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计在于春,阳光正好,大伙儿也多出去遛遛弯,特别是单身的。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唐·崔护《题都城南庄》——
又到一年春分时,大伙儿都知道,春分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节气。为什么叫春分呢?“分”就是一半,是一分为二,昼夜平分,寒暑平衡。从这一天开始,北半球草长莺飞,一派生机。植物、动物都有很多变化,咱们人也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春分春分,一到春天就想分。”
什么意思呢?就是每年到了春分这日子口,分手、离婚的就变多了。冬天还相互取暖呢,春天就蠢蠢欲动,想要拥抱新生活了。我这可不是瞎说,真是有人做过调查得出的结论。据说这里面还有一些科学依据,跟人体的褪黑素有关,褪黑素越多越想一个人过。那我也没听说张飞、包公跟李逵仨人闹过离婚啊,是不是他们怕塌房没敢往外说啊?总之我认为,感情这种事,你不能总听别人说什么,还是得自己把握。春天来了,该争取的就要去争取。说到这儿,我就想起这么一件事来。不是现在的,是唐朝那会儿的。
在唐朝中后期,会稽县,就是现在的浙江省绍兴市,有个县官叫唐璧,是个青年才俊。一天,他哼着小曲,在县衙大堂收拾东西。怎么这么高兴啊?也没别的,今儿他县官老爷的职务到期了,收拾东西准备走。那是升官了吗?没有。就是单纯的卸任,回家之后接着当平头老百姓。
怎么卸职为民还这么高兴啊?他盼这天不是一天两天了,打上任那天起他就盼着卸任。他是晋州人,也就是今天山西省临汾市人。在晋州,他有个未婚妻,正等他回去结婚呢。
唐璧当官前是个穷秀才,但偏偏跟他们当地的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相爱了。小姐姓黄,叫黄小娥。黄小娥的爸爸以前是朝廷里的太学生,人称黄太学,不仅有学问,还很有钱。按照当时俩人的地位,唐璧一辈子也娶不上小娥。好在苍天不负苦心人,唐璧得中秀才,还点了会稽知县,他这才得以到黄家提亲。
结果他一到黄家,黄太学就皱眉了。别看唐璧是个候任的知县了,黄太学还是看不上他,因为自己这姑娘实在是太优秀了,琴棋书画,针织歌舞,无一不精,长得又跟嫦娥下了凡似的,这以后怎么的不得去皇宫里面陪王伴驾啊?
他憋着这份心呢,所以这闺女他就不打算给。可小娥是铁了心,非唐璧不嫁,他爸爸不同意她就要上吊。黄太学心疼姑娘,就用了一招缓兵之计,让唐璧先去上任,任期满了再回来迎娶。他以为,时间一长,小娥这热乎劲一过,他俩也就吹了;或者唐璧在外边没忍住,娶了一个,那小娥也就死心了。
唐璧没办法,人家不同意他也不能硬来啊,只好跟黄太学立下婚约,然后走马上任去了。结果这一走就是五年。常听评书或者历史故事的都知道,知县是三年一任,但那是在宋朝以后。唐朝的时候对县一级主官的任命没有那么规范,任期弹性也很大。唐璧算干得比较好的,所以就待了五年。
好不容易上边同意他卸任了,他也顺利回家了。到家之后,他连屁股都没坐热,直接就奔老丈人家去了。
半路上他心里还合计:“我这老丈人看不上我,估计我这回去,他还得跟上回似的苦着个脸,弄不好又得对我用缓兵之计。这回我可不上当,说破大天去,我也得把小娥娶走。”
他正合计着呢,不知不觉就到了。在门上一通禀,不多时,就来人迎接了。唐璧抬头一看,吓一跳。怎么呢?
上回来的时候,别提有多寒酸了。门口的仆人对他爱答不理,出来迎他的也趾高气扬。后来一问才知道,迎他的这位是在府里挑水的,连个管事的都不是。
这回不一样,黄太学亲自迎出来了,跟着他的仆人、丫鬟有三十来个,甚至还有吹鼓手,打算动乐相迎。下人们见着唐壁齐声喊道:“欢迎姑老爷!请姑老爷进宅。”唐璧都蒙了:“我这卸任知县现在地位这么高了吗?不对啊!五年前我就是知县啊!”
他正琢磨着,黄太学过来一把就把他的手攥住了:“贤婿啊!你可来了。快往里请!”说着,拽住唐璧就往里走。走到客厅,分宾主落座。黄太学就开始问东问西:“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啊?家里怎么样啊?会稽的风土民情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奇闻异事?……”问着问着,唐璧就觉出不对劲了,直接就把话挑明了:“岳父大人,小娥现在好吗?”
他这一问,黄太学就把脑袋低下来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小娥她……变心了。”
据黄太学讲,就在唐璧走后的第二年,京城来了个大官,具体是谁没告诉他,反正是一户人家里的少爷,长得一表人才,也挺有学问,而且跟他一样,也是个秀才。有家里给运作着,这人的前途不可限量。这少爷也不知道怎么知道小娥了,慕名过来一看,俩人就对上眼了。过了半个月,人家就过来提亲了,随后小娥就跟人家走了。
事都讲明白了,唐璧就站起来了,俩眼一瞪,眼珠子通红。黄太学吓一跳:“怎么着?”
