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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讲
“天下国家”的超稳定结构

我们求安定,但我们不怕变化,而且愿意直面变化,改造自身。所以,“定中有变,变中有安”,是中国历史发展的基本面貌。就如同百年来的近现代中国,衰极之后还是可以找到出路,一直发展到今天。

这一讲我们要讨论的是,作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中国的疆域如此辽阔,我们要面向未来发展,哪些是既定的因素?哪些是稳定的因素?哪些是关乎政策变革的因素?

中国广土众民、族群多样,各文化区中的人,其定居程度如何?人种成分如何?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更要紧的是地理条件,因为我们身处何地,那就是我们“下锚停船”之所在。人类生活的地理条件,决定了其特定的社会组织和生产结构,而中国的地理结构,决定了中国长期稳定的“天下国家”形态。

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

从世界地图来看,中国所在的区域是相当完整的一大片;而中国的内部各分区之间,也不存在无法跨越的障碍。天地之间,如此广大的一块区域,中间没有太大隔绝,放眼全球只有中国和美国。

相较而言,欧洲的内部地理条件就没有如此方便。欧洲是破碎的,其内部主要有两大区域:一是地中海地区,二是阿尔卑斯山以北的平原山地。地中海西边的伊比利亚半岛,石头相当多;东边是干旱地区的海岸,以及巴尔干半岛;剩下就是北海一带,以及俄罗斯的广大地区。这几个地区之间,地理条件各异,区与区间的距离相当遥远——不仅地理遥隔,其文化性质也存在相当大的差异。

印度的大部分领土,分布在喜马拉雅山西坡与南坡,南坡比较陡,西坡和缓一点,尤其是印度河流域及恒河地区。印度由交通非常不便的高山地区,加上两条河流所覆盖的平原地区组成,内部被切割为一个个破碎的小单位。巴基斯坦与孟加拉国,历史上曾是印度的一部分,今天已经是两个独立的国家。非洲目前我们不讨论,因为整体而言,这块区域还未发展起来。

假如我们将喜马拉雅山视为一个巨人,整个东亚大陆都受其影响。假设这个巨人面东站立,其左脚所踩的地方,就是今日新疆、青海和甘肃一带。高山融雪顺流而下,形成湖泊、河流以及沿岸绿洲——雪水流经之处,生命随之而来。但是,因为这一区域气候干旱,河水容易干涸,就形成了大片沙漠。

这片区域过去交通不便,却是中国与欧洲之间联系的必经之处,今天其交通地位仍然举足轻重。历史上经常有游牧民族在此居住,与中国内部的农耕民族冲突不断。好在,今天这片地区大半在中国疆域之内。过去因为干旱,这一地区不便开发,如今我们已经有足够的人工技术来改善环境。而且,因为温差很大,该地区不同区域的气候各不相同,物产也很丰富。

如果喜马拉雅山这个巨人面向东方,将左手一伸,跨过阿尔泰山,经过大青山、杭爱山,中间越过许多的草原、山谷,再往东边走,就是太行山的北坡以及阴山,再过去就是大兴安岭那一带的群山及河流。整体而言,这一块是干旱地区。这些地区的地形,基本上是山岳和平地混合,纬度高,气候较为寒冷。但是,由于它是一个山区和平原向南开口的地形,常常山下就是很好的谷地,水草丰茂。

在冬天,这些谷地所背靠的群山,挡住了自北而来的寒风,向南迎着温暖的太阳。所以,中国建筑讲究“坐北朝南”。这条路上各种山绵延不断,或大或小,或孤立,或连成群山,都有向南的开口,与平原相接形成广大区域,向东南延伸。

北方草原上沙漠并不多,基本上是草原与山地及岩石带的交错。这一草原地带虽然并不连续,总面积却非常庞大。这里的气候环境,也只适合游牧民族生存。因为他们的生产线并不长,可以随着气候的改变南北移动;他们需要不断更换新的草地,满足牲畜的食物需求,再以牲口的肉和乳类作为食物。所以,这一带的生活比较艰苦。

