戏耍了无聊的大人,凌夙诚甚至隐约感受到了元岁眼神里一点点莫名其妙的得意和自信。
的确是莫名其妙的。凌夙诚完全参不透元岁此刻笑容的含义。
“然后,就和您想的一样。”元岁故意在“想的一样”那里加重,“莎莎姐和我,一个在治疗,一个在接受治疗,反应都慢了一拍。我才看清那个罐子,脑袋里还没琢磨出几行字呢,就突然‘嗡’一声没意识了。”
说到这里,元岁反而好像轻松了很多,平静地阐述起了已知的事实:“结果您都知道了。因为组长的能力,我和她陷入了假死的状态,小郑和三组都没了。”
谈话以双方都选择了沉默而暂时结束。此时阳光大好,元岁被晃得有点睁不开眼睛,双手并用,挪得离凌夙诚稍微远了一些。
“英雄”耀眼的外壳下,也许包裹的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心。在他们还能高声谈笑的时候,未必个个都讨人喜欢,等到他们变成墓碑上的一个简单安静的符号,却得千千万万人含着热泪瞻仰。凌夙诚知道,元岁口中的“莎莎姐”和“小郑”,两天前便和所有牺牲的前辈一样,被平等的刻在了市民公园正南角的石碑上。军人的遗体普遍无法回收,船上也没有立下衣冠冢的空间,只有石碑角落的两行姓名和生卒年作为这两人荣誉的凭证。
荣誉是对于一个人最有效的粉饰。无论是谁,对于死者都远比对于活人要宽容。元岁的这番话足够三组在活着的时候接受处分,如今却只能平添几分世事无常的唏嘘罢了。要求一个人在活着的时候永远光芒万丈,不比起死回生更容易。在生死关头能够选择做出更有价值的决定,已经足以让人肃然起敬。
也许自己太过苛责这些还未真正涉世的学生了。凌夙诚稍微偏了偏头,用余光打量身旁讲述这一切的幸存者。元岁双手抱膝,蜷缩着坐在阳光与阴影交界的地方,仰着头打量着悬在头顶的树梢。两只小鸟正在枝头一前一后地蹦跶,偶尔在小小的红色果实上啄一口,悠闲自在,让人羡慕。凌夙诚犹豫了一下,没有催促。
直到那根树枝差不多被啄秃了,元岁才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把头顶的鸟儿都惊走了。“走吧,去湖那里吧。”
仅仅过去了一个星期,湖畔的小楼就好像是突然苍老了两百岁,从古老的建筑,变成了古老建筑的遗址。
这多半要归咎于凌夙诚放的那把火。四楼以上几乎都被烧了个干净,只剩几堆砖头还楞楞的支着。三楼的损坏程度也不轻,还剩个干巴巴的骨架。只有一二楼勉强还能看出个模样,不过表面附着的植物也应该烧着了不少,显得没什么生气。
“现在想想的话,作为隐藏的据点,这里位置可真不错,依山傍水,空气好,光线也好。”元岁评价到,“可惜就是烧成这样了,修复太难了。”
“烧的这么干净,不太应该。”凌夙诚想了想,“估计是有意借着这把火销毁痕迹。”
“借着?我还以为就是他们自己烧的。”元岁眨了眨眼睛,“还好我没直接骂放火的人不爱护环境,素质差。”
凌夙诚被噎了一下,但是没有反驳。
“是为了处理掉尸体吧。”元岁一脸若有所思,“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我们不过是几个学生而已,救援怎么会来的那么快?何况来的还是一队二组的人,我从来没听说过二组的人到底是干嘛的,以前的同学都说是给那些了不得的人处理私事的。”
过于直白的话语让凌夙诚蹙眉。这不是可以摆在台面上讨论的问题。
“您不用回答什么,我随口说说罢了。”元岁歪着头想了想,狡黠的补充了一句,“回忆这些让我心情不太好,可能有点憋不住话,阴阳怪气的,还请您别跟我计较。”
“没事。”凌夙诚叹了口气。
“感谢您的谅解,我说正事。”元岁见好就收,“那就从我醒过来开始说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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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恢复的瞬间,元岁觉得自己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整个脑子里都泛着疲惫的酸意,连熬三个通宵也不过如此。如果不是头疼难忍,元岁应该会忍不住立刻又睡过去。
“不要睡。”一个熟悉的女声,在她的脑海里“说”。
恍惚间,元岁还以为自己又在早晨的第一堂课睡着了。这可不好,这可不好,要是给老师逮住了,跑操这关就难过了。四周透着股莫名的冷意,元岁模模糊糊地想挣扎着起来,才逐步感到肌肉的痛苦与麻木。
实在是太难受了,连“想”的意识都很难调动起来。以前失眠了一整夜,早起上最讨厌的课也没这么难受啊。
