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这是一幅非常奇怪的画面:自己先是发脾气,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随后又因为自己的反应而感到沮丧,并陷入一种内疚和自责之中。又或是另一幅画面:整个早上都和孩子在床上躺着,然后却因为没有趁着孩子睡觉的工夫擦地板而生自己的气。自己和自己较劲,虽然听着令人惊讶,但这样的事确有发生。人们擅长批评和惩罚自己。我甚至听说过彻底否定自我、完全不能与自己和解的情况:“我因为这些讨厌自己!”
如果将个体视为不同的内在角色的集合,那么这个画面就更加容易理解了。我在本书中已经向你介绍了一些我的角色,有心理学家,有教育家,还有父母和孩子。父母和孩子的角色并没有什么新鲜的,每个人都有这些身份。总之,我有这些角色,你也有,每个人都有。当发生某种内在矛盾时,这其实是身体中的两个角色在争论。当你感到困惑时,“真不明白,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实际上是你的其中一个角色说了这句话,而另一个角色对此感到困惑。
我们的每个内在角色都有着不同的心理状况,有些是健康的,而有些可能是受过创伤的。当健康的角色做主导时,我们很少感到不安,会更加理性和积极。而当不太健康甚至是严重受创的角色活跃时,人的情绪就会失控。健康的角色不会特别情绪化。
当你的情绪出现严重波动时,试着想象一下那个在面临相同情况时,也会有如此剧烈反应的内在角色形象吧。
“我因为女儿说‘不’而感到恼火。我甚至觉得她对所有事情都说‘不’。‘去吃饭。’‘不!’‘去睡觉。’‘不!’‘赶紧穿衣服。’‘不!’她只有五岁,她居然对我——她的妈妈说‘不’!难道孩子可以对妈妈说‘不’吗?”
“在你烦恼的背后是什么?让我们深入聊聊。”我建议道。
“或许,是嫉妒……是的,我嫉妒她,可以如此轻松地说‘不’。我在这方面就办不到,我到现在都不会和妈妈起争执。”
“尝试想象一下,那个会对女儿的拒绝产生如此强烈反应的角色。你看到了谁?”
“我看到了一个孩子,一个女孩子。她很像我小时候。她非常想说‘不,我不想’,却无法和妈妈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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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作业时犯了一个错误。我当时很烦躁,而他自己却毫不在意,漫不经心地改了错题,甚至在改错的同时,又会犯另一个错误,他很淡定地擦了一遍又一遍,而我却开始焦虑起来。”
“尝试想象一下这个对错误反应如此激烈的角色。你想到了谁?”
“我想到了一个穿校服的女孩子,她是个优等生,这是我小时候的形象。我很害怕犯错。每次犯错,我都会哭,我害怕被称为坏孩子。”
如果孩子触发了母亲的负面情绪,这就意味着他并不想扮演母亲心目中的孩子这个角色。而在此刻,母亲内心中的这个孩子就会感到愤慨:“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做,而我却不行?”
当我的儿子对某些事情表达强烈的抗议(“我不想戴这个手套,扎人!”)时,我很难接受。因为在我内心的角色中,有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孩子。我期望所有的孩子都能表现得像她一样,但这种期望往往在现实中被打破。当我放下这些期许,承认我的孩子没有责任扮演我心目中孩子的角色时,一种新的衡量标准就会随之出现。 孩子抗议是正常的,他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而当我开始认为这种行为是正常的时,我便能更容易地接受它。
如果母亲自己的行为引起了她的负面情绪,那么通常是由这个问题引起的:“试着想象一个会对这一行为做出激烈反应的人物”——我们往往会想到总是在批评、贬低、怀疑的父母的形象。
“这是一种持续的内耗行为。我制订了一些计划,却无法实施。我写了日计划、周计划,在制订计划的时候,我很兴奋,但很快又泄气了。等到一天结束时,我意识到一项任务都没有完成,于是感到很失望,也很愤怒。”
“请试着想象一下,你是以内心哪个角色的名义制订的计划呢?”
“是一个目光灼灼的女孩子。她是个年轻的姑娘,你知道的,就像电影里那样:她可以是个活动家或者运动员。总而言之,她很漂亮。”
“那,哪个角色会让你泄气呢?”
