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对魏王泰的偏爱,及泰神气的举止,使得太子承乾更加不是滋味。无法消除的怨恨,只有向内发泄,承乾变得比过去更为放纵无度。如妃妾之间的淫乐,他觉得不够刺激,便把年轻貌美的宦官或男童叫到卧室,进行不正当的淫乐。从此,宦官在东宫开始得势。
太子左庶子于志宁,再也不能坐视这种情形,便上书进谏:
“自从战国时代齐桓公宠爱宦官易牙以来,宦官得势后,促使国家灭亡的例子不在少数。现今太子和这班人亲近,臣实在寒心。”
桓公从太子时代开始就不好学,不喜欢接见官员,只沉溺在和宦官及侍童们的同性爱里。现在承乾的行为正是如此。
听到于志宁的谏言,太子大怒,立刻派遣暗地里早就准备好的刺客张思政和纥干承基,到长安东市亲仁坊的于志宁官邸刺杀他。
于志宁是京兆高陵(陕西省高陵县)人,曾在隋朝任官。大业末年,任冠氏县(山东省冠县)的知县。隋朝末年,天下情势已非常混乱,山东盗贼蜂起,于志宁便辞官回到故里。
唐高祖悉闻于志宁的才学,对他礼遇有加,接着他便在秦王时代的太宗手下做事,历经征战,后又被选为十八学士之一,太宗即位后,任中书侍郎,职掌起草诏书及法令,正四品,后升为太子左庶子。
向太子进谏后不久,于志宁的母亲去世,他立刻辞官为母服丧。当时除非丧父,正式为母服丧倒是少见的情形。
两名刺客半夜潜入于志宁家中,窥视屋内的情形,从暗淡的灯光下,看到于志宁穿着草席般的粗衣,枕着砖头,躺在地上,不断的叹息声中时时夹着啜泣的声音。不愧为平时便有孝子之誉的于志宁,使得两名刺客深受感动。
当时是“百行孝为先”的时代。不得已沦为刺客的人,也许基于职业上的内疚,比一般人更向往良好的德性。看到志宁为母服丧的情形,二人都不忍心下手,在黑暗中悄悄退走。
不久之后,太子开始做出许多奇怪的行为。
在此以前,承乾就悄悄地将住在长安的突厥人召至宫中,向他们学习突厥语,不久,自己也穿上突厥服。同时,他更要许多相貌长得像突厥人的逃亡奴隶留突厥式的发型,穿上羊皮袄,五人一组,手里拿着突厥的旗子,和突厥人分占两方,模拟作战。
他们在宫廷里建突厥式的穹庐布帐,设置八尺大的铜炉,命令奴隶们偷民间的牛羊猪等牲畜,宰了以后就丢在铜炉里。承乾以佩刀割肉,和奴隶们一边谈笑,一边吃肉。
太子又模仿突厥的葬礼,自己扮成尸体,令他们骑着马在尸体周围奔驰,然后太子突然站起,像疯子一般,呵呵大笑。
“有朝一日为天子时,一定要率领数万骑,在金城(甘肃省兰州市)举行盛大的狩猎仪式。”
承乾一生中,没有比这更痛快的时候了。
以唐朝太子的身份,承乾为何模仿北狄的突厥,沉溺在这种奇特的行为里,一般都认为和他的血统有关。
唐朝李氏自称祖先是五胡十六国时期,在陇西(甘肃省西北部)兴起的西凉国的李暠。此时的李家系名门大族,十分兴旺。西凉国后被匈奴灭亡,残众逃到南朝的宋,后来降北魏。说他们是西凉李暠的后裔,多少有些疑问;李氏原是豪族,却是不争的事实。唐朝李氏虽然自称陇西李氏之后,是纯汉族,但他们的祖先虽姓李,却有许多奇怪的名字。由此可推测,大概和隋朝杨氏一样,他们也出自鲜卑系的北周王朝。所以,唐朝李氏的血统应属于汉化的胡族。
再说,太宗的祖母独孤氏是北胡族,生母窦皇后也是北胡人,而他自己的妻子长孙皇后,是属拓跋系的鲜卑族。太宗本身和父亲、祖父三代,都娶匈奴或鲜卑族的女人为妻子。
很可能在承乾的身上,有着比其他兄弟更浓厚的北狄血统。这种血统聪明伶俐却不好学,这是解释承乾本质的重要关键。
隋末唐初之时,威胁中原的胡族中,以突厥最为强悍。在建立大唐帝国以前,李渊甚至还暂时向突厥称臣,借助他们的力量,前面也提到过太宗雪耻、降服突厥的种种。
突厥每年向唐朝进贡,其使臣常驻长安。承乾自小以太子的身份,有很多机会接见这些来自朔北旷野、奔驰纵马的游牧民族,对他们经过大自然严酷磨炼下的粗犷风貌、举止、服装等,都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前面也曾提到:唐初,在禁苑里太宗经常勤练突厥式的骑兵战。年少的承乾,必以兴奋的心情和崇敬的眼光观看那种弯弓盘马的情形。
不论情形如何,对承乾来说,在一望无际的沙漠或荒凉的旷野中,骑着骏马,让马鬃在朔北的疾风中飘扬,让马儿高声嘶叫,挥剑纵横作战,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快事。他如此模仿,怕是想实现长久以来不能实现的梦想吧!
可是他身为太子,是汉民族传统的大唐皇嗣,竟然模仿胡族突厥的风俗习惯,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事。仅因狩猎的次数过于频繁,连天子都受到大臣们的严词进谏,何况太子这等行径?
于志宁、张玄素、孔颖达等都紧张地向太子谏言。但他们心里也很清楚,这样做不会有多少效果。
太子有一位推心置腹的好朋友,即高祖李渊的第七个儿子,太宗的异母弟,汉王李元昌,相当于承乾的叔父,年龄则大不了承乾多少。元昌也不好学,不法的行为也多,过去亦常常受到太宗严厉的指责,他的心里也积存着一股对太宗的怨恨。“物以类聚”,元昌和承乾臭味相投,经常在一起游戏。
元昌也很高兴参加承乾突厥式的骑兵战。他们各自带着手下,分成两队,以竹矛交战。士兵中若有人真的被打得头破血流,便获得大家的喝彩,其中甚至有人被打死。
承乾激动之余大叫:
“我当了天子的第二天早晨,就要在苑中造一处容纳万人的兵营,和汉王两人分别统领,进行交战,一定很有意思!”
接着,他又放声说道:
“即位天子之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有人敢进谏言,立刻处斩。其实也用不着杀很多人,只要杀个二三百,大概就不会有人敢再进谏了吧!”
当他热衷于这种突厥式的模拟战时,连自己的地位将被魏王泰抢走的恐惧感,也像事不干己似的,淡了许多。
这种奇言异行并未维持多久,承乾的脚突然患疾,勉强能跛着走路而已。也许是他先天潜伏有这种疾病,又或是其进行突厥式的交战时,不慎从马上摔下,伤及脚部,当时并未重视,随便治疗,以致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
太宗知道承乾连步行都困难时,心里大概对他完全失望了,对魏王泰的恩宠也就愈加深厚。而如今残废的承乾,对父皇和弟弟泰的怨恨,已经变成一团鬼火,在心中熊熊地烧着。
如此,骨肉之间的暗斗,逐渐明朗化,不久之后,就将使他们陷入互相拼斗的悲惨结局。
现在,我们把话题转回到一开始就谈到的武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