他正说着呢,只听“扑通”一声,唐璧整个人就栽地上了。这是急火攻心啊,赶紧抢救吧。收拾出一间房来,让仆人扶唐璧躺下,还给他灌了一碗参汤,最后还专门留下一个人伺候。
到了后半夜,唐璧醒了。醒来之后,他这眼泪就止不住了。他正难过呢,就听见枕头边有哭声。这把他给气的,怎么哭还有捧哏的?扭脸看,屋里点着灯呢。挨着他床头坐着一位,借灯光仔细一辨认,这人他认得。谁啊?黄小娥的丫鬟,叫兰儿。
唐璧见兰儿哭得比他还厉害,赶紧问:“你哭什么啊?”兰儿不说话,还是哭。最后把他哭烦了,翻身坐起来了:“我告诉你,你要再哭,我就让你替你们小姐跟我走。”一说这个,兰儿不哭了,把眼泪一抹:“也不是不行。”
唐璧气乐了,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兰儿这才跟他讲,白天黄太学跟他说的全是瞎话。黄小姐根本没变心,是被人家抢走了。
四年前,晋州刺史府突然来人传信,说当朝宰相裴度家里聘请歌妓,听说黄家小姐能歌善舞,特意过来下聘,聘金三十万钱,让姑娘赶紧跟他们走。黄家肯定不答应。哪知道刺史府的人竟然直接动手抢人。就这样,钱留下了,黄小姐被他们抢走了。
黄太学要到京城告状,没想到刺史府派人在半路把他抓回来了,并且恐吓他,要是他敢把这事说出去,一家大小都别想活命。没办法,黄太学哭了一场之后,只能忍了。黄太学想起来跟唐璧的婚约,怕唐璧对他们不依不饶,只好让人把那三十万钱聘金存起来,想着日后等唐璧回来,骗他说小娥嫁给别人了,把这钱给他算作补偿。
兰儿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把事说清楚了,然后跪在唐璧面前不住地哀求:“相公,我有两件事要问你。这头一件,是你还要不要我家小姐?”
唐璧说:“我当然要了。你放心,我肯定要救她。现在你说说第二件事。”
“第二件就是你刚才让我跟你走,还作不作数?”
唐璧没理她,连夜就离开了黄府,然后收拾东西就奔京城去了。心爱的人一定要救,而且裴度跟晋州刺史他也要弹劾。
老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唐璧前往京城的路上,他碰上一伙截道的。强盗把他身上的钱搜了个一干二净,唐璧跟他们商量,能不能少截点儿,给他留点儿路费。强盗听完觉得很受侮辱,没听说抢劫还带议价的,一怒之下就要宰了他。
也是天可怜见,就在他跟这帮强盗对付的时候,正好有一个车队从这儿路过,看样子是个达官贵人出门。车队里的几十个高级保镖把这帮强盗打跑了,顺手把唐璧就给救了。
被人家救了得感谢人家啊,于是唐璧就见到了车队的主人。主人是个老头儿,长得五官端正,挺和善。巧了,那人也是去京城,就主动提出来带他一块走。就这样,他跟主人同乘一辆车直奔京城而去。
坐在车上,主人问他去京城干吗,他就把自己跟小娥的事全说了。当他说到小娥是被宰相裴度的人抢走时,这老头儿差点儿从车上翻下去。一问才知道,这老头儿就是裴度。
气氛顿时变得很尴尬。唐璧感觉自己的脚指头现在能把车抠穿了。到底裴度是当宰相的,比他反应快,赶紧跟他解释,自己从来没有聘过什么歌妓,这里面肯定有误会。裴度还向唐璧承诺,到了京城一定亲自彻查这件事,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唐璧也没法表示什么,只能听之任之。
到京城之后,裴度派人去查自己府里是不是有个叫黄小娥的,一查还真有,四年前晋州刺史府送来的,现在在相府的舞蹈队担任业务副队长。队长是相府二管家的小姨子。
于是裴度把二管家找来,问他是怎么回事。这二管家在相府是专管娱乐项目的,奴随主姓也姓裴,叫裴本。他那当队长的小姨子姓幺,叫幺喝,这些年在相府没少干缺德事。
当初晋州刺史想巴结裴度,就把小娥强抢过来送到相府。裴度为官清正,算得上是正人君子,根本就不收。但晋州刺史吃了秤砣铁了心,非得把小娥送进来不可,就花钱贿赂裴本,就这样,俩人暗通款曲,小娥就进相府了。之后,裴本就把小娥交给他小姨子看管,这一下子就是四年。
如今唐璧的出现,直接就让这案子见了天。裴本也不敢隐瞒,把始末缘由都交代了。裴度大怒,重重责罚了“赔本赚吆喝”组合,然后又让人把小娥找来,同时也把唐璧请过来,让一对有情人见面。俩人一见,立时抱头痛哭。
事情到这儿还不算完。裴度此时向唐璧提出了一个问题。小娥因为在相府做歌妓,现在已经入了贱籍。大家都知道,演员在过去地位很低,凡是像小娥这种给人家当歌妓的,一律入贱籍。入了贱籍,社会地位基本上也就比牲口高一点儿。
唐璧是官身,一旦他娶了贱籍女子,肯定会影响他的前程。裴度问他:“你是想要媳妇,还是想要前程?”没想到唐璧磕巴都没打:“什么前程我都不要了,只愿能跟小娥相守一生。”
裴度听完哈哈一笑:“你可真实在。小娥本来就是受害者,这贱籍的事当然就不能作数。再者说了,好歹我也是宰相,这点儿事我还办不了吗?”
就这样,小娥恢复本来的户籍。唐璧也在裴度的举荐下,重新当了官。二人随后完婚。晋州刺史被弹劾,下了大狱。事情算是得到了圆满的解决。故事到这儿就算结束了。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我觉得不要说古代了,就是在现代,像唐璧和小娥这样的人都少。在古代,女子给人家当过歌妓,名声肯定不好。可是唐璧和小娥都不在乎这些,这四年两个人都坚守下来了,无一日想过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