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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太后的行动与义和团运动

诏书的内容实在太简单,“皇宫”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北京城的百姓都不知道,但他们很快猜到,当朝皇上正遭遇生死攸关的危险,并且不是因为疾病。

部分中国人轻易相信谣言,很快传出一段离谱的情节:皇帝得知“老佛爷”从十一公里外的颐和园赶赴紫禁城的消息,担心遭到报复,连忙化妆逃进英国公使馆请求庇护。如果就此打住,也还说得过去,并且也有这种可能性。但接下来的故事越来越荒诞——最终,皇帝被英国公使拒绝,还被赶回宫内接受审判和监禁。这事绝对不可能发生,但即便发生了,也就是说皇帝真的被英国公使馆阻止,但京城还有其他外国使馆,皇帝完全可以再次求助,总不可能任何国家都拒绝

有一种情况倒是真有可能,皇帝本来做好逃跑的准备,却受到宫内太监的阻止。后来,我从太监那里得到了一些更接近真相的情况。紫禁城里共有三千名太监和勤杂人员,他们或者害怕皇太后的权势,或者因为改革举措损害了私利;这两方面都触及私人利益,他们很自然地怨恨皇帝而拥护顽固保守派。维新运动一旦成功,必将在宫里宫外引发一场巨变,庇护他们的旧的、腐朽的制度会彻底改变,这对他们来说必然是灾难性的,因此他们只能拥护皇太后而不可能维护皇上。

光绪皇帝虽然已经身陷囹圄,却依然惦记着朋友们的安危。他没有能力救助那些维新人士,但还是想办法送信提醒康有为。重回朝廷的皇太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捕全国的维新派领导人。康有为和梁启超得以顺利逃脱,后者是康有为的弟子,后来成为有名的学者。康有为逃到香港不久,便得到国内传来的不幸消息——几位维新变法的同人和支持者被杀,其中就有他的弟弟康广仁。

保守派和顽固派取得全面胜利。除康有为、梁启超侥幸脱逃,所有重要的维新运动首领无一幸免。其中遭到最严厉惩处的是御史徐致靖,判处“绞监候”,罪名只有一个——向皇帝推荐了康有为。湖南巡抚陈宝箴算运气好,只受到革职处罚。御史宋伯鲁受到顶格的革职处罚,再不能被朝廷录用。翁同龢已经被革职,本来应该领受极刑,朝廷可能担心他资历和身份会引起一部分人的反对,才予以从轻发落。不过,他被剥夺所有职务和官衔,言行举止受到居住地政府的严密监视,不久便郁郁而终。至于这位饱经激荡之风云的帝师能被人们认可和纪念,已经是太后和她关押的皇帝都辞世之后的事了。1909年,宣统皇帝刚登上皇位,便下诏平反翁同龢,追谥“文恭”,也就是恭顺的学者。

一大批人被野蛮地杀害,其中有六位政治殉道者,应深深镌刻在中国历史的丰碑上。这六人分别是:谭嗣同、刘光第、杨锐、杨深秀、林旭、康广仁。刑部行刑之前曾经斗胆上奏,恳请设立特别法庭进行审讯,但没被准许,得到的只是“老佛爷”冷酷无情的简单批示:“无须审判,斩立决。”

光绪皇帝没被杀害,这并非因为他人的怜悯。其实,如果皇帝能与六君子一样有机会就义,正好可以免除十年艰难的牢狱。曾经,京城到处都是皇帝就要驾崩的传闻。在中国,有一种情况会显示皇帝病危:朝廷颁布诏令,通知全国名医,自带药具和药物,赶紧到皇宫为皇帝治病。各地的地方官赶紧执行命令,将最优秀的医生送往京城,人们便会暗地揣测皇帝即将“龙驭归天”。不过当时还有一条消息印证了这一传闻——朝廷已经在皇室成员里物色皇帝继承者,因为皇帝没有子嗣。

国人都不相信皇帝得了重病。虽然没有大臣敢建议对皇帝解除关押,恢复帝位,但是,这种架空皇帝的举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已经遭到部分“中立”官员的抗议,并且言辞激烈。比如,两江总督刘坤一就曾经为此向直隶总督荣禄写过措辞严厉的书信。更多的来自全国的抗议书像雪片一样飞到京城,有的抗议书里甚至夹杂着恐吓。不少抗议者要么是外国控制下的通商口岸的中国商人,要么是海外侨胞。徐元善是上海抗议活动的头目之一,但不久就遭到通缉,随时都可能遭到绑架。为了避免遭到朝廷的惩罚,他逃到澳门避难,此处是葡萄牙的殖民地。

