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十天,就像W·C·菲尔兹所说的那样,“危机四伏”——还有,疯狂混乱。我跟罗兰·梅杰都住进了蒂姆·格雷那相当气派的公寓。我们每人都有自己的卧室,小厨房里有一个装有食物的冰箱,还一个蛮大的客厅,梅杰常穿着丝绸睡袍,坐在那里搞创作,他最近在写一部海明威风格的短篇小说——一个脾气暴躁、红脸膛、矮胖而愤世嫉俗的主人公,在甜蜜夜晚中,与真正的生活周旋时,也能绽放出世界上最温暖、最迷人的笑容。他就那样坐在桌前写作,而我只穿着斜纹棉布裤,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蹦来跳去。他正好写了一篇关于一个家伙第一次来丹佛的小说。他的名字叫菲尔。有一个叫山姆的旅伴,沉默寡言,颇具神秘感。菲尔来丹佛闯荡,和那些假装斯文、自以为是的家伙混在一起。他回到旅馆房间,悲伤地说:“山姆,这里也有那种人啊。”山姆望着窗外,神情悲哀地说:“是啊,我知道。”山姆的意思是这种事,待在家里也能知道。这类假斯文的家伙在美国随处可见,并吸干了这个国家的血。梅杰和我甚为投缘;他认为我最不可能是假斯文那种人。同海明威一样,梅杰也喜欢美酒。他回忆起他最近的一次法国之行,说道:“啊,萨尔,如果你能跟我一起,在巴斯克地区飘飘然地品尝着冰镇的普瓦尼翁十九,你就会知道,这世界上不仅仅只有棚车,美妙的东西还有很多。”
“这我知道。不过我就是喜欢棚车,喜欢车厢上的那些名字,像是‘密苏里太平洋线’‘大北线’‘罗克艾兰线’。天啊!上帝!梅杰,我真想告诉你,我这一路搭车过来的所有趣事。”
罗林斯一家住在几个街区之外。他们是可爱的一家子——模样年轻的母亲,已经有了五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跟别人合伙经营着一家曾经兴旺的破旧旅馆。最放荡不羁的儿子要数雷·罗林斯,他也是蒂姆·格雷儿时的伙伴。雷叫嚷着冲进来找我,我们很快一见如故。我们一起去了科尔法克斯的酒吧。雷的一个妹妹叫贝比,是个喜欢打网球和玩冲浪的金发小妞。她是蒂姆·格雷的女朋友。梅杰只是丹佛的过客,却一副正而八经生活在这里的样子,经常同蒂姆·格雷的妹妹贝蒂出去约会。只有我没有女朋友。我见人便问:“迪恩在哪里?”他们笑而不答。
后来这事总算弄清楚了。电话铃响起来,是卡洛·马克斯打来的。他把地下室公寓的地址告诉了我。我说:“你在丹佛干什么?我是说你现在在干什么?什么情况?”
“噢,等见面时再告诉你。”
我赶紧冲过去见他。他在五月百货公司上夜班;疯子雷·罗林斯在一家酒吧打电话给他,让守门人赶紧去喊卡洛,说有人死了。卡洛马上想到是我死了。罗林斯在电话里告诉他:“萨尔到丹佛了,”并把我住处和电话号码告诉了他。
“迪恩在哪儿?”
“迪恩在丹佛。我跟你说吧。”他告诉我,迪恩同时跟两个女人保持关系,一个是他的前妻玛丽露,另一个是新认识的姑娘——卡米尔,分别在不同的旅馆里同他见面。“他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并从中抽出时间来见我,因为我俩的事情还没完。”
“什么事儿?”
