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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也扶不起的“诗鬼”

人生起起落落,要保持一颗平常心。

男儿何不带吴钩,

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

若个书生万户侯?

——唐·李贺《南园十三首·其五》——

常听我的节目的,肯定都了解定场诗的作用。过去茶馆里说书,底下观众喝茶聊天,说书的先生上台要开始说书了,不能上来就说,底下乱乱哄哄,上边也说下边也说,就没法听了。

那怎么办呢?就念这么几句定场诗,配合着醒木,起到压言的作用,告诉听众,要开始说书了。

那这定场诗,有什么规矩没有啊?实际上,没什么太大的规矩,有的时候,这几句诗跟接下来要说的书内容勾连着,是提示性的话;有的时候,就是一首打油诗;再不济,就是两句顺口溜……反正一个人一个习惯。

有一位老先生说书,他上台来,往椅子上一坐,拿眼睛扫台下观众,观众还乱乱哄哄的,聊天的,嗑瓜子的,干什么的都有。老先生也不念定场诗,就干嘎巴嘴,有眼尖的观众看见了:“老先生说什么呢?快别聊了,咱们仔细听听!”可竖起耳朵听,也听不到声。一个人听,就勾着一堆人听。这一带,全场就都安静了。实际上,老先生就是上台前吃了块口香糖,在那嚼呢。当然,这是个例,不是每个说书的上台都嚼口香糖,还是念定场诗的居多。

提起诗,绝对绕不开唐朝,唐朝是诗的国度,据不完全统计,唐朝流传至今的诗总共有近五万首。当然了,这也不算多,清朝的乾隆皇帝一个人就写了四万多首诗,可以说凭一己之力单挑大唐。可话说回来,写诗不是比量的事,就好比不是药吃得多你就是大夫了。

咱们打小儿背的《唐诗三百首》,都是传世名篇,作者都是唐朝诗坛响当当的人物。比如,最具代表性的“诗仙”李白。都说李白斗酒之后诗百篇,你再看看于谦于老师斗酒之后的《汾河湾》,那不是一回事啊。

除此之外,还有“诗圣”杜甫、“诗魔”白居易、“狮王”谢逊——不对,这是金毛狮王。反正,大多有名的诗人都有绰号,这个绰号是后人根据这个诗人诗作的风格、一生的经历和历史地位,给他追加的封号。比如,有一位大诗人叫贾岛,年轻时吃不上饭,只能出家当和尚,写出了那一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推敲”一词就是从这儿来的。贾岛一生贫苦,但刻苦写诗,所以后人称其为“诗奴”。你看看,这都成诗的奴隶了。

在众多的诗人中,我比较感兴趣的这位,叫李贺。

李贺,字长吉,唐德宗贞元六年(790)出生于河南福昌县昌谷乡,也就是现在的洛阳宜阳县。

我为什么对李贺这个人感兴趣呢?因为他的绰号有意思,叫“诗鬼”。

看到这儿,肯定有人要问:“为什么要称他为‘诗鬼’啊?这也不好听啊!”

其实,这么形容他还真一点儿也不为过。为什么呢?李贺写诗最爱写神仙鬼怪的题材,风格以空灵诡异见长。

比如,他有一首很有名的诗叫《苏小小墓》:“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珮。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苏小小是谁呢?六朝时南齐钱塘的著名歌妓,遇到富家公子阮郁后,二人两情相悦,便私订终身。但苏小小歌妓的身份没有逃过世俗的偏见,二人被阮郁的父亲棒打鸳鸯,苏小小从此一病不起。后来,苏小小资助了一个名叫鲍仁的穷苦书生,据说鲍仁和阮郁颇为神似。

鲍仁确实没有辜负苏小小的期望,考取了功名,做了大官。鲍仁回来的时候,苏小小已经因病逝世,死的时候才二十岁,可以说是红颜薄命。鲍仁按照苏小小的愿望,把她葬在了西泠桥边。这个地方叫慕才亭,就在现在的杭州西湖西泠桥畔。

这首《苏小小墓》里没提一个鬼字,也没说坟地、墓碑这些东西,可读起来就让人觉得凉丝丝的。其中“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两句最耐人寻味,即使已经身死为鬼了,还想着和心爱之人绾结同心。其实这首诗就是李贺给苏小小办了一个冥界婚礼,“油壁车”“冷翠烛”,油壁作花轿,鬼火作红烛,可终究也是一场幻想。