康有为在这期间并未置身事外,而是组织海外华侨举行反对废除光绪皇帝的活动。他成立了保皇党,将支部设往有华商和华侨居住的国家。这些人不害怕朝廷的打击报复,对朝廷发动舆论攻击让其不得安宁,以致慈禧及其党羽最终不得不妥协。他们依然保留立储方案,废黜或杀害光绪皇帝的计划却只能搁置起来。

这一切,却没有让光绪皇帝获得一点轻松和快乐。那以后,他一直备受侮辱和痛苦,人格受到践踏,心理时刻处在崩溃的边缘。他太可怜了,活死人一般度过人生最难熬的十年。他一度不遗余力地想拯救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国家和人民,最终自讨苦吃而被反对派打败。袁世凯背叛了他,再未帮助他一下,哪怕将对他的看管稍微放松一点。直到如今,中国依然被民族主义挟裹,从未大度地给光绪皇帝应有的尊敬和纪念。

慈禧太后在1898年再次摄政时已六十有四,却依然精力充沛、头脑灵活。而光绪皇帝,她的囚徒,不过二十八岁。她的余生,在紫禁城和她最喜欢的颐和园之间奔波。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她总会带上这位“囚徒”随行。就这样,皇太后就像打胜仗的英雄一样从一个宫殿来到另一个宫殿,而皇帝囚徒自然是从一个牢狱陷入另一个牢狱,旅程满是凄凉。在颐和园,他的囚室是玉澜堂。碧玉一般的波浪轻轻拍打围墙,但是他听不见,也看不到。在紫禁城,囚禁他的那个小岛叫瀛台,就在西墙边“三海”里最靠南边的那个“海”(湖)中。瀛台是瀛洲的别名,在中国古代神话里是东方的神岛或仙境的代称。民国之初,“三海”连同紫禁城一并移交给总统。我受到民国总统的邀请,可以经常去岛上参观这处囚禁可怜皇帝的小屋,也就是这处小“仙境”见证了皇帝的离世。我曾经对几位共和派的朋友建议,应将这座囚室永远地保存下来,让中国人民永久纪念,凭吊悲惨而孤独的皇帝。

只过了几个月,慈禧太后就觉得自己的位置已经坐稳,又开始启动早就着手的立储计划。她圈定的人选是溥儁。此人的父亲端郡王载漪,忠于皇太后,在很多方面与她相似,比如对一切外国人及改革者都持怀疑和憎恨态度,同样的顽固保守、糊涂无知、反对维新变法。溥儁被立为储君之后,就不允许去思想自由的学堂念书,而由慈禧太后亲自看护,安排来的老师是崇绮、徐桐 这两位忠实的顽固派。

得知储位的人选后,外界关于皇上“病危”的谣传越来越厉害。但皇太后这次很聪明,在皇帝病情没有再次恶化之前绝不声张。她不愿再惹得天怒人怨。

此时,在紫禁城外面的中国大地上,发生了一连串令人震惊的事件,慈禧与满族王公大臣不得不因此放下宫廷里的问题,将目光投注到另一个新的方向。

“义和团”运动,以及“拳民”围攻外国领事馆等,不在我的讨论范围,这里只做一些解释,便于读者更好地理解已经为中国现代史学者耳熟能详的事件的详情。

人们通常认为“义和团”的开始阶段是将矛头指向清王朝的统治,只在后期才“明智地将拳头对准外国人”。此类说法被长期反复提及,却并非全对。事实上,这场运动刚开始就表现出大量的排外和反教(基督教)行动。对此,罗伯特·赫德 爵士做出了非常中肯的评价:“拳民受到一种爱国激情的鼓动——它蒙昧无知却确实存在 ”。这场运动爆发于山东省,并不是一起偶然事件。德国人一直占领胶州地区及几大港口,但因为在管理上处置不当并多次犯错,导致了一连串极端事件的发生。通过这些事件,山东人民进一步认识到,正是因为外国人不当的统治,才让他们的生活如此悲惨而痛苦。国家的屈辱源于朝廷腐败软弱、管理不当和军队无力,对中国的衰败现状,满清王朝难辞其咎。大批老百姓未受过教育,对这些只有肤浅的了解,但他们对一点却看得很明白(前提是他们真能睁眼看世界)——国家遭受这么多苦难,最终都是“洋鬼子们”一手策划的。那么,如果要挽救中国,必须彻彻底底将“洋鬼子们”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清除干净,让那些奇异而不受待见的宗教滚蛋,根除他们那令人讨厌的优越感。