还是睡吧,扣分我也认了。元岁想。
“不要睡!”脑海里聂莎的声音再次尖锐的响了起来,差点吓得元岁一哆嗦。
这不对劲。元岁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组长也是会那样大喊大叫的,吵得她更加头痛了。
出什么事儿了?元岁有点耳鸣。周围好像有很多人影影绰绰地走动,但她听不真切,眼睛也睁不开。竭尽全力活动身体,却没有得到自己周身的任何回应。恐惧终于后知后觉地在元岁脑子里炸开。这就像是睡眠瘫痪症导致的一场噩梦——如果不是确信自己的确听到了聂莎的声音。
有一瞬间,元岁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了自己只剩下一个可怜巴巴的脑子躺在雪地里的幻觉。这可真是太惨了,她想。好在这时,她感到自己的小拇指很给面子地抽搐着弹了一下,让她终于找到一点点四肢存在的感觉。
茫然无助的瞬间,有一只被汗水打湿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小拇指。
“别动,别动……”她再次“听”见了聂莎的声音,疲惫得好像能咳出血来。
这不应该。原理上来说,聂莎应该是通过精神上的天赋,直接对着她的意识在“说话”,又不是靠嗓子喊的,怎么可能会这么疲惫呢?
元岁意识到自己的脑袋里有什么东西断片了。她努力地操纵自己终于找回来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聂莎的手心里画了一个问号。
聂莎传话的能力的单向的,并不能读取元岁此时的所思所想。如果可以,元岁其实很想在她的手心里连画十个问号。
“我们中招了。”聂莎“说”,“现在正躺在敌人的老巢里。”
元岁想了想,又在她的手心里画了一个小正方形。
这是六组之间约定俗成的交流方式,每个人都有一个代表自己的小符号。元岁是一个圆圈,而指代小郑的就是一个正方形,非常简明好懂。
这个问题换来了一次长时间的沉默。漫长到元岁开始怀疑是不是连组长都忍不住睡着了,聂莎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他死了。”
聂莎的话太直白了,直白的让元岁一时拿不出任何情绪来反应。这就像是噩梦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前言不搭后语,直接跳到了大结局,连一点可以努力的过程都没有。
“三组也都不在了。”可能是因为同样非常困倦,聂莎没有花费精力传递任何无用的信息。
元岁愣了好一会儿,又画了一个问号。
“他们四个人就躺在我们背后。我感觉不到他们还活着。”
直到感觉到手指被用了点力捏了一下,元岁才回过神来。
这就……都死啦?元岁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变成了一台录音机,只能机械地记录聂莎传递过来的内容,无法处理这些内容背后的信息。
即便是一向觉得“活着”这件事情也没有什么真实感,也可以随时大义凛然的说出“人终有一死”这类的漂亮话,此时元岁却只能体会到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微微麻痹的感觉。
“那个人走远了——机会可能只有这一次。”没有给元岁任何酝酿情绪的时间,聂莎再次开口,“你可以睁眼了,但是尽量不要出声。”
我不想睁眼。元岁在心里说。如果不睁眼的话,好像还可以抓到一点点可笑的希望似的。
“不要逃避,现在,睁开眼睛。”也许是感受到了元岁的抵触,聂莎的语气稍微严厉了一些。
经过了一阵令人心酸的沉默,元岁小幅度扇了扇自己的睫毛,睁眼的瞬间,眼里却没有预期的泪水。
只觉得眼里心里俱是干涩。
聚焦了好一会儿,元岁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聂莎。的确是“眼前”,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近,就像是面对面地被紧贴着被人放置在了一起。那股莫名的寒冷也不是什么错觉,在这个狭小的墙角里,冰块儿被堆成了一座小山,融化的水将躺在地板上的所有人都浸得半湿。
的确是所有人,死去的,和很可能即将死去的。
对于聂莎来说的“背后”,正是元岁的正对方向。既不高挑,也不健壮的聂莎对于身后的一切都没什么遮挡作用。元岁的视线在组长额头上被磕青的一小块儿停留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与小郑没有焦距的眼睛对视。
