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哪,你要是真的自重、自知,而且能自得其乐,就不需要过度炫耀了。
富贵五更春梦,功名一片浮云。
眼前骨肉亦非真,恩爱翻成仇恨。
莫把金枷套颈,休将玉锁缠身。
清心寡欲脱凡尘,快乐风光本分。
——节选自明·冯梦龙《警世通言·庄子休鼓盆成大道》——
我们在生活里经常见到这样一种行为——打肿脸充胖子。其实炫耀也好,显摆也罢,这样的心理每个人都多少有点儿。但我是不建议胡吹海吹,打肿脸充胖子这种举动,弄好了也就落个打肿脸,弄不好可能把自己搭进去。唐朝就出过这么一档子事,有人牛皮吹破了,差点儿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有一天,京城城郊的一座大宅子外边站着好几个书生,吵吵嚷嚷地要开门。门刚开,几个人就一窝蜂地往院子里冲,一进去就吓得大呼小叫:“血!有血!”地上哩哩啦啦一串血点子,一直延伸到正房的门前。
“卢兄!”几个人喊着跑过去一脚把房门踹开。门一开,地中间侧卧着一个人,离他不远处有一把剑,剑上的血迹都干了。几个书生都被吓出魂了,赶紧扑上去,张三掐人中,李四摸脉搏,王五赵六又是扇耳光又是检查胳膊腿的,这位卢兄悠悠转醒,尖着嗓子冒出一句:“有鬼!”
几个人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其中一个问那个开门的:“张三,这院子里真闹鬼啊?你不说是假的吗?”
这是怎么回事呢?这得从前两天说起。
这几个人都是京城里的书生,平常关系不错,前两天聚会,酒过三巡,就胡吹上了。唐朝读书人都比较推崇侠气,很多书生都是一手手不释卷、一手手不释剑,讲究文体两开花,所以读书人凑在一起除了交流文艺,偶尔也交流武艺。这几个书生武艺虽然差点儿,但都很追求上进,人人都佩剑在身,没事就嘴上谈剑,个个都以大丈夫自居,一开始说的都还是干过的事,后来就不可避免地进入了编造阶段。头一个把自己吹上天的就是卢生。
其实卢生是个胆小如鼠的人,但是他文采不错,所以大伙儿都挺喜欢他。有些人有一种奇怪的癖好——扬短避长,缺啥嚷嚷啥,卢生就是这样。胆子小虽然不是优点,可也算不上什么缺陷,这有什么可争的呢?可他偏不肯承认,为了表明自己胆大,非说自己平常练剑都是半夜去郊外的乱葬岗,练的是名副其实的辟邪剑法。
这天张三也喝多了,平常他就有点儿瞧不上卢生吹牛这个劲,话赶话地就跟卢生顶起来了:“别说什么乱葬岗了,我叔叔在城郊有个院子,闹鬼,荒弃好几年了,你敢不敢去那儿住一宿?不用多,只一夜,以后我们都尊称你一声大哥。”
卢生愣那儿了,牛皮这会儿也收不回来了,面子比天大啊!“别说一夜,你要愿意给我,以后那儿就是我和鬼的家了!”
他倒是行,吹牛占便宜两不误。
第二天,一群人就出了城,到了张三叔叔的院子一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挨着乱葬岗,有个年纪大点儿的书生都吓乐了:“张三,我很好奇,你叔叔置办这个院子的目的是什么?不会是为了练胆吧?”
张三也乐了:“没练出来,这不是被鬼撵走了吗?”
这几个人说说闹闹的,卢生却一直没吭声,他的脸都白了。其实这时候他要说自己昨天晚上喝多了,吹过头了,没练过辟邪剑法,咱回去吧,也就没事了。朋友们就是气他这个虚荣劲,他要是改口了就不会再闹了。
卢生心想,今儿自己就是死在这儿,也不能把脸掉地上。他觉得他吹出去的牛皮就是他的脸。那没招了,进院吧!
这群人还挺周到,给卢生带了一天的吃喝,都是挺好的酒菜,还带了新的被褥枕头,拾掇好后对卢生说:“那你就在这儿住一宿,再留个下人跟你做个伴,说说话。”
卢生正要答应,谁知道有人说了句:“对,留个人,别把卢兄一个人吓出个之乎者也来!”好嘛,一下又把他的好胜心激发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大手一挥:“不用!我自己正好会会那鬼!”
“那咱们走吧!”就这么着,这群人把卢生留在了院子里。大家出门的时候他还喊呢:“把门给我锁上!免得你们明天来了不认账,说我晚上回城了!”
回城路上有那心软的,问张三:“不能真有什么事吧?咱们就是闹着玩,可别下死手啊!”