“迪恩和我一起开始了一个绝好的阶段。我们试着对彼此毫无保留地诚实交流,把心里所想的一切都坦诚地说出来。我们一起服用安非他命。我们盘腿坐在床上面对着面。我终于让迪恩明白,他可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他可以成为丹佛市长,可以找一位百万女富豪结婚,或者成为继兰波之后最伟大的诗人。可他总是跑出去看小型赛车比赛。当然我跟他一起。他又跳又叫,相当激动。萨尔,你知道,迪恩对那种事情真的着迷。”马克斯说着“嗯”了一声,包括他的灵魂和内心。
“他是怎么安排的?”我说。迪恩这家伙总是会安排好他的生活。
“是这样的:我半小时前下班。那个时间,迪恩到旅馆同玛丽露嘿咻,我便用这个时间换好衣服。一点他准时从玛丽露那里离开,赶到卡米尔那里——当然,这两个姑娘相互不知道对方——跟她干上一次后,差不多我也在一点三十分赶到了。然后他出来和我会合——他还得哄卡米尔让他脱身,因为她已经开始对我不爽了——我们到这里后,就一直聊到早晨六点。通常我们用的时间更多一些,不过这样事情就会变得更复杂,他的时间十分紧迫。到了六点钟,他要回到玛丽露那里——明天一整天他都得到处奔波,办理一些他们离婚所需要的文件。玛丽露对离婚没有异议,不过她坚持在此期间仍要同他做爱。她说,她爱他——卡米尔也是如此。”
然后他告诉我迪恩是怎么搭上卡米尔的。台球房的伙计罗伊·约翰逊在一家酒吧里看到了她,把她带到旅馆;罗伊特别得意,把我们这帮人都叫去看她。我们坐在一起同卡米尔说话。而迪恩一声不吭,只是看着窗外。当所有人都离开时,迪恩也只是瞧了卡米尔一眼,指指他的手腕,做出一个“四”的手势(意思是他四点钟会回来),然后就出去了。三点钟的时候,房门锁上了,罗伊·约翰逊没能进去。四点钟,门打开了,迪恩进了房间。我真想马上出去见见那个疯子。他答应过要帮我;丹佛的姑娘没有他不认识的。
夜晚,卡洛和我穿行在丹佛破朽的街道上。和风习习,星光灿灿,每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巷都预示着某种好兆头,我仿佛置身梦境中。我们来到迪恩租住的公寓,他跟卡米尔正在吵嚷着什么。这是一座老旧的红砖建筑,周围是木板搭建的车库,木栅栏后面是一排排枝叶茂密的老树。我们走上铺着地毯的楼梯。卡洛敲敲门;然后飞快地躲到后面去了,他不想被卡米尔看到。我站在门前。迪恩打开门,全身光溜溜的没穿衣服。我瞥见床上有个深褐色头发的姑娘,黑色的蕾丝下面是美丽光滑的乳白色大腿,她有点诧异地抬眼看着我。
“哎,萨……”迪恩叫道。“嗨——呃——哈——是你啊,你来了——你这个狗娘养的,你他妈的还是上路了。嗨,你听着——我们——是的,是的,马上——我们赶快,我们得赶快!喂,卡米尔——”他转身对她说道,“萨尔来了,是我的老朋友,从纽约过来的,第一次在丹佛过夜,我肯定要带他出去,给他找个姑娘。”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他看着手表)准确说是一点十四。我会在三点十四准时回来,一起度过一个梦幻的时光,真正甜蜜的时光,亲爱的,然后,你知道的,我告诉过你,我们说好的,我得出去见那位独脚律师,谈谈那些文件的事情——在半夜这个时间,是有点奇怪,我跟你解释过的。”(这是他跟卡洛见面的幌子,卡洛依旧深藏不露。)“所以,就在这会儿,我得立马换上衣服,穿上裤子,记好时间,回归生活,我是说外面的生活,街上那些,我们说好了,现在是一点十五分,时间过得真快,真快……”