小郑此刻的脸狰狞到有些滑稽,像个拙劣的鬼脸。一个平时对于个人形象非常注重的人,如果可以看到自己的生命被定格在了这一刻,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元岁非常不合时宜地弯了弯嘴角,温热的眼泪却在此时串成了线,糊得元岁眼前又变成了模糊一片。她差点抬手去擦,好在及时硬生生地控制住了。
小郑的身上甚至还叠了另一个人。元岁突然想起,他平时也经常给队里的两个女孩儿当垫脚的用,没想到死了也还是摆脱不了这个宿命。
“都在这儿了。”元岁给聂莎比了个口型。她突然很庆幸自己此时不用发声,至少避免了浪费珍贵的时间去结巴。
聂莎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温柔而又平静,只是眼睛里似乎有什么稍微闪烁,仿佛跳跃着一盏温暖的烛火。从第一次固定分组开始,每当元岁和小郑又闹出了什么问题,聂莎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像是姐姐注视着调皮捣蛋的弟弟妹妹们,温柔里掺杂着一点小小的烦恼、无奈和溺爱。此时的她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平静,只是更为疲惫一些。
“岁岁……”聂莎的声音在元岁的脑海里响起,元岁却好像幻听到了她叹气的声音,“不要哭,至少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那个可以高强度冲击精神的人离开了,他在这儿的时候,我要用尽全力才能维持我俩死去的假象。他不在的时候,我多少还能继续牵制剩下的人一会儿。”
“有多少人?”元岁努力把眼泪从眼睛里一次性挤出去。
“现在房子里只有三个,不过门外还有人,楼下也不少。我们大概只能从窗户出去。”
“我会接着你的。”元岁一字一字地缓慢做出了这个口型,仿佛发誓。
“……好。”聂莎眨了眨眼睛,“我会在房间里的三个人大脑里继续制造咱们还躺着的影像,我们要尽快,而且尽力无声地走到窗户边上。”
将这句话传递完毕后,聂莎握着元岁的一只手,把她从地上拔了起来。元岁此刻才发现刚刚麻痹的感觉不全是幻觉,如果不是借着聂莎的力量,她连站起来都有些费力。
“还有一点后遗症,我尽力了,不过也要你活动活动才会好。”
元岁点头,往聂莎冰冷的手心吹了一口气。聂莎短暂地偏头看了一眼地上同学的尸体,眼神在杨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便神色如常的回过头来,没事儿似的轻轻拍了拍元岁的小脑袋。于是,两人便相互搀扶着,连续绕过了房间内的两个看守。元岁心里知道,聂莎虽然擅长驱散别人制造的幻境,但并不是创作幻境的好手。从其中一个男人眼前走过的时候,聂莎掩饰不住的小幅颤抖诚实地传递到了元岁这里,可是元岁却无法帮她分担一丝一毫。
几步之遥的时候,就连此时头晕目眩的元岁也能分辨出窗户锁住了,但是聂莎却好像浑然不觉。元岁犹豫了一下,用最轻的力度拍了一下聂莎的肩膀,想要稍作提醒。聂莎却整个人猛地一抖,直楞楞地跪了下去,连带元岁也狼狈地磕到了地上。
房间内的三名看守掏枪的瞬间,元岁以她近二十年的人生中最优秀的反应速度将聂莎按倒在书桌后,同时竭力操控无数根细线,先后绞住两名对手的脖子,但苦于头痛欲裂难以精确控制,很快被从惊惧中回神的对手挣脱开来。子弹掉落地面的声音完全被元岁脑内嗡嗡的杂音掩盖,她只得凭借直觉弓着身体踹开了面前的掩体,猛地撞倒了逼近眼前的一名敌人,随后一边抱着聂莎翻滚到另一个破柜子的后方,一边以细线牵制屋内开枪的三名对手,并用拧成股的线一路拖动伤痕累累的书桌碾过倒地的一名敌人,直到成功让书桌抵在门前。
就像房间内的木质家具根本没有什么抵挡子弹的余力一样,这也已经是她能做到的全部了。掸开从脸颊擦过的木头碎屑,元岁正欲调整细线缠绕的轨迹,突然被一阵仿佛数根烙铁在脑子里搅动的疼痛逼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她挣扎着抓瞎在模糊的四周寻找刚才注意到的那把椅子,却有人把椅子腿儿塞到了她的手里。恍惚间,她看见聂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坦然地迎向冰冷又炽热的子弹。一股奄奄一息的无形力量短暂地撕开了房间内看不见的威压,元岁只觉得眼前略微清明,脸上却又被一股湿黏糊住。眼睛调整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她抬手抹了一下,是温热的血。