其实哪儿有什么闹鬼的事,人家那宅子本来是当“农家乐”用的,后来附近的村子败落了,也就不住人了。张三就是想扳扳卢生这个打肿脸充胖子的毛病。
可是第二天大伙儿再来,站在门前喊了好几嗓子,里边鸦雀无声,这群人心里就有点儿发毛了,等进来一看,卢生僵卧在地,院子里血迹斑斑。这些人好不容易把卢生掐醒,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上床,这时候才发现,床铺根本没有睡过的痕迹,再一看桌上,酒菜一口没动。难不成昨天这一宿,卢生光忙着跟鬼施展辟邪剑法了?
再看卢生,三魂七魄丢了一多半,大伙儿只能忙着先给喂点儿吃的喝的。喂喝的时尴尬了,昨天忘了留水,酒倒是有一坛子。没招了,就以酒代水吧,“咚咚咚”一碗下肚,再看卢生,腮飞红霞眼含秋水,来劲了。
张三直搓手:“看看看,我就说不能空肚子喝酒吧,这就高了。”卢生上天的本事又回来了,手舞足蹈地说起昨晚这惊魂一夜,大伙儿都搬来小板凳,备好瓜子,开始看演出了。
“昨天你们走之后,我就把驴拴到院子里回了屋。没想到,月上中天的时候,出事了。一个黑影就在窗前上下翻飞,既不飞近,也不飞远,就在那里舞动个不休。”
大家伙儿都感觉脚后跟往上蹿凉气了,有人颤着声问:“卢兄受惊不小吧?”卢生轻蔑地一笑:“小小鬼祟,何足挂齿!我上去一剑就将那鬼物斩落了!”
大伙儿心里嘀咕:“嗯,看来是哆嗦着去胡乱劈了一剑。”
“对着鬼影劈了一剑之后,我准备上床休息。”
大伙儿心说:“其实就是吓得半死打算蒙着被子。”
“谁料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屋外的台阶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了房门。”
“此时我仗剑而立,只等它一进来,一击得胜!”卢生又吹上了,“谁知那鬼物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术,打算变换形状后从门旁的狗洞钻进来。狗洞里发出‘咻咻’的怪声,越来越急,我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大叫一声冲到狗洞附近挥出一剑,怪声消失了。”
说完之后,卢生还有点儿羞愧:“可能是运气太猛,我就昏过去了。”大伙儿心说:“你那是吓昏过去了。”
这时候张三一脸迷茫:“怎么可能真的有鬼呢?不可能呀!我也在这儿住过呀,除了耗子还没见过别的东西呢。”张三一边嘀咕,一边在屋里转悠,走到有黑影飞舞的窗前,眼睛瞪起来了:“哎,这是何物?”
张三弯腰从地上捡起个物件,是个旧头巾,已经被劈成了两片。一群人围上来研究,举起头巾在窗前摇了摇,嘿!还真像个长翅膀的什么东西!原来是衣架上的头巾在窗前的风中飘起来了,结果卢生都不敢走上去细看就劈了一剑。
此时大伙儿的恐惧已经消失了大半,于是出去沿着血迹找卢生说的那个钻狗洞的鬼——只听说鬼能穿墙而过,没听说过钻狗洞的!
找啥呀,“鬼”这会儿听见屋里吵吵闹闹的,已经自己站在院子里看热闹了。谁呀?卢生的爱驴呀!
昨天卢生吓得哆嗦,拴驴的时候手上没劲,没拴紧,结果半夜驴就挣开了,溜溜达达上了台阶。驴不会开门,寻着一个狗洞,把鼻子和嘴使劲往里塞,“咻咻”地喷气,差点儿把它主人吓死,主人一剑劈过来,把驴鼻子划破了。
此时大伙儿笑得前仰后合,这卢生还真能给自己加戏,是个“阿加戏”呀!
咦?笑着笑着大伙儿发现卢生怎么还在屋里呢?这是不好意思了,本想着露大脸,结果现了眼,大伙儿准备回去安慰一下。一群人返回屋内一看,坏了,怎么口吐白沫了?
其实卢生已经吓破胆了,刚才比比画画这一阵,全是借着那碗酒,酒劲一过,整个人虚脱了,直接背过气去了!卢生回家以后,养了大半个月的病。
卢生这事算是打肿脸充胖子导致的后果比较轻的了,现在因为虚荣心让自己陷入尴尬甚至危险境地的情况多的是。比如有的人明明没有能力却满口答应那些做不到的事;有的人明明没有钱却贷款买奢侈品,然后发照片炫耀;还有的人明明本身不是可以一掷千金的主儿,却在各种直播间里重金打赏,就为了听主播说几句奉承话……这种事现在太多了,这就已经不是打肿脸,是打断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