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您说!”元岁似乎一下子便雀跃起来,音量都大了一点儿。
“这大概不太适合给小朋友当做睡前故事来讲,我先给你提个醒。”
“我胆子大!”
“行吧。”韩越顿了顿,“这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咱们小老大也才十七八岁,比你现在都小,同样尺码的制服,还不太能够撑得起来。”
“……您是在暗示他现在胖一些了嘛。”
韩越似乎是被她的反应逗乐了,笑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那一年出了一个大案——哦,如果不是因为解决的不太漂亮,大概是会被写进教材的那种。涉及到的犯人,也是目前为止,我们在船外遇到的,‘天赋’最强的一位。”
—
2192年,2月21日。
韩越哈出一口白气,小幅度做了个拉伸的动作,立刻遭到身旁同伴的眼神警告。
“放心吧。”他扭得更欢实了,缓缓比了一个口型,“看不见我的。”
忽略身旁的组员投以的充满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韩越特地转过身去,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缩在最后存在感微妙的凌家小少爷,心里嗤笑一声。
这位小少爷真是无趣的人。在他这个年纪,原本是绝对不被允许执行外派任务的,出现在此便是违例。如果他有他爹一半巧舌如簧的本事,也不至于受此冷落。
说到这里,明明是父子,无论是外貌、性格还是行事方式,韩越都没有从凌夙诚身上看到一点点与他父亲相似的地方。这位天之骄子的业务能力到底如何,他倒是还未曾得见,不过性格一点都不讨人喜欢这点倒是可以提前确定了。被临时编组到隔壁以好脾气闻名的文道远任职的六组,显然已经是上头照拂后的结果,他却完全没有把握机会,对于一切还算友好的关心一律对付了事,成天一个人掉在队伍最后,所有人热脸贴了几次冷屁股之后,也懒得理他了。
原本,这次的任务内容就已经让人十分不愉快。
极少有人能够享受到六七组为他一齐出动的待遇。算上来观摩实习的凌夙诚,现役六组及七组全员合计整整七名精锐,分别由文道远与韩越带队,只为了看似狗拿耗子的抓捕一位不受管辖的船外人士,也算是一桩奇闻。
今年的冬天冷的出奇。韩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略略瞄一眼周围的同伴,个个也都是冻得满脸晦气。
“雁姐还没有联络?”有人憋不住问到。
“沉住气。”文道远低声说到。
四下又安静了一阵,雪块儿已经快把趴在屋顶的几个人埋住了。这种环境很容易让人昏昏欲睡,韩越正在走神儿,身后却有一人突然起身,没等其它人反应过来,径自从天窗跳了下去。
“妈的,是那个毛孩子!我去给他逮回来,小心坏事儿!”没等文道远阻止,又有人跟着跳了下去。韩越与他对视一眼,前者挑眉,后者叹气。
怕是已经坏事儿了。韩越打了个手势,所有人依次跟着跳了下去,他优哉游哉的跟在最后,想着下一步还能补救点什么。
他正摇头晃脑的走着,突然被折返的一名队员狠狠撞了一下——他是真没想到这么宽的过道还能莫名遭这种殃,有点无奈的在额头上搓了搓,回神正欲开口,却看见那个刚刚撞上他的队员看也没看他,正扶着墙干呕。
寒冷的感觉让所有人都有些麻木。韩越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空气中的这种味道,恐怕不仅仅是铁锈味儿。
三步并作两步,韩越很快赶上前面的人,拐了一个大弯儿,终于进入任务地点——一个堆满了空木桶,但仍存着点酒味儿的旧仓库。
所有人散得很开。这种情况要是真碰上个了不得的人物来偷袭,怕是这群真正遇到事儿之后还是不够成熟的队员还得栽个跟头。韩越摸了摸脑门,越过前头挡着的几个,定睛之后,也略微顿了一下。
六组那位出了名的既漂亮又厉害的女性成员,已经被人折断了手脚,囫囵塞进了一个大木桶里,如果不是因为她标志性的栗色头发,几乎已经很难辨认出个人的形状。血液从木桶边上溢出来了不少,韩越揉了揉眉心,看见沾满灰尘的地面上蘸着血写了三个工整的大字。
“来晚啦。”
韩越轻轻“嘶”了一声,回头去看文道远的表情。
那层随时不慌不忙温温柔柔的壳子,似乎终于从他的脸上被人血淋淋地撕了下来。他的脸绷得死紧,眼睛睁大的有些吓人,正紧紧咬着牙关,嘴唇却在微微颤抖着。
这时,一个杵在一旁的影子突然不合时宜地动了。韩越抬眼,才发现那个人影居然是跑在最前面的凌夙诚。
他听见凌夙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随即,凌夙诚平稳地走到桶的边上,遮住了众人大部分的视线,双手在桶内似乎是翻找了一会儿,隐约有点粘稠的声音搔过每个人的耳膜。大约两三分钟后,韩越才终于听到一声冷冰冰的电子音:“ID解除确认。”
这是确认队友死亡后的第一优先反应,此时却听起来非常刺耳。看来这位小少爷心理素质的确非常过硬,只是有些……
韩越环视四周,捕捉到了所有人脸上愠怒的表情。
凌夙诚却只在前头稍微擦了擦手,眼神在韩越和文道远之间打量了一遍,最终走向韩越,第一次开口对韩越说到:“烧掉吗?”
