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人生，能尽兴就尽兴，不能，就留些余兴吧！”这是我文章里的一句话，也是我这本书的书名。
我本来就很喜欢这句话，所以就同意出版社用它作书名。但有件事，应该要声明一下，这句话的原创者不是我，这是四百多年前明朝戏剧家汤显祖（1550-1616）所说的（不过，他只说了“余兴”二字，其他则是我的“词儿”）。汤氏最出名的作品叫《牡丹亭》。（此戏虽过了四百多年，目前还不断演出呢！）用现在的话说，剧中，“第一女主角”名叫杜丽娘（故事中她是杜甫的后代），“第二女主角”则是丫鬟春香——我用来作为书名的这句话便出自小春香之口。当然啰，小春香会讲出那句话，是因为汤显祖把话塞在她口中，她便讲出来了。
我想，我还是把当时剧中的场景形容一下吧！
有一天，是春天，大人不在家，杜爸爸出门“劝农”去了，“劝农”是古代官员在春天必须出差的公务，意思是下乡去劝告农民要好好务农，以饱天下。（不过柳宗元对此事颇不以为然，觉得大官出现，只会搅扰农务，农人自家自会种田，谁要你来劝？）杜妈妈则忙于家务。女主角杜丽娘受了丫鬟春香的蛊惑，她从春香的吹捧中才知道，原来自己家中居然有个又大又深又有假山和湖水的美丽花园。于是便决定逃学一日，两人去逛花园。
花园幽深逶迤，杜丽娘走累了，便在春风暖阳和花香中睡着了。睡梦中，她居然梦见了未来的夫君，当时她人在江西，她命中注定的夫君柳梦梅却远隔千里，身在广东——如果你联想力丰富，大概就可以猜到，这位姓柳的便是柳宗元的后代了——这一对身秉文学DNA的少男少女，二人在梦中一番缠绵后，杜丽娘忽然醒了过来。
小春香在花园中玩得正开心，全然不知杜小姐在短短春梦中竟交了云端男朋友。
但丽娘和春香既是偷着来玩花园，时间也不宜待太久，还是趁杜爸爸杜妈妈没发现之前躲回深闺为好。
于是，小春香就说了一段戏词如下：
“小姐啊，这园子实在太大啦！看也看不完，今天晚了，不如我们早点离开，留些余兴，改天再来耍子吧！”
在汤显祖的刻画下，杜丽娘比较直楞，春香则机灵俏皮。
我喜欢小春香的这句话，觉得简直直逼人生写照，故借来一用。古人写作，常喜欢强调“无一字无来历”的法则，我也觉得这条法则还不错——像是隔着极遥远的异代时空跟古人一起进行和谐的二重唱。
西方人常喜“尽兴”，不把自己玩到疯、玩到虚脱，则不肯罢休。这，也是好事。但有时，不得已，“暂停一下”也很不错——因为如此便有了理由，可以明天再来。不能百分之百尽兴虽属小憾，但留下的那点“未足”，只要假以时日，还是可以补憾的——补憾的感觉很幸福，因为既是“意外”且属“额外”的天恩，所以“格外”值得兴奋和感谢。这“三外”，很不错！
世界，这座园子，深邃又广远，值得明天或后天再来“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