岳飞的《满江红》,以“踏破贺兰山缺”抒发“收拾旧山河”的志向。“贺兰山缺”,指的就是贺兰山及其下面的小片沙漠、小型湖泊。过了这一高地,就是今天的宁夏和陕西。

黄河从青海巴颜喀拉山而出,向东流经四川,又向北流经甘肃,转向东流到宁夏,进入河套平原,又往东、往南进入陕西和山西的交界处,到风陵渡向东连接渭河。这一块关中地区,是中原核心区域的开始。风陵渡被誉为“黄河第一渡口”,也是金庸小说《神雕侠侣》中,郭襄和杨过初次见面的地方。过了风陵渡直下,便是黄河以北的山西省,它是一个“大盆地”:北面是向南开口的山岳地带,中间是南北向的河流,它们连通黄河,然后到达运城平原。过了山西省,就是海河平原——海河及其支流,实际上一直流到渤海湾。从渤海湾往南就是山东省,山东半岛就是黄河入海处。

有一个大平原从山西一直延伸到山东,我们称之为“华北平原”。这片地区纬度比草原低,但还是较为干旱。好在夏天太平洋季风会带来降雨,黄河及渭河等支流,也能提供农耕用水。这片黄土覆盖的地带,地形基本上是平原——当然也有许多纵横交织的河流贯穿,从西往东有七八条。这一世界著名的黄土平原地带,土质细,土壤营养程度高,因为土中的毛细管可以将土壤底下的养分吸收到靠近地表的位置,进而满足旱作农业的需求。

黄土平原与南方的分界线,是“秦岭-汉水-淮河”线。从这条分界线到黄河为止,中间一大片平原地带,是中国小麦、小米、高粱的主要产区,也是重要的棉花产地,还是中国文化的早期源头。

这一块区域考古遗址密度最大,对中国而言极其重要:历史上中国主要的朝代在此形成,主要政治体的整合也在此发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的核心区逐渐向外扩张,其政治核心区也就越来越往外移。

假如我们回到喜马拉雅山巨人的视角,其右脚所踩的地方就是四川盆地,源出唐古拉山的长江经此向南、向东流,发展出“江湖大平原”,也就是长江流域加上洞庭湖流域。长江水量之大、涵盖地区之广,世所罕见,这一“江湖大平原”地区是中国最富足的农产地。所谓“湖广熟,天下足”,这个地方所产的粮食,足以供应中国所需。一直到民国初年,中国一半以上的粮食都是靠湖广和江南供给的。

长江的出海口就是上海,中间还流经南京。附近的江南地区,滩头面积非常大,里面有无数小河流,交织为一个河川百出、水网密布的稻田农耕区。这片地区的矿产颇为丰富,相较黄淮地区要富足得多。因为作物生长季节长,东南季风给江汉及两湖地区带来丰沛的水源,加上交通发达、人口众多,江汉地区就与黄淮地区一起,成为中国最重要的核心地区。

从考古学上看,以新石器时代论,长江流域和黄淮流域分布的农业遗址的密度相差不大。但当中国被整合为统一的大帝国时,各个朝代的首都,建在北方的时候居多。与江汉地区相比,黄河地区发展的时间稍早,但二者几乎可以说是平行发展的。只是从政治中心和人口迁移走向来看,是自北往南——黄淮地区人口过多,或受到北方游牧民族压迫,就会往江汉、两湖地区迁移;当江汉、两湖地区土地不够用时,就会往更南处迁移,包括今天的浙江、福建、广东以及广西和海南等地。

在新石器时代,沿海地区也有很古老的文明。但是它们参与上述核心地带的活动,基本上是被动的。沿海地带狭窄的平原很多,其间有很多小河流,气候非常温暖。所以,这一地区农耕面积不大,但其农业生产自给有余,可以容纳北方来的移民。每一次北方游牧民族进入黄淮地区,就会触动这一自北而南的“连锁反应”,人口一批批地往南迁移,这就使人与人、族与族之间的融合,几乎每隔一两百年就会发生一次。

我们还是以面向东方的喜马拉雅山巨人来定位,其右脚跟所处的位置,就是中国西南部的云南、贵州以及四川的一部分。唐古拉山及喜马拉雅山下来的雪水流经此地,构成几条南北向河流,如怒江、澜沧江、雅鲁藏布江等,一直流向南亚和东南亚——大部分经过泰国、越南等地进入太平洋,小部分经由缅甸等地进入印度洋。

云贵地区有高山、峻岭、深谷,还有若干山间湖泊,但平原很少。这一地区的地质情况很特别:从山脚走到河谷,是温暖潮湿的气候;往山坡顶上走,越往上越寒冷。这一区域的气候和植被,会随着海拔的高低而变化。

中国北方的草原地带,自北而南的距离也相当远:从蒙古国与俄罗斯交界处,一直到山西省与河北省北部的“坝上”地区。在这一区域,考古学家发现了一个现象:从西南山地经过四川省的北面一直到草原,正好画出一个大弧形,成为草原与农耕区的天然分界线之一。

