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大唐帝国太宗贞观二年(公元六二八年),在远离长安城的蜀地利州(四川省广元县)都督的官邸里,诞生了一个女娃儿。这就是都督武士彟的第二个女儿。这个女娃儿的头发又黑又浓,长得胖乎乎的,小脸上是一双美丽的凤眼,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她落地后的第一声哭声,清远而嘹亮,好像欲向普天之下通告自己已诞生似的,不像一般女孩儿的哭声。这就是后来声名赫赫的武曌。
可是,对于热切盼望再生一个男孩儿的士彟和杨氏而言,这个女娃儿的降生,让他们失望的情绪比高兴的情绪似乎更浓些。那时正是重男轻女观念根深蒂固的时代。所谓子,就是指男子,女子根本不算数的。尤其在上流社会,这种倾向更为明显。
其实,士彟并非没有儿子,前妻相里氏替他生了两个儿子,已经都是翩翩少年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还如此渴望生个男孩儿呢?想探讨他心中的谜,就要从士彟的过去、现在、性格以及家庭状况谈起。
当时士彟职为都督,都督为地方官,说得详细一点,就是统辖数州军政的地方长官,与当时掌管民政的地方官刺史并列。但都督管辖数州,刺史的权力仅限于一州,后来才掌管军政。因此,都督的地位较高,是正三品——从三品的官。刺史依州的大小而分,是从三品——正四品的官。当时的官阶分成一品至九品,宰相是三品官。由此我们可以知道,地方官都督的地位多么重要!不过,京官与地方官的官格相差很大,同品级的官,地方都督在宰相面前,有的几乎连头都不敢抬呢。
利州城位于注入长江的嘉陵江东岸。城北有连绵的巍峨山峰,悬崖峭壁间还有险路,也就是后来盛唐诗人李白所说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栈道。时人称为“天下第一险要”的朝天关也在此。西南剑门山耸立,山顶上有川北第一要隘,也就是“两崖相摩如剑”的剑门关。
在隋末唐初,天下动荡之际,蜀地因受这些峻峰、断崖、绝壁、险路、激流等天然屏障的保护,故能幸免于兵灾。再加上川南有岷、沱、嘉陵诸大川包围,又有气候湿润、土壤肥沃,素称“天府之国”的巴蜀盆地,所以,和当时饱受战火蹂躏的中原及其他地方比较,堪称和平而富裕。
更何况,利州是巴蜀盆地的中心成都经过栈道通往大唐首都长安的陆路要冲。城的西门面向嘉陵江,更成为沿江一带货物的集散地,故商业非常发达。
武士彟目前虽以利州为中心,掌握数州的军政大权,乃睥睨川北一带的大官,但他终究是山西贫农出身的木材商。虽然他利用隋灭唐兴、天下大乱的机会平步青云,但当时官场的门第观念仍牢不可破。
在曌八岁时,士彟因病故去,父女的情缘只有短短几年而已。可是,曌几乎继承了父亲全部的个性。如果想弄明白曌的性格,绝不能忽视父亲对她的影响。
她可以承受极端的屈辱,而且不是消极的,是积极的,为了将来飞黄腾达,她愿意忍耐。她胆识过人,斗志旺盛,有唯我独尊的自负,和因自信产生的矜持。但必要时,她仍能屈尊降贵,极尽谄媚之能事。她非但眼光远大,更能确切掌握对方的心理,善于观察和把握机会,处事细心周到。任何机会来临,她都能迅速掌握,立即采取实际行动。曌的父亲士彟,能从一个贫穷的商人跻身为三品高官,必有过人的野心和性格出众之处,这些也都成为曌个性的特征。父亲的庭训,可以说活生生地反映在曌身上。
因此,谈谈士彟升官的过程,是理解武曌性格的关键之一。
士彟出生于并州文水(山西省文水县)的贫穷农家,是武家最小的儿子。他从小便和几位哥哥一起在田间工作。人们常说“农业是国家的根本”,但现实社会中,却依然轻视工作辛苦而收入微薄的农民。尤其武氏一家是小佃农,情况更差。所以,士彟长大之后毅然决然放弃耕作,与好友许文宝从事搬运木材的工作,后来也贩卖木材。
山西地区冬季较长,且东有太行山脉,成为一座天然的屏风。夏天起风时,大雨往往集中于山麓。西北有广大的沙漠,寒风狂吹朔北,不适于农作。士彟早就看出,从事林业,会有更好的前途与利润。