除了爱写点儿神了鬼了的,李贺对于作品当中的用字,更是毫不避讳。

比如,中国人对“死”“老”这类字眼比较忌讳,可他不,非但不忌讳,还特别爱拿这些写诗。据说他流传下来的二百多首诗里边,有二十多次提到“死”字,有五十多次提到“老”字。

据另一位大诗人李商隐描述,李贺体形细瘦,通眉长爪,长相奇丑。李贺虽然长得丑,却沾点儿李唐宗室的血统,据说是出身大郑王房。大郑王叫李亮,是唐高祖李渊的叔叔。虽然李贺是李姓子孙,但到了李贺的父亲李晋肃这辈,就已经家道中落了。

即使这样,李贺跟刘备有相同的爱好,见谁都说自己是名门望族出身,有皇室血统,自称是“唐诸王孙李长吉”。其实当时有点儿皇族血统也不足为奇,我们熟知的李白、杜甫等大诗人都有点儿皇族血统,而且沾亲戚,李贺得管杜甫叫大爷。

李贺从小就勤奋好学,而且天资聪颖。

据《新唐书》记载,李贺七岁就能作诗写文章,格外擅长疾书,写得特别快。曹植能七步成诗,李贺不用,没站稳摔一跟头都能写首诗,就这么厉害。所以李贺就有了神童的美誉。他还很刻苦,平时除了看书,最大的爱好就是去墓地看别人的墓碑,琢磨人家的墓志铭。

再大一点儿,李贺经常骑着瘦马出去,瘦马脖子下边挂一个锦囊,他一路走一路看,一旦想到好的诗句,有了灵感,就记录下来,随手放进锦囊里,晚上回到家,再整理成诗,可以说废寝忘食。他妈妈看见儿子这样,心疼地说:“是儿要当呕出心乃已耳。”意思是这是要把自己累得心肝全吐出来才罢休。“呕心沥血”这个成语的“呕心”,就是打这儿来的。

李贺是个天才少年,而且这么刻苦,名声在外。他的《雁门太守行》这首诗,现在中学课本里还有呢,最有名的两句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这首诗几经辗转,传到了韩愈的手里。韩愈是唐宋八大家之首,而且是当官的,爱才如命。韩愈看到这首诗,拍案叫绝,就问这首诗是谁写的,大伙儿说:“写诗的人叫李贺,是一个洛阳的乡下人。他虽然在当地有名,是个神童,但毕竟这里是京城,人才多的是。”

韩愈说:“这是个人才,如果他是个古人就算了,既然是活着的人,那咱们必须得去见见。”

韩愈带着自己的学生皇甫湜直奔李贺的老家福昌。

这俩人没提前通知当地官面上,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官袍,身后跟着一百来个随从,浩浩荡荡地就来了。

老百姓爱看热闹,他们刚一进城老百姓就都围着看,议论纷纷。有人问:“这是什么人啊,这么大阵仗?”有人就胡解释:“这八成是县太爷家聘闺女。”有人指着皇甫湜问:“头里骑马的是谁啊?”“啊,那个就是姑老爷。”“那后边那个呢?”“那是亲家公……”啊?没听说过!

李贺在人群中看着,因为他长得比较奇特,韩愈一眼就看到他了,勒住缰绳就问他:“小伙子,跟你打听个人,你们这儿有个叫李贺的你知道吗?”

李贺一拧眉毛:“我就是啊,你找我弄啥嘞?”这洛阳口音嘛。

韩愈和皇甫湜自我介绍过后便问:“《雁门太守行》这首诗,是你写的吗?”

李贺点点头:“正是。”韩愈直嘬牙花子,虽然老祖宗教导我们不能以貌取人,但是,凡事都有个例外。

韩愈跟皇甫湜一商量,既然如此,那就测试他一下,就以今天我们来找他为题,让他现场作诗,看看他实力如何。

底下人端上笔墨纸砚,李贺研得了墨,蘸饱了笔,沉思片刻,刷刷点点,写下了一首诗,叫《高轩过》。

韩愈一看,直竖大拇指:“好!”李贺不仅诗写得好,马屁拍得也响当当。这首诗里说皇甫湜和韩愈,一个是东京才子,一个是文章巨公。

韩愈很满意,对李贺说:“不错,你有这样的才华,不出去考取功名扬名立万,却窝在这里当一个农夫,太可惜了。你现在就做准备,去参加科举考试,这一路上的食宿费用,我包了!”