在上述区域内,地处山脚下的山地及草原的南半边,都比较适于居住、农耕——再往北就是游牧地区了。所以西南地区的游牧地带沿山坡分布,耕地则在谷底或朝向谷底的小斜坡上。在这些地方,我们发现了很奇怪的现象:经过川北草地,西北的游牧民族进入西南山地后,其生活形态也会变为半游牧、半农耕式;连西北大草原上的马进入云南山地,都发展为小型的变种——滇马。从考古遗址,我们同样可以发现:西北的影响可以越过中原,经由关陇、四川的边缘地带扩散到西南。

如果将中国看作一个面朝东方的巨人,以此形容各个地区的关系,那么巨人的两只眼睛,一只是台湾岛,一只是海南岛,这是中国在太平洋之中的两个据点。而台湾岛乃是菲律宾板块撞击亚洲大陆所形成的东边的一块高地。台湾的玉山是中国东部最高的山地,所以传统中国讲“五岳”,现在应该加上东南海上新的“海岳”:玉山。台湾物产丰美,过去也是福建、浙江两省人民移民的方向。海南岛温暖宜居,如今已是很多国人越冬的所在。虽然这两个岛屿都算不上特别大,但是因其承受温暖季风带来的大量降水,所出产的水果却是今天中国最好的——第二个优质的水果产地是新疆,因其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

如前所述,中国疆域内部没有什么难以逾越的障碍。跨越阻断甘肃、宁夏与关陇地区的群山相对困难,但其间也有黑水道,将西部草原与较为平坦的东部草原连接起来。那一带的山地、沙漠、湖泊等虽然彼此隔绝,但是也可通行。北方草原与黄淮地区之间,没有很大的隔阂——跨过相对容易的内蒙古大草原的中部,经过太原、大同就能进入陕西。

在中国的东北方,山林广袤的大兴安岭将内蒙古高原、呼伦贝尔高原与东北平原分隔开来。可是无论草原地区还是东北地区的范围都很大,足以自成一片区域,内部非常完整。当年没有火车等大的运载工具,也没有如今纵横密布的交通网,中国内部也没有什么难以跨越的地区。从北方草原进入黄淮地区并不难,从东北进入海河地区也非难事,这使北方草原民族可以持续不断地进入中原。

游牧、农耕不断融合的民族关系

接下来,我们看看中国内部的民族关系。从考古学上看,世界上很多族群都曾在中华大地上出现过。西部草原上,尤其从新疆地区一直到甘肃,曾经生活着印欧民族。我们在历史上,对这一族群曾有过不同的称呼。这也就意味着,中国本部从很早就注意到这一地区的族群及其与自身的关系。

中国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与黄淮地区的汉族在体质上没有太大区别,都属蒙古人种。只是,这一群体说的是乌拉尔-阿尔泰语系的语言,也就是草原上共通的一些方言。草原上的族群是四处游牧的,所以他们很容易就有语言的混通和交流。向西越靠近新疆,这些草原民族的语言与印欧语系的关系就越混杂。所以,中国新疆的少数民族,诸如维吾尔族、哈萨克族,其语言和西方人不同,也与乌拉尔-阿尔泰语系的语言有一点区别,我将其称为“亚洲系白人”,也有人称其为“斯基泰人”。

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其生存条件不如汉地,到了冬天日子尤其不好过:只有向南的山坡及谷地可以放牧,大雪来的时候,连牛都无法啃食雪底下的草,这时候牲畜的损伤也很大。所以,游牧民族经常被迫往南移动,尤其在遭遇冬天严酷气候导致的生存压力时。

地球上的气候变化除了四季更替这种以年为单位的小周期之外,还会呈现大的周期性变化。比如,历史上出现过若干“寒冷期”,短则几十年,长则上百年。这些“寒冷期”的出现,对游牧民族来说是个考验。生存所迫,他们必须迁徙到更温暖的南方,甚至是到农耕民族居住的地区,劫掠其资源来喂饱他们的牲口和人丁。

因此,长城沿线的南北战争自古不断,而长城的建造,就是为了阻挡胡马南牧。从蒙古游牧民族的考古遗址可见,他们的聚落分布确实与纬度有关:越靠近南方越密,越靠近北方越稀疏。中国历史上朝代更替,许多是因为游牧民族南迁引起的。他们向南迁移压迫汉人,汉人抵抗、防守一阵,最终防线破裂,大批游牧民族潮水般涌入中原。规模最大的一次是在魏晋南北朝,历史上号为“五胡乱华”,但在此前,其实已经发生了很多次类似的事情。