元岁扶着柜子支起身体,才发现房间内的两名敌人都抱着脑袋跪在地上,另一名已经被夺过枪的聂莎击毙,面色惨白的倒在一旁。
对于制造幻觉的极致运用,演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精神攻击。这是聂莎的第一次尝试,也将会是她的最后一次运用能力。
“到了这个地步,倒是再也不用担心竭泽而渔了……”聂莎捂着腹部,气若游丝,面上却依旧一片平静,“快走……”
“趁着现在,快跟我走!”元岁艰难地举起实木的椅子,出气似地将它投向窗户,却只将玻璃敲出一点裂痕。她急急忙忙狼狈地又重复了一次,憋红了脸,玻璃才终于粉碎,连着收不住力的椅子也扔出了窗外。
元岁回头,看见聂莎已经支持不住再次倒地。两旁的敌人挣扎着要爬起来,被元岁各狠狠踹了一脚。
“快走,别傻了……”聂莎拂开元岁伸向她的手,“我们不可能一起离开这儿。”
“你才别犯傻!我带的动你!”元岁执拗地想要背起聂莎,两个人却一同再次摔倒在地。
“岁岁……”聂莎伸手想帮元岁擦一擦脸上的血,却越擦越脏,只得无奈得笑着收回了手,轻声说,“我不在这儿,你跑不掉。”
“胡说!”元岁用力抓住了她的手,“我就是拖也要把你拖走!”
“元岁!”聂莎罕见的提高了音量,随即又猛地咳嗽起来,“还要我……慢慢劝你吗!快走!”
“我……”元岁正要开口,却被聂莎猛地推了一把。
“我要挡不住那个人了……如果连你也跑不出去,所有人都是毫无意义的死在这里了!”
“可是!”
“我想正面会会那个人……”聂莎挤出一个笑容,“给我这个机会吧,元岁。对于让你执行这个任务最困难的一部分,我很抱歉。”
元岁最后一次伸手,想要牢牢抓住聂莎,被聂莎错身躲过了。
“跑吧……跑快点。”聂莎背过身去,给房间里的还能动的两个敌人都补了一枪。
元岁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用力擦了把脸,绷着脸转身,扒着窗框顿了一会儿,踉踉跄跄地穿过窗户上的豁口,直直地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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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线织成的网稳稳接住时,元岁心里居然隐隐有一点失落。
离开了那个完全处于未知的可怕敌人控制下的房间,她能够勉强听清七八个人逼近的脚步声。
如果这附近是平地就好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直接躺下等死了。
自己都讶异于自己的任性幼稚,元岁忍不住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脸,随即目光一凛,迅速被绳索牵引着飞向了一侧的树林。
她只记得登岛的位置应该是在小岛的东侧,雨中又根本看不见太阳,只能半凭着推理半凭着直觉不停向前。身后的人开始贴的非常紧,几颗子弹更是差点擦着她飞过去,元岁却越来越平静。很快,借着在复杂地形移动的绝对优势,她感到后面的人都渐渐被甩得很远。
元岁几乎是憋着一口气在玩命的往前飞,哪怕是几次因为极其疲惫差点撞上树干,她也不敢稍微停一会儿。
熟悉的小广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元岁几乎觉得自己踩了狗屎运。不过平地没有栓线的地方,她没办法飞起来,只能偏偏倒倒地继续往前走。
然后就撞上了一个男人。
是字面意思的撞上。由于元岁的视觉已经非常糟糕,对方又完全没有挪开的意思,直到两个人快要贴脸,元岁才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
怎么可能呢?不是都甩掉了吗?
恐惧和茫然瞬间在心里炸开。元岁瑟缩着往后退了几步,同时又非常想要看清楚眼前的这位阎王爷到底长什么样子,可惜只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年轻男人的轮廓。
只差一步啊,真是讽刺。临到这个关头,元岁却几乎快要笑了出来。
一股无法忽视的愤怒在她心里发了疯似得滋长,就连绝望都被这股莫名的火气挤了出去。
运气太差的人,果然只能搏命。元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