他既有远大的眼光,又有经商的才能,且待人诚恳和睦,很快地就存了一点钱。他觉得纯粹搬运和贩卖木材,付出的劳力太多,利润太少,于是买下了一些山林,准备自己造林。不久之后,他便拥有一笔为数不少的财产。
另一方面,他在经商过程中,也深切地体会到目不识丁的痛苦,便利用经商之暇,刻苦读书。开始,他和许文宝相约,买了些书籍,在山林间用功。不久之后,许文宝没有办法和他一起苦读,士彟就完全靠自己埋首读书了。
到攒下若干钱时,他便请了一位落第秀才当老师,读书更加勤奋。他的苦读并没有白费,当他存下相当的财产时,也已略通经书,算是个稍具文墨的人了。
当时的社会,人们对商人的评价很低,尤其对暴发户更加轻视,常在背后讥讽他们满身“铜臭味”。为什么叫铜臭呢?因当时的通货是铜钱,人们鄙视那种看重金钱的商人气息,称之为铜臭,他们用以表示对暴发户的反感。
人们拥有财产后,接着要追求的,就是社会上的地位及声望。士彟依照自己的计划,有了钱之后,就利用财力,向各方活动,终于在隋炀帝大业末年,得任鹰扬府队正。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小官,但总算是隋朝武官之一。他脱离了地位仅高于奴隶的商人阶层后,接着就是设法尽快升官了。
后来取代隋朝皇帝,成为唐朝开国君王的李渊,当时是隋朝的北都——太原府(山西省)的留守,即天子不在首都或陪都时,管理政务的最高官员。李渊时常率领百官巡视太原附近各地区。当他经过文水时,都会到乡间少有的富豪——士彟家里休息。当然,这也是不甘一辈子干小官的士彟,费尽心思安排的结果。士彟每次都盛宴招待李渊,并致赠数目庞大的金银财宝。不久之后,他便升任太原留守衙门的行军司铠参军,这是刺史属下的文官,参军分为功、仓、户、兵、法等六曹,各有所司,官级从正七品到从八品。
关于这件事,有一段轶史。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士彟的商人本色,以及他如何委曲谄媚,以换取利益。
有一次,依照前例,李渊在士彟家中接受招待时,士彟以非常严肃的表情说道:
“我前晚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看士彟一派认真,李渊也不由得严肃起来。当时人们对梦的种种征兆非常重视。
“那个梦,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别让我着急,快说吧!”
“那么,我就直说。我梦见阁下骑苍龙升天。”
苍龙升天,不用说,就是指成为天子。士彟敢当面以认真严肃的态度道出对方的心事,不是商人,恐怕做不出此等露骨的阿谀。刹那间,李渊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忘了愤怒。这件事太严重了。万一这个木材商出身的小官吏一句戏言传到外边去,不知道还要引起多少风言风语呢!这种大不敬的梦,加油添醋,很可能被政敌利用,向朝廷报告:“李渊准备造反啦!”这等事,怎么可掉以轻心呢?
李渊放声大笑,严词指责士彟:
“你胡说些什么?莫非你是王威的党徒?”
王威,是太原的副留守,也是炀帝派来监视李渊的人物。
李渊家族,原是北周王朝的八柱国大将军。隋朝杨氏在当时是北周的名门,和李氏有亲戚关系,李渊和炀帝有表兄弟的关系。但从北周的官位看来,杨氏是低于八柱国大将军的十二将军之一。
隋兴起后,李氏臣服于隋。可是隋朝的杨氏,对过去官位高过自己的李氏,始终抱有戒心。
因此,当李渊掌握太原的大权之后,王威一派,也愈来愈团结。实权派和朝廷派之间的暗斗,也愈演愈烈。
士彟向李渊谄媚,确实使李渊对自己特别照顾。但另一方面,他也和王威秘通。士彟的阿谀被浇了一盆冷水,但他不为所动,继续向李渊解释。
“下官哪有什么党派,不可能的。下官只是凛于副留守大人的威势,不得不低头罢了。毕竟下官位低职卑啊!”