我们中国人,常常自称“炎黄子孙”。历史记载,黄帝号“轩辕氏”(“长轩高车”)。由此可知,黄帝所在的这个族群是使用车子的游牧民族。黄帝所代表的游牧民族,与炎帝所代表的农耕民族,既是同盟,又是敌人。传说中所谓“炎黄”的斗争,就发生在今天永定河上游的河北涿鹿一带;后来炎帝、黄帝联合,与五帝之中太昊、少昊集团的斗争也在此地。

在气候较为温暖时,从河套一直到陕西都是农耕地带;气候寒冷时,这里又变成游牧地带。在山西、陕西之间,也就是相当一部分炎黄传说的发生地,其生产形态也呈现如此“钟摆状”的摆动。中国“传说时代”的历史记忆,可以说是北方与南方冲突、融合所留下的痕迹。

炎黄族群的接触与融合,整体而言发生在大约五千年前。然后,他们共同面对的新的冲突,就是来自东边渤海湾山林里的牧人——也就是前述太昊、少昊集团。这两个集团之间的纠缠,就从海河地区一直到黄河下游地区,这是中国历史上起源传说最多的地方。所有的故事,背后反映的都是族群的移动、族群间的冲突,这与考古发掘所呈现的面貌是相符合的。距今约四千年前后,山东、辽宁一带也曾经发生过一次大寒潮,气候干冷。原本生活在山中的猎户们无处可去,被迫迁移到农耕地区。所以,那个时期中国的民族迁移非常频繁。这个节点,也可以说,中国正从黄河下游的古代转向列国体制,等待着进入天下国家。

中国历史上第二次大规模的族群冲突与融合,是在商周之际。鬼方、玁狁、鲜虞乃至西面的“义渠之戎”等,各种游牧民族不断压进来,共同参与塑造了商周时期的中国历史。

第三次大规模的族群冲突与融合,发生在春秋战国时代。大批的北方戎人、胡人往南移动,刺激了黄淮地区许多国家内部的变化。地处北方的国家如赵国、秦国、燕国,虽然承受来自游牧民族的压力,但也得到北方更多、更好的战马和兵员——这一时期的战争模式,也从车战转为步骑联合作战。这种来自北方的压力,迫使黄淮地区的许多国家和族群南移到江汉,强大的楚国以及吴国、越国就在这时候出现。

到了秦汉帝国实现大一统,这个阶段完成了第四次的南北大融合。秦人的祖先是东夷族,后来秦国军队吸纳了很多部落民。周人同样如此,他们本身是生活在关中平原的农耕族群,可也吸纳了许多北、东、西甚至西南方向的部落民,构成其东征的部队。

秦汉以后匈奴对中国本部长期的扰乱,是历史上很大的事情。之所以修建万里长城,就是为了抵抗匈奴的南下攻扰。其实,匈奴不但向南压迫,也往西部推移。而西部原有的游牧民族感受到压力被迫往更西部迁移,就进入欧洲。所以,欧洲大批的外来移民进入,与中国面临匈奴的压迫几乎发生在同时。

匈奴以后,更大的一次来自北方的压迫,出现在东汉末年到魏晋南北朝时期。这时全球气候变冷,导致北方草原越来越不适合人类生存。大批东北、西北地区的游牧民族,纷纷压向南方以及西方,这就开启了东汉末年以后近四百年的民族大融合。西晋末年,中国的北方整个被胡人占领,部分汉人随着大族南渡;留在北方的汉人聚族而居,建立了坞堡壁垒自保——胡汉之间只有“一墙之隔”。此后,大规模的胡汉融合迅速展开,中国北方的语言渐趋稳定,汉语之中夹杂许多少数民族词语及发音。而北方原有的许多汉人,则被迫向南迁移到江汉乃至沿海地区。

隋唐时代,接替匈奴统治北方草原的,是更为强大的突厥。突厥人建立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草原帝国——突厥汗国,他们结束了整个北方草原的混乱局面,其力量足以与隋唐帝国抗衡。直到唐朝军力强盛,兼并许多部落民以后,才拥有足够的力量将突厥打下去。此后,突厥一分为二,一部分势力被迫向西迁移,使中亚、欧洲承受了很大的压力;留在东方的突厥人,则最终被中国吸收。大唐盛世,西北方向的胡人,因为商贸、战争等原因纷纷进入中国。像安禄山就是出身中亚“昭武九姓”的胡人,他进入唐朝为官,深得唐玄宗信任,最后导致“安史之乱”爆发。