数道几乎可以吃人的目光直直射向这里,凌夙诚却好像毫无知觉,眼神和语气依旧是那么平静,显然是在等韩越下令。
“……烧掉吧。”韩越觉得有点头疼,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听见迅速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的文道远似乎是中途踢到了一块儿什么,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噪音。
韩越看着眼前眉眼颇有几分秀气的年轻人,心里想到,这下倒是错不了了,看来确实是他爹亲生的。
他静静地看着凌夙诚摸出一枚燃烧弹,从始至终连手都没有抖一下。
—
“找到了。”文道远的声音已经非常嘶哑,像是刚刚连续抽完两三包烟——事实上可能还不止这个数。
韩越知道他已经快三天不吃不睡了,连走路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他在房间里扫视一圈,果不其然在最偏的角落,看到了一个人靠着桌角的凌夙诚,正低着头,捧着一个冒着热气儿的杯子,似乎对屋子里的一切并不太关心。
他们此行的目标,是船外这两年内无数人关注的焦点,据传只要给钱什么脏活累活都接的天才杀手,暂定代号为“GT”,来源于最早被确认死于他的手下的两名死者的姓氏。
两年来,这位来路不明的杀手陆陆续续犯下数十桩人命案,但一直没有引起并未直接涉及此事、相对处于观望状态的“盘古”方重视。
直到有人出资聘请这位手段残忍的年轻人暗杀一位“盘古”号上的退役军人。
难以相信的事情有两件。第一件是,即使对象是受层层保护的一方人物,他也居然真的成功了,第二件是,他因此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居然是一位在船外的孤儿院降生的危险天赋持有者。
这种了无牵挂的人是最可怕的。
高层派遣了两组共同行动,足见对这件事的重视。六七组经过漫长的情报搜集工作,终于设下一个“钓鱼”计划,一方面拐了数个弯儿请人传递给这位杀手新的“工作”,另一方面,让一名成员扮作这次“工作”的目标,其他人在附近布下天罗地网,随时支援。
六组这位习惯被称为“雁姐”的女性成员,综合素质非常优秀,更是一位少见的擅长搏击的特殊成员。女性的身份是很好的掩饰,足以让多数任务目标心生懈怠,韩越认识她以来,很少能遇见几个可以和这位看似柔弱实则剽悍的女人过招的家伙。
但是她无声的死在了所有人的眼皮底下,甚至没有发出一点点讯息。
韩越想起这位杀手挑衅似的三个字,说不上血气上涌,但是稍觉头痛。
想到这里,他又盯着凌夙诚看了好一会儿。作为最早发现异状,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的人,这位毛还没完全长齐的小伙子表现出了惊人的冷静,并始终对于他发现异状的方式避而不谈。
算了,凌夙诚是谁送过来的,身份如何,大家心知肚明,也无意追问下去。但这个人说话的态度实在是让人恼火,几乎在这几天承受过屋里所有人控制不住的怒火,不过他依旧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既不反驳,也不解释,在他身上浪费口水丝毫起不到任何出气的效果,只能对着这张白白净净的脸越想越气。
非要说起来,凌夙诚勉强还算是他一个不太亲的亲戚,既是后生,也是小辈,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照顾一二。可惜面对着一个总是拉长着脸看不出心思的人,韩越也实在献不出这份殷勤。
正胡思乱想着,双眼具是血丝的文道远再次开口嘶哑地说到:“有一个新的突破口。”
“什么?”房间内的气氛一振。
“这位杀手先生……原来并不是一个孤家寡人……”文道远的语速极慢,双眼闪动着奇怪的光芒。
短短几天,文道远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几乎算是有点魔怔了,没日没夜地从犄角旮旯里搜索关于“GT”的情报,已经来回往那所孤儿院跑了两三次。
韩越也跟着去过一次。说是孤儿院,里面的条件或许还不如少管所。实事求是的说,这种管理人员刻薄至极,靠着做童工来交换生活物资的地方,培养出一两个给社会添堵的人士丝毫不奇怪。没有人有能力帮助全天下的可怜人打抱不平,更何况是在这么个谁活着都不太容易的条件下。
所有人都是活一天算一天,韩越自己也是做着卖命的工作。这份工作最大的弊病,就是会让人越来越失去同情心。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多数时候,反过来倒也成立。
文道远这边似乎已经讨论出了个什么结果,韩越有点走神,没有插上话。他抬头,居然意外地撞上了凌夙诚的目光。
他第一次从凌夙诚的眼睛里读出一点不太好的情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