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艳梅老师的这本书,既为操心孩子学习的中国父母而写,也为从小学到高中一直为自己成绩焦虑的中国孩子而写。与众多教育类图书相比,这本书的独特之处在于,王老师通过心理教学的实践,探索、梳理与还原了学习的主体和学习的本质,让我们看到教育的另一种可能。也许,它最终能够帮助我们把学习的权利和快乐还给孩子,让孩子成为学习的主体。
一、当学习成为苦役
一个孩子,从6岁起背着书包走进校园,成为一名学生。小学6年,中学6年,整整12年的时间里,几乎每一个中国家庭,都调动了大量的甚至全部的家庭资源,用于提高孩子的学习成绩。
这是一项不断投入的,耗费人力、物力和财力的家庭工程,而这个工程的目标,就是孩子从小学开始一路成绩优异,高考冲刺进入名校,学有所成,满足父母和家族的期待。为此,从乡村到城市,每一个中国家庭都在拼,很多家庭甚至因此失去了平衡。而在父母们为此支付巨额教育成本的背后,是他们对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的恐惧,是对“我不这么做就对不起孩子”的焦虑。
这种巨额教育成本不单指财务方面的,还包括父母乃至整个家族付出的时间成本。这是一个很有“中国特色”的现象:孩子上学,家长也要“同学”。随着孩子年级的逐渐升高,尤其是进入中学之后,对家长而言,辅导孩子的学习就成了越来越困难的任务。有人戏言:中国教育的主要矛盾,变成了家长的知识积累越来越少与孩子的课业难度越来越大之间的矛盾。
每个孩子都是爱父母的,从父母的目光和话语当中,他们主动或被动地知道了:在学习上,父母为自己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无论是走进校门,还是回到家中,他们小小的肩背上都背负着父母沉甸甸的期望。
这一切使得学习不再简单。它是家庭和父母放出的债,而孩子就是承担债务的人。虽然有不少孩子能够享受学习的过程,但对于更多的孩子来说,不管成绩好与坏,把学习看作一种苦役是一种普遍现象。
二、从“空心病”到“快乐学霸”
王老师的这部作品,脱胎于为应对上述现实而打造的一门10集的音频课程《快乐学霸养成记》。
在此,我觉得很有必要追溯一下王老师的这部作品的诞生历程。
王艳梅老师是我在《心理月刊》任职时合作的心理咨询师,在我作为联合创始人加入《心理月刊》前主编王珲女士创办的“十分心理”平台后,王艳梅老师仍然与我和我们的团队密切合作,在我们的公众号和心理节目中常常贡献她独特的声音。比如,在我们的《青春期》节目中,有一期的主题是“我们的孩子们的学生时代是怎么过的?”王老师说:“从焦虑症和强迫症中过的!”这句话让我印象非常深刻,也促使我在这个问题上进行了更多的社会调查。
2016年11月6日,“十分心理”作为一个初创的心理平台,策划了一个具有一定社会影响力的活动,即在北京玲珑阁主办了题为“我该如何存在——当代青年的存在焦虑与突围”的论坛。论坛邀请了中国著名心理学家、当时还在北京大学工作的徐凯文教授作为嘉宾,著名脱口秀演员令狐冲做主持人,著名心理学家彭凯平、徐钧、韩岩、唐映红等应邀参加,论坛还邀请柏邦妮等人加入圆桌会谈。就是在这个论坛上,徐凯文教授向全社会正式发布了“空心病”的重磅研究报告。徐凯文教授在北京大学对大学生做了大量的调查,并基于对大学生进行的心理咨询,定义了一种因为价值观缺陷而导致的精神障碍,即“空心病”,其核心问题是人缺乏支撑意义感和存在感的价值观,人生的意义是个空洞。在徐凯文教授提供的数据里,北京大学一年级的新生中,有30.4%的学生是厌学的;还有40.4%的学生认为人生没有意义。有一些学生描述自己从来没有活过,更没有为自己活过;有一些学生有自杀和可能实施自杀的意念。“空心病”这个词触痛了中国人,尤其是中国教育界人士。而在今天,“空心病”作为描述部分群体精神状态的代名词被中国社会所接受。
也正是在那次论坛的推动下,王艳梅老师的《快乐学霸养成记》受到了“十分心理”团队的一致认可。大家认为王艳梅老师的诸多教育理论,恰可以视为当代“空心病”的解药。令我印象十分深刻的是,王老师说自己的课程就是要从心理学的视角,帮助父母理解孩子的处境、孩子的个性以及学习规律,为孩子构建一个健康成长、快乐学习、智慧学习的良好环境和家庭系统,帮助孩子享受学习的快乐,并成为一个自由而聪慧的终生学习者。