他笑容满面地看着李渊。李渊立刻察觉出,在他的笑容之下,别有心思。商人是最善于投机取巧的。没想到自己对他的嘲讽,居然成为他要求升官的暗示。
“好吧!就算我相信你的话。”李渊故意摆出宽大为怀的姿态,但心中暗暗盘算:借此机会让他升官,以收买人心吧。
“只要你肯用心,凭你的才干,也许能说服王威。而且我也知道你对我忠心耿耿。好吧!升你的官。”
“谢谢大人。”
当士彟还礼时,李渊再三叮咛:
“往后绝对不可再以这类怪梦,对我阿谀奉承。况且今天的事,绝对不可泄密。知道吧?”
如此,士彟在太原府升官了。
隋朝灭亡的情势,愈来愈明显。野心勃勃的群雄,纷纷割地自守。其中以北都留守李渊将军的势力最大,也最获众望。
不久,李渊拟在太原举兵的时刻到来,且号称是“为拯救天下万民的义举”。李渊的次子世民,至各地征兵,不出十天,便招募了一万多的新兵。然而士彟并没有主动参加义举,他决定先静观局势。
以王威为首的朝廷派,极力想阻止此种情势,然而李渊已抢先一步,向洛阳诬告,称王威和另一副留守——也是属于朝廷派的高君雅——暗通北狄、突厥。朝廷立刻将此二人斩首。至此,太原的朝廷派完全肃清。到了这个地步,士彟仍旧十分慎重,不肯表明立场。
不久,炀帝在江都(江苏省扬州市)为臣下所弑。此时,李渊已率领大军离开山西,进军长安,并迅速控制了长安。当他发兵攻打长安时,士彟才表明从军的意愿。他这次的投机,获得了空前的成功。
唐朝建国后,士彟很快地崭露头角,但仍不忘和各方政要建立良好的关系,并送礼贿赂,他也因此步步高升。当高祖李渊传位太宗时,士彟也由工部尚书,晋升为利州都督。
士彟通过冷静观察,知道自己异常迅速的升迁全拜战后不安定之赐。今后,在年轻英明的太宗领导下,社会必日趋稳定,那么暂时销声匿迹的豪门贵族,势必重新抬头,届时必会建立一个与现在完全不同的新体制。
当然他也很敏感地察觉,随着官位渐次高升,背后批评他“浑身铜臭”的声浪,也愈来愈大。
士彟下定了决心,即使不能完全洗去“铜臭”,也要设法冲淡它。
那个时候,富有而地位卑微的家族,都喜欢和没落贵族结为姻亲,认为是无上的光荣。
固然,还有例如东汉宋弘之辈,认为“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断然拒绝和光武帝的姐姐再婚。但他能名留千古,即表示宋弘的言行不过是例外,“富而易交,贵而易妻”之辈,仍占大多数。
话说士彟荣任高官之后,立即将他的贫贱之妻——文水乡下的相里氏——休了,和贵族出身的杨氏结婚。杨氏虽不是隋朝杨氏的直系血亲,但亦为官高望重的观王杨雄的侄女,又年轻貌美。隋朝虽然亡了,能娶得王室的佳人为妻,亦足以提高他的身份,稍稍冲淡他暴发户的气息。太宗即位不久,他即能身居利州都督之要职,这件婚事必然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现在再回到曌诞生,让士彟和杨氏失望这件事上。前面提到,士彟和前妻相里氏已生有元庆、元爽二子。然而“知子莫若父”,士彟对这两个儿子彻底失望。士彟长年经商,在宦海中艰苦奋斗多年,方能得到今天的地位。因此,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士彟不知已叹过多少次气了:“不论我如何偏袒他们,夸自己的儿子好,这两个小子仍然是平庸之辈,和过去在文水农家的情形没有两样。在富裕的生活中,更增长了他们的骄傲自大和不懂世故。他们连平凡朴实的农村青年都不如呢。要把苦心建立起的家业交给他们,实在不放心。”
