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与命,是儒家学说中的高深命题,极不好理解。这天夜里,曾氏在灯下阅读王夫之的《张子〈正蒙〉注》,对此略有所领悟。他把这个领悟写在日记中。
曾氏认为,尽自己的努力获得所知,这就是性;将自己所不知者听其于天,这就是命。《易·系辞》中有这么几句话:“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穷神知化,德之盛也。”从“尺蠖之屈”到“以崇德也”这八句,说的是尽性。因为这八句话所表达的内容,是尽自己的力量所能做到的。从“过此以往”到“德之盛也”四句,说的是知命,因为它的所指属不可知者。
好比农民种田,勤劳者丰收,懒惰者歉收,这就是性。这是人所能知的,应当尽性,即努力依靠勤劳去获得丰收。但是,若遇到长久的干旱,则无论勤与懒,都归于无收,这就是命。若遇到这种时候,勤者也要知命不抱怨。关爱别人,管理人群,以礼待人,这是我们应当所为的,因为我们知道这样做会有好的回报,但也会遇到如下的情况:关爱别人,但那人不跟你亲近;管理人群,但人群不接受;以礼待人,但别人不以礼待你。遇到此类,则就是命。
圣人之不可企及之处,在于他们于性上的事尽力而为,于命上的事也尽力去知。尽性还是属于平常的学问,至于知命,则进入高深的道理了。在尽性事上做到了十分,效果或有或没有,圣人则于此处之淡然。对于命上之事知几分、用力在哪些地方,这里的分寸最难把握。至于性上之事要尽百倍之力去做,而属于命的事则处之淡然,这就是接近于悟道了。
以笔者之见,这段论性与命的话,若简括而言之,就是曾氏常说的“尽人事而听天命”七字而已。
【原文】早饭。黎明至怀宁县学宫庆贺万寿。是日为慈禧皇太后圣节也,卯正礼毕。早饭后见客二次,围棋二局,又立见之客三次。写沅甫信一件,核批札稿数件。天雨淋漓,深以金陵、宁国军事为虑。午正小睡片刻。请吴月溪、潘伊卿便饭,未正散。旋核改金柱关胜仗折,阅本日文件,改信稿三件。傍夕,宾客以余明日生日或来庆贺,因入内室避之。灯后作奏片二件,各三百余字,又改折稿二件。二更后写信一封,与吴竹庄信一件。
四点入内室,阅王而农所注张子《正蒙》,于尽性知命之旨,略有所会。盖尽其所可知者于己,性也;听其不可知者于天,命也。《易·系辞》“尺蠖之屈”八句,尽性也;“过此以往”四句,知命也。农夫之服田力穑,勤者有秋,惰者歉收,性也;为稼汤世,终归焦烂,命也。爱人、治人、礼人,性也;爱之而不亲,治之而不治,礼之而不答,命也。圣人之不可及处,在尽性以至于命。尽性犹下学之事,至于命则上达矣。当尽性之时,功力已至十分,而效验或有应有不应,圣人于此淡然泊然。若知之若不知之,若着力若不着力,此中消息最难体验。若于性分当尽之事,百倍其功以赴之,而俟命之学,则以淡如泊如为宗,庶几其近道乎! 同治元年十月初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