事实上,我们团队当时对于“学霸”这个词也进行了讨论,我们最终认为,每一个孩子都可以是今天人们口中的“学霸”,因此也就没有所谓的“学霸”了。正如王艳梅老师所说:“没有学不好的孩子。重要的是,家长做好成为快乐学霸父母的心理准备,孩子才可能成为快乐‘学霸’。”
三、为谁而学习
徐凯文教授在“空心病”的报告中所提到的表达——“从来没有活过,更没有为自己活过”的学生,说出了绝大多数孩子在学习上的被动:学习从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父母。很多孩子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学习机器。
曾经有一位天才音乐少年获得了国际大奖,媒体记者采访他,之后在报纸上以大字标题“妈妈,我成功了!”概括他的获奖感言。这既是肺腑之言,体现了孩子对母亲的付出与牺牲的深情感恩,同时也让人有种悲伤之感:少年成功了,但这是一种被献祭的成功。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学习成绩优秀的孩子也会陷入抑郁状态。当“优秀”和“成功”被献祭出去,孩子作为一个生命主体,内心是空的。
王艳梅老师当时参与了数期“十分心理”的《青春期》的音频节目,《心理月刊》前编辑李芬芬作为特邀主持人,与王艳梅老师深入地探讨了孩子在青春期会遇到的重要问题,学习成绩是其中被讨论最多的,有几期节目我也参与了。我记得,王老师提到在家庭教育中存在“法西斯恐怖主义”现象时,我大为震撼——在我还是记者的时候,我所做的田野调查中,有很多证据是支持这个说法的,它是有一定的普遍性的。
为谁而学习?这是一个很有社会现实意义的议题。当父母把自己未曾实现的个人愿望强加在孩子身上,强调“你要为我实现我未曾实现的和我想要你为我实现的愿望”,久而久之,孩子就会意识到原来自己是为爸妈学习的。甚至有些孩子会很狡猾地用学习成绩来调控和父母的关系:当父母爱孩子的好成绩超过孩子本身的时候,孩子就会认为父母的爱是有条件的爱;当父母的关系出现了问题,有些过于害怕的孩子会让自己的学习成绩变差以获得父母的全力关注;还有一种可能,当父母在潜意识里不希望孩子学习好——这并不奇怪,一些父母表面上希望孩子学习好,但是在潜意识里害怕孩子学习好了远走高飞——因为孩子学习好,就可能离开父母去上好的大学,甚至去国外发展……当父母在学习成绩上对孩子猛敲猛打,甚至实施“法西斯恐怖主义”,让孩子在内心把学习与恐惧父母挂上钩,孩子就无形中跟学习结仇了。
学习也可以快乐吗?在王老师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学习知识本身即是快乐的,在学习中掌握学习的规律和方法,在学习中体验自己的能力和价值,这本身就是快乐之源。王老师说:“我们现在去翻看孩子们的课本,无论是数学、语文、物理、英语、化学,还是几何、生物、音乐、美术,等等,这些科目里都包含着很多很有趣的知识、秩序以及美的真理;同时,一个班级就像一个大的团体,一群同龄的孩子在一起学习,这本身就应该是非常快乐、共同促进、人格健康成长的过程。”
与王老师共同打磨课程的那两三个月,于我而言,是非常难得又难忘的体验。在大望路那间加装了消音棉的小录音棚里,王老师和我一起讨论如何在内容和时长方面优化这门课程。我们一遍遍地打磨文本,一遍遍地调整录播的状态,最终为读者呈献了一门很有含金量的,包含20节音频、每节20分钟的课程。
我当时写了一篇《Hey,儿子,你可以考零蛋》的文章,其实是向大家推广王老师的这门课程的“软文”——当然,这是一次很有诚意的营销。“一件事情一旦与苦役和恐惧挂起钩来,就不是好事了。学习本来就应该是像游戏一样好玩的事情,为什么我们的学校、父母和社会联合起来把学习变成了一场长达十几年的‘有期徒刑’呢?”我在这篇文章中所“营销”的,就是王艳梅老师的这门课程,也就是本书的核心思想:让孩子成为学习的主体,把学习的权利和快乐还给孩子。
为何要让孩子成为学习的主体?