因此,士彟打算借着杨氏的高贵血统,生个优秀的儿子,将来能光耀门楣。不料,杨氏第一胎是女孩。当杨氏二度怀孕时,夫妻俩更战战兢兢,慎重其事,特地请了道士、和尚们念经作法,希望能生个男孩子。但,生下来的又是一个女孩子。
随着杨氏陪嫁过来的老奶妈,不断地安慰这对失望的夫妻:“反正夫人还年轻嘛,先生两个小姐,不碍事的。以后有的是机会生个白胖健壮的少爷,不要太担心,来日方长。”
不错,杨氏还很年轻,士彟却已渐入老境,以后究竟还能不能有孩子呢?忙碌的生活,使士彟忘了自己的年龄,不觉得自己老。如今,想到年迈,想到死亡,他突然深深地不安。
相反,元庆和元爽兄弟以及他们那一派的人,内心的喜悦是可预料的,他们终于放下了心中那块大石头。因他们早已知道,如果杨氏生个男孩,便是父亲事业的继承人。
不管父母如何失望,或同父异母的哥哥们背地里如何欢喜,这个声音嘹亮的女娃儿,还是一天天健壮地成长。
约莫过了一年多的光景,有一天,武家得知名闻遐迩的星相家袁天罡,奉圣旨离开故乡成都,欲往长安朝廷觐见皇上,中途将经过利州。袁天罡,《旧唐书》列传中,曾盛言赞美他观相准确如神。
士彟认为这千载难逢的良机绝不可失,立刻派遣使者至成都,恳请袁天罡途经利州时,务必屈驾光临。就算不是这个样子,凡是对奉谕进京的人物,沿路上各州的都督及刺史,都必须率领重要部属郑重迎送,并设席款待。不过,士彟的态度更为诚恳。
盼望已久的日子终于到了。在衙门内欢宴贵宾之后,士彟按照原定计划,请求袁天罡为家人看相。首先,士彟想让他给杨氏看看,因今后杨氏是否能再生个男孩子,是士彟最关心的大事。
袁天罡看过之后,说道:“夫人的骨相非凡,将来必生贵子。”
士彟非常高兴,恭恭敬敬地向袁天罡道谢。
对元庆和元爽,只说:
“官位可达刺史,可是将来……”
袁天罡并没有明白说出。
对他的预言,士彟内心甚表同感,暗道:不愧是名满天下的星相家,说出来的话,不仅能让对方高兴,亦能道出实情。
因此,武士彟更相信相士对杨氏的预言,心里也就愈加高兴了。
对于杨氏生的长女,袁天罡也只淡淡说道:
“令嫒必嫁得一个地位高的丈夫,可是将来并不理想……”
最后轮到次女曌。曌由奶妈抱着来到袁天罡面前,她身上穿着男娃儿的衣裳。
当杨氏怀她的时候,腹部比上一次怀孕时更大,婴儿的胎音也非常强烈,杨氏以及老奶妈、侍女们,都相信这一胎一定是个男孩。杨氏成天都笑得合不拢嘴,早就准备了许多男娃儿的衣服。一年多了,曌发育得非常好,比男娃儿更活泼健壮。她那大而长的眼睛里,露出聪明的光芒,小小的脸孔,显现出非凡的气质,十分适合男装打扮。
这一次,士彟更特别下令为曌穿上男装,见大相士袁天罡。商人气息尚未完全消失的士彟,没有听到袁天罡的预言之前,对这类神秘的事情,并不完全相信。于是他想利用这个机会,试试号称天下第一星相家的袁天罡,看他能否识破曌是个女孩。
奶妈抱着曌到星相家面前,曌以稚气的大眼睛望着相士。袁天罡注视着这个婴儿的相貌,端详片刻后,显出惊讶的表情。
“这位小公子,神采奕奕,要说出他的命相,恐怕很难哟……”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他让奶妈把孩子放在地上,曌立刻活泼地走向屋角的床铺。天罡看到这种情形之后,慢慢从喉咙里吐出下面这些话:
“龙睛凤颈,日角龙颜,此乃伏羲之相也。所谓贵人之相,大概就是指的此等相貌吧。只可惜是个男孩,若是女孩,将来必可君临天下……”
这石破天惊的话,和袁天罡无法抑制的惊叹神色,仿佛一把利剑,深深刺向士彟的心田。士彟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士彟急急挥手让妻女随从都退下,靠近袁天罡身边以嘶哑的声音说道:
“袁大人,方才的话,是……是真的吗?”