“是一个看上去很疲惫的女人。她说:‘现在不行,不是时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你应付不了,你不会成功的。’她看起来就像……像我的妈妈。”
当我们弄清楚了内心的角色时,就有机会摆脱他们的影响,并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待问题。当某些事物变得清晰可见时,它就无法再控制我们。内心的角色并不能全权代表我,他只是我内在的一部分,我远远比他更强大。我的内心存在着许多不同的角色,我可以选择一个更加健康的。
在情绪波动时,我可以对自己说:“停!现在是哪个角色在活跃?他是谁?他害怕什么?他想要什么?”令人惊讶的是,在经历过这种内心对话之后,情绪会明显平静下来。通过对角色的想象,我仿佛将这种坏情绪还给了角色本身:“这是你的情绪,拿去吧!我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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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妈妈为孩子来向我们咨询时,我们都觉得,有必要和妈妈一起解决孩子的问题。(如果爸爸也在,我们也会让爸爸一起,但很少见爸爸来。)
首先是关于孩子不适应幼儿园的问题。通过交谈发现,孩子的适应性其实没有那么差。比起孩子,妈妈更难面对分离。孩子进入教室时虽然哭天抹泪的,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了,能好好吃饭、睡觉、玩耍。而妈妈在这段时间里则坐立不安,掉眼泪,还要找理由和孩子爸爸解释一下,为什么想把儿子从幼儿园接回来。
“当幼儿园的大门在孩子的身后关上时,我感到一种强烈的焦虑,这太糟糕了。”
“请试着想象一下,这并不是你自己的情绪,而是你心中某个角色的情绪。你在从旁观者的角度观察他,他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是一个女孩子,一个非常小的女孩子。那是我。我小时候特别害怕幼儿园。其他孩子欺负我,但我不敢告诉妈妈。不知为何,我对妈妈撒了谎,说我和他们都是朋友,就好像妈妈也没有能力保护我,她只会伤心。比如,有一次,保育员责备妈妈,因为我们来得太晚,错过了早餐。她可能只是说话严厉了一些,但我却觉得她在教训我……”
因此,这位来咨询的女士得出了结论:让她感到强烈不安的,并不是她儿子所去的幼儿园,而是她自己从童年时代就一直存在的恐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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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关于孩子害羞的问题。孩子只有两岁,现在谈论害羞还为时过早。在他这个年纪,面对陌生人时躲在妈妈身后是正常的。为什么这个问题能这么早就困扰妈妈,甚至让妈妈去找心理医生呢?原来妈妈自己也是一个容易害羞的人,这一点在她中学和大学期间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困扰。每当孩子不愿意与其他人接触时,妈妈就会陷入自己内心里那个孩子的状态,那个在黑板前脸红的孩子——明明学的都会,但宁愿得一个低分,也不愿意在全班同学面前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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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关于女孩子青春期身高的咨询。是的,起初我也感到很惊讶,心理学与此有何关系呢?但是妈妈认为,这可能是一种心理问题,即孩子潜意识里希望保持小孩子气。顺便说一下,女孩子的身高其实是正常的,属于平均水平。但是妈妈觉得,女儿在班里比其他人都矮。当班级在户外上体育课的时候,她甚至特意去观察了一下。她看了看班级的队伍,发现女儿在身高上排在倒数第三位,于是她决定去找心理学家。
我想,读者们也许已经猜到了,这并不是女孩子自身的问题,而是母亲的问题。这是一种母亲因为自己个子不高而产生的复杂心理。母亲当时在班上是最矮的一个,为了让孩子能长成大个儿,不像她自己那样受煎熬,她特意找了个高个子的丈夫。还需要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从未见过这个女孩子本人吗?因为并不需要。我和她的妈妈一起努力,就可以消除因身高而产生焦虑的心理问题。女孩子满意自己的身高,感到焦虑的不过是妈妈内心的那个小孩子罢了。
下次当你非常想改变孩子的时候,请扪心自问一下:“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是我内心中哪个角色在作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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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说一下,在孩子们吵架的时候,妈妈有时会失去中立的态度,更倾向于支持其中一个孩子,这也是因为内心不同的角色被激活。我向几位妈妈询问了原因。
第一位妈妈说:
“我觉得我更爱家里小的那个孩子,所以对大的孩子有很强烈的愧疚感。当他们吵架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保护小的,即使他是不对的。事后我很自责,开始自我谴责:‘你是怎么做母亲的?!’我内心压力很大,会情绪失控地对他们两个都大喊大叫。”
第二位妈妈说:
“我觉得,我更爱大的孩子。小的这个是意外怀上的,我可能一直无法接受这一点。他们争吵时,我内心中某个敏感的部分就会抱怨,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这些争吵。这样的想法让我很恐惧,我被内疚感笼罩着。这让我压力很大,我会情绪失控地对他们两个都大喊大叫。”
第三位妈妈说:
“我会下意识地说一句‘他还小!’这是我妈妈在我小时候经常说的话,我总是听她念叨这句话。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童年的画面,当妹妹从我手中抢走玩偶时,妈妈会说:‘给她吧,她还小!’为什么呢?仅仅因为她还小,就要把我的玩偶给她吗?令我沮丧的是,长大后,我自己也说出了这句从小到大都让我很不开心的话。我跟孩子们生气,是因为他们无意中让我陷入了内心冲突之中。”
当第二个孩子出生时,妈妈的内心中诞生了一个新的角色——母亲二号。对第一个孩子和第二个孩子而言,母亲的角色是不同的。从身体上来说,她们是同一个人,但在心理上,她们是两个不同的角色。因此,对待第一个孩子和第二个孩子的态度也不尽相同。
你可以给予两个孩子同等的爱,但应该用不同的方式来爱他们。 当孩子们之间发生激烈的争吵时,也许是时候让一号妈妈和二号妈妈和解了。或许是一号妈妈认为自己不够成功?抑或是二号妈妈更焦虑一些?内心的平和有助于建立外部的和平。
顺便提一句,孩子们实际上能感觉到,他们有“不同的”妈妈。比如,你不同意老大做某件事情,他会让老二带着同样的问题去找二号妈妈,希望二号妈妈同意被一号妈妈禁止的事情……
关于同内心角色的交流,最好与心理学家沟通。单独面对会很困难,但是也可以尝试,结果肯定不会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