作为心理咨询师,我们在咨询中接待的青少年,很多是因为厌学、逃学及退学被父母送来的,有些人甚至有抑郁倾向和自残、自杀冲动。而徐凯文教授曾经特别指出,那些刚刚进入大学就罹患“空心病”的优秀学子,是有强烈的自杀意念的,这种自杀意念很多时候不是源自现实中的困难、痛苦和挫折,而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活着。孩子的这种危险的状态,并不是进入大学之后才有的,很可能是从高中、初中,甚至更早就有了,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已经实施过自杀行为了。
看到那些青春年少的孩子在身体上留下道道划痕,看到他们的身影飘下立交桥和楼顶,我们在震惊和痛心之余,需要去解开这个生命谜题:这些孩子为什么会选择伤害自己的身体?这些孩子为什么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上?
在临床上去探究这些自残、自杀或自杀未遂的青少年的家庭,我们也许能够发现一些共同的、可称为线索的材料:这些孩子没有主体性,他们与自己的父母可能形成了高度融合的被吞噬与吞噬的关系;可能还有家族特有的代际创伤。由于没有主体性,由于背负了生命中重要他人甚至家族的期待和负担,在遭遇一些特别的创伤事件和情境时,这些孩子承受不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往往会杀死自己——这个自己还包括他们想杀死的主体的“入侵者”。
对于逝去的孩子的生命,我们不能只追悼和痛惜,我们要做的事情更多,要去保护那些处于危机中的孩子,重视他们的呼救,同时也要在整个社会和家庭中拉起一张生命的防护网。
四、赋予更多主体权利给孩子
为谁而学?为什么而学?这些问题的答案对于每一个孩子都是重要的。
关于学习的权利、动力以及快乐,《内在生命》一书的作者、英国心理学家马戈·沃德尔(Margot Waddell)认为,要区别能强化性格和独立思考能力的思考及认知方式,以及促进资质同专业能力的思考方式——后者是衡量外在成长而未能增加内在成长的学习。“我们关心的不是社会价值观和优先级,而是关于个人的特定议题,是孩子从早年开始即被吸引的认同类型。”马戈·沃德尔把孩子的“原始认同”(对外在的重要人物的认同或对这些重要人物的内在表征的认同)分为黏着式认同、投射性认同和内摄性认同。马戈·沃德尔说,这个原始认同的模式会转移、变化,但通常每个孩子会有一种主导认同模式。而这种主导认同模式决定了孩子的学习方式。
第一种,借由模仿,如鹦鹉学舌般的黏着式学习。
第二种,孩子焦虑地企图成为自己所不是的人,而投射式地扮演该角色来学习,甚至感觉自己仿佛就是他人。
第三种,孩子不气馁地追寻理解来学习,此种学习方式通过与安全的内在自我的互动来达成,这个内在自我则是衍生自,能将美好及能深思的心智能力加以内摄性认同的能力。
今天中国孩子的学习模式,至少一半是黏着式学习和投射式学习,他们学得辛苦且痛苦。而采用内摄性学习模式的孩子,就是王艳梅老师所提倡的不参与内卷,通过家长的浸润式教养,成为快乐学习的“学霸”。正像我们有自己的工作目标和岗位职责一样,一个孩子在进入学校之后,学生就是他的角色。父母把学习的权利还给孩子,不把自己的期待和孩子的学习成绩捆绑在一起,也不把惩罚和恐吓与孩子的学习成绩捆绑在一起,同时在孩子面临来自学校和同学的“压力”时,能够做孩子的同盟军。如此,孩子才会享受学习的快乐,学得更深、更广、更有创造性,并且会把这种学习能力保持一辈子。
非常感谢王艳梅老师邀请我为她的这本书作序,这正是我十分乐意去做的事情——希望越来越多的青少年,在长达十几年的学习生涯中,能够成为自己学习的主体。那么,他们的人生将会光辉灿烂,在他们的面前就会有一条道路,通向更广阔光辉的彼岸。
王小屋
资深媒体人、“十分心理”前联合创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