李贺听了韩愈的话,非常感激,赶紧跪下口尊老师,说:“我倒是想考取功名,但是不巧,家父去年刚刚病故,按照咱们大唐律法,我得守孝三年,现在还不能参加科举考试。”

韩愈说:“没关系,你安心守孝,顺便把功课再好好巩固一下,争取将来一考即中!”

韩愈回去之后,二人还有书信往来。李贺写了什么好的诗词、文章,都会寄给韩愈一份。

韩愈在文人圈里一传播,李贺的名声就更大了,人还没到京城,诗已经火遍京城了。

咱们熟知的“天若有情天亦老”“雄鸡一声天下白”,都是李贺在此期间创作的。

这位“小镇做题家”李贺,本以为凭借自己的才华以及韩愈的关照和提携,能够一路高歌猛进,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可万万没想到,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的李贺,竟然败在了自己亲爹的手中。

这是怎么回事呢?当时李贺确实不负众望,在洛阳举行的河南府试中,以第一名的成绩成功晋级,马上年底就能到京城参加科举考试,这一下,别说福昌,整个洛阳都轰动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时候太出名了,容易遭人嫉妒。

李贺这位天才少年,年少成名,还有韩愈罩着,很多人就看他不顺眼了:“你那第一名是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河南府的试题就是韩愈出的!”

李贺赴京考试之前,有人匿名举报,说李贺的父亲叫李晋肃,“晋肃”俩字谐音“进士”,李贺作为李晋肃的儿子,应该避讳,不能参加考试。

结果李贺竟然真的因此被取消了考试资格,而且这辈子都不能参加考试了,除非把他爸爸叫起来,改个名字。

听到这个消息,韩愈很生气,当时就急了,开始四处奔走,上下活动,还写了一篇文章叫《讳辩》,说人家父亲叫李晋肃不能考进士,人家父亲要是叫李人,是不是不能当人啊?韩愈试图在舆论上扳回一城,可结果这事竟然没办成!李贺很受打击,就一个人回老家了。

这种打击,足以让一个人一蹶不振。韩愈也觉得挺没面子,自己当初可是拍着胸脯保证的,最后却落得这么个结果。

韩愈托关系给李贺找了一份奉礼郎的官职,虽然官不大,但是贵在清闲,最主要的是有编制,他不用种地了。

但是,就算有编制,但李贺没学历,这仕途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在此期间,李贺也接触到了官场上一些他看不惯的事,写了不少针砭时弊的诗,勉勉强强干了三年,就称病辞职了。

李贺回到老家之后,也不能干闲着,去了一趟南方,谋求发展,但也没什么出路。有好朋友劝他:“老话说得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不如去当兵吧。”

李贺一听:“对啊,文的不行咱来武的吧!”于是弃笔从戎,到昭义军中做了幕僚。这属于文职工作。

一开始,李贺自信满满,觉得自己一定能大有作为,就写下了开篇的那首定场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吴钩”原指春秋时期一种青铜弯刀,形状有点儿像一根肋条骨,在文学作品中泛指宝剑。

理想很丰满,可现实很骨感。本以为在军中能大有作为,可没想到昭义军曾经参与过安史叛乱,虽然后来投降得到赦免,可这毕竟是没办法洗掉的污点,所以没法得到重用。就算你有天大的能耐,公司选错了,也没有发挥的空间。最终,李贺还是无奈地回到了老家,不再追求功名,一心创作,整理诗集。

经历了几次三番的失败,身边人对他的态度也就逐渐转变了,风言风语也起来了,开始对他冷嘲热讽。元和十一年(816),李贺郁郁而终,年仅二十七岁。

李贺的一生可以说是短暂又辉煌,之所以落得个“诗鬼”的称号,说到底,都是因为他经常借着鬼怪神话比喻当时社会现象,抒发内心的苦楚,感叹自己生不逢时。

站在咱们今天的角度看,李贺过于痴迷学术,而且从小没受过什么打击,过得太顺了,以至于遇到一点儿挫折就无法接受。虽然后世对他的评价极高,甚至和李白、杜甫相提并论,但还是充满遗憾。 gwBkQtCzO700VrlfQrXR9rpOLvojdbRcWWBXQwXj5eCeUA9A/cc+kIjIjVESHpW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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