“好吧,迪恩,你去吧,可要记得在三点钟回来。”
“没问题,亲爱的,记住,不是三点而是三点十四。我们在最深刻、最美妙的灵魂深处不是坦率的吗?亲爱的。”他过去一连吻了她好几次。墙上有一幅迪恩的裸体像,硕大的悬垂物和其他的东西,都是出自卡米尔之手。我着实吃了一惊。这一切简直太疯狂了。
我们很快地冲进夜色中;卡洛在一条小巷子同我们会合。这是我所见过的最狭窄、最奇特、最弯弯曲曲的小城街道。我们沿着它一直走,到了丹佛墨西哥城的最中心。四周是沉睡般的静寂,我们依旧大声交谈着。“萨尔,”迪恩说,“眼下我正好给你找了一个姑娘,如果她已经下班的话。”(他看看手表)“一个女招待,丽塔·贝当古,不错的妞儿,只是在性方面有点儿小麻烦,我还曾帮过她,我想你能对付,你这个了不起的老手。我们马上就去——得带上啤酒,算了,他们自己有,他妈的!”他说着边用拳头打自己的掌心。“我今晚还跟她的姐姐玛丽有个约会。”
“干吗?”卡洛说。“我以为我们今晚要交心哩。”
“是的,是的,下次吧。”
“噢,这些没劲的丹佛人!”卡洛仰天长叹。
“他是不是世界上最好玩的家伙啊?”迪恩一拳头打在我的肋骨上。“你瞧他。瞧他呀!”卡洛开始在街上跳起猴子舞,以前在纽约的时候,他一高兴就这么跳,我见过好多次。
我只能说:“见鬼,那我们来丹佛干什么呀?”
“明天,萨尔,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活干,”迪恩换了一副正经的口气说,“从玛丽露那里出来,我有一小时的时间,我会直奔你住的公寓,跟梅杰打个招呼,然后带你坐电车(见鬼,我没汽车)去卡马戈市场,你可以立马找到活儿干,到星期五就能领到工资了。我们几个都穷得要命。我都好几个星期没时间干活了。星期五晚上,我们三个老伙计——卡洛、迪恩和萨尔——一定得去看小型赛车比赛,我可以找一个市区的熟人捎我们去……”我们就这样一直聊到深夜。
我们去了那对女招待姐妹住的房子。给我找的那个小妞还没下班;迪恩的那个姐姐在家。我们在她的长沙发坐下来。我按计划在这时给雷·罗林斯打了个电话。他立马赶了过来。一进门就脱掉他的衬衣和背心,紧紧搂着那个压根儿还不认识的玛丽·贝当古。酒瓶在地板上被踢得滚来滚去。三点钟一到,迪恩就赶紧离开,回去与卡米尔共度一小时的梦幻时光。再准时赶回来。另一个姑娘也回来了。现在我们需要一辆车,我们吵闹得太厉害了。雷·罗林斯打电话叫来一个有车的朋友,他很快便来了。我们全都挤了上去;卡洛在后座想跟迪恩进行约定的谈心,但是车里实在太混乱了。“去我那儿吧!”我大声喊道。汽车刚一停下,我便跳下了车,在草地上来个头手倒立。我的钥匙掉了出来;再也找不着了。我们大呼小叫地跑进公寓,罗兰·梅杰穿着丝绸睡袍,挡在门口。
“我绝不允许你们在蒂姆·格雷的公寓里这样乌七八糟地瞎闹腾!”
“见鬼去吧!”我们大伙儿都嚷了起来。一片混乱。罗林斯抱着其中一个女招待在草地上滚来滚去。梅杰不让我们进屋。我们赌咒发誓地说要给蒂姆·格雷打电话,跟他确认派对的事情,还要邀请他参加。结果,我们大伙儿还是跑回丹佛闹市区了。当我一个人站在大街上时,我才突然发现,我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了。钱都花光了。
我在科尔法克斯大街上走了五英里,才回到公寓里舒适的床上。梅杰还是让我进屋了。我不知道迪恩和卡洛此时是不是在进行心与心的交流。以后会弄明白的。丹佛的夜晚很凉爽,我沉沉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