表面上,他是问话,事实上,他是想进一步确定事实的真相,因曌果真是女孩儿家。
“都督大人,在下为什么要说谎呢?只可惜他是个男孩。不过,小公子既然有此等相貌,将来必是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这些年来,在下不知为多少人看过相,但如小公子这等富贵相貌,还是第一次看到。不才辱称星相家,有机会看到这样的相貌,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袁天罡的表情,由惊愕转为冷静。他以十分诚挚的态度,表白心中的感受,并由衷地向这位贵人的父亲道贺。看到他一片真心诚意,士彟也深受感动。
袁天罡接受士彟隆重的招待之后,在当地住了一晚。因奉圣旨,他第二天早晨便急急离去。士彟奉送了一批极贵重的金银布帛为谢礼,袁天罡恳辞未果,只好笑纳。士彟并率领僚属,直送袁天罡到利州城外。
归家后,士彟立刻召集家人,以严肃的态度告诉他们,要他们把看相时所听到的话忘掉,更不可以轻易外泄,否则不可收拾。士彟道:
“再说,因为女扮男装的关系,所以相士的话,大不可信。不过,他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此次又是奉旨到长安,他的相术纵然不精确,你们也不可有半点批评,否则对我们十分不利。各位务必记住:无论如何都不可把今天的事张扬出去。”
士彟以冷静的口吻,说出一些违背自己心意的话。
袁天罡对曌的惊人预言,在现实而理性的士彟脑海里盘旋不去。他认为这一天真是上天的安排,也是决定曌往后命运的一天。
在元庆和元爽方面,对并不理想的预言,当然会不高兴。人对不愉快的事,往往会在有意无意间,设法忘记。大多数的人虽然在时间上稍有差别,但总会尽量埋葬不愉快的记忆。
杨氏也如此,“必生贵子”这句话,她牢牢记着,而关于曌的惊人预言,总无法完全相信。
然而,从此以后士彟对曌特别关心,照顾也更加周到。他依理性判断,并不能接受女子能成为一国之主这种说法,但他也有他自己的解释,对曌的未来寄予极大的期望。他认为:
“就算女子成为天子是异想天开好了,但册立为皇后,总该可能了吧?对女子而言,当上皇后也等于是天下的主人。尤其天子龙体欠安时,皇后更可辅弼摄政,不正是天下之主吗?”
一旦有了合理的解释,这个梦想的世界,也就变得光彩而绮丽了。
放眼中国历史,不乏出身贫贱的皇后,就以其中较有名的例子来看吧:如汉武帝的卫皇后,不就是个不知其父为谁的私生子?而且是个卑贱的舞妓。再看汉成帝的赵皇后,原来本是个三餐不继的市井舞娘赵飞燕。
现在的潮流和过去不同,非名门贵族之女子,根本不可能成为皇后。然在充满野心的父亲的想法里,时间的因素已被抹杀了,他陶醉在自我编织的梦想里。与卫皇后或赵皇后比较,曌有更显赫的家势——父亲位居高官,母亲为隋朝王室之后——册立为皇后的可能性更大。虽然说时代不同,今非昔比,时势潮流却也非恒久不变的。
“我一定要把曌送进后宫。”
士彟暗中打定主意,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后也是最大的心愿。
当他以这种眼光看曌时,一个刚满周岁的女孩儿,在他看来,真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一双大眼睛,闪动着聪慧的光芒。
“你要成为绝代佳人!”
士彟抱着曌,对她喃喃而语。幼儿回答父亲的,只是天真无邪的笑容。而父亲似乎已经看到,曌长大之后,那种仪态万千、令人销魂蚀骨的巧笑。
他决定替曌取个乳名,叫媚娘。
曌愈长愈健康,愈长愈可爱,也愈来愈聪明伶俐。也许这些都是将来激烈斗争中的预备工作。在曌曲折的一生里,这段日子,应算是她最幸福的时光。
现在,我们来谈一谈,在她的成长过程中,与她有段奇缘的太宗及后宫,以及这段历史的大舞台——大唐的首都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