设想一下,“义和团”运动出现得稍晚一些,拳民们或许可以学习一些希特勒的理论与实践,这样他们的盲目排外就有了合理的理由——相当于今天德国的反犹太主义理论。义和团运动因为拳民的蒙昧无知而混乱不堪,但是今天,拳民的后继者们不一样了。他们的经验更为丰富,现代欧洲有两样东西吸引着他们热切的目光,一是法西斯主义,一是希特勒民族主义。今天不少欧洲国家奉行一个论调:“为保证国家干净而清除外来污染”,正确与否不管,但至少对国情毫不相同的东方国家很难适用。不过,中国人认为,既然德国人可以无条件地保持“日耳曼”政治体制的纯洁性,他们也有权利驱逐外来者(包括欧洲的、亚洲的)的侵略。这一点无人能够驳斥。如果他们有因为这个而获得某种权力的打算,人们也没有任何立场可以非难。中国的文人及鼓动者们已经开始声索失去的领土,还有取消外国租界和领事裁判权等。他们的有些口号,或多或少援用了希特勒德国代言人的一些言论。

中国人民一旦对现实普遍产生愤怒和对立情绪,就可能会与那些地下势力联合起来(其原因十分浅显),清王朝自十七世纪建立政权以来一直受到这些势力的威胁,而为了转移这种威胁,朝廷便打算对这种排外的本能和冲动加以鼓励和利用。先后有两件事让人想不通,其一是朝廷准许光绪皇帝推行改革,其二是朝廷与义和团实现联合。可以肯定的是,假如不是更加愚昧和迷信的朝廷在背后唆使和鼓动,义和团运动的命运将会与全国各地的许多起义和暴动一样,被迅速而轻松地镇压。不管是荣禄还是袁世凯,对几千名装备弓箭等落后武器的农民,其手下的军队还是能轻松应付的。随后,董福祥部得到朝廷许可,与一些其他“同情”义和团的军队加入进来,义和拳民就变成了破坏力极强的暴民。

对此,一位美国作家说:显而易见,朝廷的当权者“暗地支持,这些人被称为爱国者,被视为今后驱逐外国人的坚强的同盟军 ”。然而,中国和朝廷都非常不走运,在1899年“义和团”运动开始时,山东的巡抚是毓贤。毓贤是满人,愚昧自大的天性使其采取狂热地支持“义和团”的政策;并且,这一政策以极大的优势压倒光绪皇帝的维新举措。就如何处理义和团,他向慈禧太后提交了一些建议,在一定程度上坚定了朝廷对义和团的支持。另一位美国作家当时正住在北京,对此事有更清晰的认识:“在他(毓贤)看来,‘义和团’运动的发生是情理之中的事 ”。毓贤的确力所能及地为义和团做了很多事情,因此受到拳民的尊敬,被视为他们的恩人和庇护神,甚至差不多当成神灵崇拜。

开始阶段,义和拳民被视为白莲教的余党(可能真是这样),而后者多次举行暴动、成为王朝的祸患,因此朝廷严令镇压,全靠毓贤及时出手解救。1897年,两个德国传教士在山东被杀,德国因此直接派兵侵占了胶州地区。事后外国使馆对清廷施压,毓贤因未能在任上保护外国人的人身安全,被撤掉巡抚之职,这让他的排外情绪越发高涨。虽然毓贤在外国公使馆的干预下被撤职,但朝廷依然重用他,不久将其调任山西巡抚。1900年,在义和团运动高潮之际,毓贤在太原府无情而残忍地屠杀外国传教士,一度臭名昭著。毓贤因为义和团的排外而深深同情拳民,他在奏章里这样阐述:拳民都是正义之士,是一支可以利用的力量,足以依靠他们赶走外国侵略者从而拯救国家……拳民的强大力量令人惊叹不已,完全可以用于对外战争。对他们采取镇压无疑是错误的、灾难性的,“如自斩臂膀也”。

