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二年九月,太宗下问侍臣们:
“创业与守成,何者较为困难?”
房玄龄立刻回答:
“我认为创业较困难!”
魏征立刻反驳:
“自古以来,帝王在艰险中得到天下,许多却在安逸里亡国,由此可见,当然是守成困难了。”
“玄龄与朕身经百战,历百死一生而得到天下,所以深知创业的困难。可是,征和朕一起安定天下,认为富贵、骄纵、奢侈等,是祸害之源,所以说守成困难。不管怎么说,创业之难已经过去,今后要和各位一起,谨慎地念及守成之难。”太宗非常明快地说出结论。
如今国力已渐充实,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维持下去,也就是文治重于武功的时候。如此一想,太宗对承乾近来的行为更加不满,相反地,对好学、知礼的魏王泰,越来越有好感,这应该说是很自然的反应吧!
太宗对吴王恪虽有怜悯和同情,如今他却自暴自弃,唯有魏王泰,才是太宗能托付将来的唯一儿子。
为了奖励泰的好学,太宗特别发出命令,在魏王府新设置文学馆,学士的人选全由魏王泰负责选拔,将此项荣耀扩大到天下。
贞观十二年中,文学馆正式落成,命名为大开馆舍。关于它的用途,司马兼驸马都尉苏勖向魏王泰建议:
“古代的贤君皆招聘学者著书,王也可以依循这个例子。”
苏勖是高祖第十女南昌公主的丈夫,早就找机会亲近魏王了。司马是州刺史的属官,宫阶在从五品到从六品,驸马都尉是天子女婿所担任的职务,从五品。
魏王采纳后,立刻向父皇建议。太宗遂召集国史编集官著作郎萧德言、秘书省属官秘书郎顾胤等以学识渊博著称的朝臣,并广募优秀的学者为他们的助手。许多自认为才学之士者,都毛遂自荐前来应征,使得魏王府门庭若市。太宗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几乎忘了所有的烦忧。魏王泰面对自己充满希望的将来,意气飞扬。
美中不足的是,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情,仿佛对这两位兴在当头的父子浇了一盆冷水。造成此一事件的,是以性情刚直著称的礼部尚书王珪。
在此之前,太宗的第三个女儿南平公主,下嫁王珪之子敬直。可是公主对王珪夫妻并没有尽到媳妇应尽的责任。不只南平公主,当时的公主们都如此,下嫁之后,仍不肯对任何人低头,神气活现。王珪夫妻则强迫南平公主,要她捧洗脸盆侍候公婆。这件事传到太宗耳里,据说从此以后,太宗严命所有的公主在婆家时应尽儿媳之责。
有一天,王珪向太宗报告:
“近来,即使是三品以上的公卿,在路上遇到各位亲王,都要下车向亲王表示敬意,这是不合理的,请皇上三思。”
“卿等自以为尊,轻视朕的诸皇子吗?”
太宗愤怒地责问。王珪虽然说的是各位亲王,但太宗也知道,他指的是魏王勣泰。
看到因太宗愤怒致王珪无话可答时,魏征在旁说道:
“各位亲王的官阶仅次于三公,而三品以上都是公卿,一一下车迎送亲王,并无过当之处。”三公是太尉、司徒、司空的总称,各正一品。
“天有不测风云,人的寿命也难期望于明日。太子将来万一有个不幸,就由亲王中之一人成为诸卿的君主,怎么可以轻视呢?”
从太宗这句话,就可知更换太子的事已经确定了。
近来,太宗已厌倦于做一个像即位时那般的开明君主。他开始有了严重的猜疑心。自己虽名为独裁君主,但贵族群臣们发言的影响力过大,太宗对自己受到他们的束缚感到难以名状的愤怒与焦躁。
自己喜欢打猎,大臣一一反对;欲册立宠爱的杨妃为后,大臣们也反对。只不过狩猎时稍犯错误,大臣们就把文武双全、聪明机敏的吴王恪贬官,而不管做父亲的如何伤心!现在,对自己准备托付将来的爱子魏王泰,他们也要伸出可怕的魔掌。
太宗在即位之初,虽努力做一个能采纳臣下意见的开明天子,他的内心,却也有控制所有门阀贵族的强烈欲望。
在贞观八年,太宗下令编纂《氏族志》,但听说中国第一流的家族是南北朝以来的名门崔氏,唐朝李氏最多只能列入三流,怒而下令重新修订,要把唐朝李氏置于第一流之首。这是太宗想控制名门贵族的铁证。
在现实生活中,自己的意志却完全受名门贵族控制。使他们有这么大权力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想到这里,太宗不由得想使出所有的权力,确实能真正独裁一切。心念及此,他心里又重新产生了强烈的焦躁。
太宗到现在才真正了解:为什么汉高祖刘邦在掌握政权之后,立刻将一同出生入死的韩信等功臣铲除。
“现在亲王中之一人,也许会成为卿等的君主。”听到太宗这么说,魏征立刻反驳:
“自远古的周朝以来,天子之位都是父传子。兄终弟及,是造成天下大乱的根源,也不合正道。为了国家百年大计,这是要谨慎从事的。”
太子承乾于贞观十二年三月生一子名象,已预立为“皇太孙”。这里所谓的“皇太孙”,不仅指天子最大的孙子,也代表父亲一旦继承帝位,就有资格为太子,可说是皇位的第二继承人。
魏征的话,等于事先警告太宗,不可随意更换太子。如果这句话不是魏征说的,这种制人的话,一定会激怒太宗。
太宗只是做出一副苦涩的表情,不发一话。魏征不在乎这种情形,继续说道:
“皇上即位之初,唯恐臣下们不进谏言,后来是高兴从谏言,现在却经过一番挣扎,才勉强接纳谏言,且面有难色。”
太宗拼命地咽下已到嘴边的话,只是向魏征投以锐利的一瞥,转身就进入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