在今天,回顾义和团势力是怎样被允许在京城蔓延的悲壮历史,以及广大百姓是如何接受拳民刀枪不入的传说和非凡的魔力,已经毫无意义。满清王公大臣最先相信这些神话,如愚昧凶残的刚毅、载漪等,最后慈禧也相信了。而继任山东巡抚的袁世凯等大臣,通过一番分析衡量,直接说义和团那些“刀枪不入”说法是骗人的把戏。然而,朝廷内部正弥漫着一种“宁可信其有”的气氛,反而怀疑朝中的一些恳求和警告,并选择性失聪;而发出这些警告的不乏封疆大吏和肱股之臣,包括开明而极具影响力的荣禄等。

义和团运动围攻使馆的惨烈行动始于1900年6月28日,结束于8月14日。开始是因为德国公使与一位日本使馆的书记官被杀,结束于八国联军进入北京城。

慈禧太后自知罪孽深重,哪敢留在北京等待胜利进城的“洋鬼子”。如果留下,她将要或唯一能采取的行动是做出一副爱国和高贵的姿态,答应向曾被她野蛮对待的人民做出一些牺牲,交还属于皇帝的权力,并相信皇帝具有慈心和“孝心”,以免除本应对她所犯罪行和错误的惩罚。她很清楚,皇帝是不害怕外国军队的。但她绝对无法接受这位僭越和反叛的晚辈看她的笑话,更无法接受放任外国人的占领和掠夺。她的内心充满愤怒和嫉妒,决定带上皇帝一起出逃——假如毁灭降临,她要让皇帝一起承受这个痛苦。

光绪皇帝请求留下来,但丝毫没有用。面对无情的慈禧太后,珍妃双膝跪下,乞求她不要带走皇帝。珍妃深得皇帝宠爱,知道皇帝想留下来,面见八国联军的司令官。此刻,大清王朝命悬一线,唯有她,能帮助皇上向这位决定他们生死的独裁者可怜巴巴地乞求!比时,紫禁城北神武门外,正隐藏着一辆不起眼儿的农家马车,它将载上皇室成员逃离京城。如果不赶紧行动,洋鬼子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出现在面前。据说,皇太后对珍妃的请求只字不答,只勃然大怒地对太监下令,让他们将满脸泪水的珍妃扔进水井。

我曾不止一次地从宫内太监那里得到另外的说法,他们总是很谨慎地强调,那些都是谣传,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参与此事,并且根本不在现场(从来没有人承认自己参与或看见此事)。按照这样的说法,皇太后当时有这样的答复,“我们全部都会留下来的。但我们不能落在红毛鬼子手里,那将有辱国体。因此,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必须死,而这并不难。你先走一步,我会紧随其后”。皇太后话音刚落,太监们便抓住珍妃,将其独自留在井中。

这口井的位置在紫禁城东部,我相信1900年以后再也无人用它。它前面就是宁寿宫,1889年后慈禧在那里主政。我经常陪同宣统皇帝经过这里,我们在井边坐下来,谈起他出生前五年多时发生的惨剧,这是另一个满族孤魂可能永远不会消散的地方。如果将来有人为了纪念光绪皇帝而在瀛台或玉澜堂摆上一个神龛,也应该记得再立一个佛龛来纪念他的妃子。

经过几个月的逃亡,慈禧太后回到京城。接下来,她撤回以前发布的、所有排外和支持义和团的命令。珍妃被她追封为皇贵妃,谥号恪顺。当时还流传这样的一个说法:当慈禧等人都走了之后,珍妃发现自己被意外地遗留了下来,在极端失望和害怕之中投井自杀 。毋庸置疑,这种说法并非为悼念和抚慰珍妃的亡灵,而只为让皇太后免除谋杀的罪责。

但是,她能否真的心安理得地度过在宁寿宫的岁月呢? /gcr3gr82yMhtdAlPzBauQ198/MlToHT3C/hn+HcRdSmDYo6PSEb/nG4kygGTTj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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