突厥以后,中国北方陆续出现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满族人……一拨又一拨,永远是游牧民族从北方进扰,将原有的华北居民压向南方,居住在南方的居民则被压向更南方。清军入关以后,最后一批大规模的汉人南移,是随郑成功进入台湾地区。此前,进入台湾的大多是浙江、福建一带的原住民——这一群体,乃是今天所谓“南岛民族”的先驱,他们以台湾为跳板,进入更远的南方岛屿。“南岛民族”与华夏民族的血缘关系,在今日福建省与浙江省还可以看得出来。

整体而言,长期以来中国的民族融合,农耕人群可以吸纳游牧部族,游牧部族则较难吸纳农耕人群。最终,游牧部族被同化,纳入中国以农耕为主的基本经济体系之内。上述情况,使中国人的生活也相当稳定。从人种来看,中国人约有四分之三是蒙古人种,另有约四分之一的人口是混杂进来的“亚洲系白人”,如今日新疆的哈萨克族等。这些亚洲系白人进来的时间不是很长,所以从外貌上还看得出来其痕迹。比他们更为古老的亚洲系白人,例如秦国带进来的“义渠之戎”大概就是白种人,但已经完全融入中国本部。原本生活在中国甘肃一带的“塞种人”,其中一部分移入中亚,一部分就留在原地,混合于中国居民之中。

精耕农业与纵横交织的道路交通网

中国的定居农业发展得非常早,而且从散耕或粗放形态发展为精耕农业。我对传统农业一直有兴趣,也写过一本《汉代农业:早期中国农业经济的形成》。我觉得早在战国时期,中国的精耕农业就开始了:人可以选种、施肥、灌溉,改良土地以增加产量。用作农耕的土地并非天然土壤,而是经人工改造形成的土地——这就使农民安居乐业,像钉子一样被钉在土地上。这种农业形态的稳定性,使进来的人群只能迁就农民,而不能改变农民。中国的农业用地在长期精耕之下,生产的粮食够大量人口食用,这也是中国长期稳定、有力量融合外族的保障。

此外,秦汉帝国时期,中国还发展出遍布全国、纵横交织的道路交通网。这使农产品能够快速流通:北方产的麦子能够快速转运到南方,南方产的稻米也能够快速转运到北方,作为主粮的另一种选择。水果、蔬菜、纺织品……都依托上述交通网,在不同区域间流通。中国内部不同的农业区,因为道路网而相互连通。

这个道路交通网于秦代建设、汉代完成,此后只是一步步完善而已。最后一部分的完善,是从明朝开始将其延伸到云南及西南其他地区——直到今天,这个过程还在继续。至于从中原到西北的道路网,从汉朝就开始建设了,也就是所谓丝绸之路。这个道路网的出现,也使中国内部被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稳定性结构。

天人合一、安土重迁的文化特质

中国拥有得天独厚的完整地理条件,内部族群一批批迁移、融合,又形成了高度统一的族群,加上完整的内部道路交通网保持畅通,所以中国才不容易散架。中国的文化特质之一是安土重迁,认为能够世代住在一个地方是福气,能够传宗接代是福气。中国人之间的关系,也是从个体、小群到大群连续下来,形成个人—家庭—亲族,乃至民族—国家的大关系网络。

中国人际关系的特色,就是每一个人都属于这一大网络之中不同的层次。作为其中一员,既能得到大网络带来的好处,也要对大网络有所贡献。大网络对身处其中的个体,也有一定要求。这种个体对群体的归属感,是中国长期保持安定、稳定的重要文化因素之一。

虽然中国传统的农业社会是靠天吃饭的,但我们不仅可以将上天赐予的自然条件(例如土壤)加以改造,还可以顺应乃至利用天地自然规律,提高生产效率。农耕本身是按照天时来安排的,什么时候应该播种,什么时候可以收获,都有一定的时间规律。所以中国人对于气候的变化,对于山林、河流等的变化,都非常敏感——人对自然环境敏感,又对季节性的生产敏感,这就使人也置身于自然这个大的网络之中:天人相应,天人合一。

整体而言,中国的疆域能够维持至今聚而不散,有四个大的要素:第一,是天人合一的整体观念;第二,是内部疆域基本完整,自成格局;第三,是内部族群基本一致;第四,是精耕细作的农业生产,以及遍布全国的道路交通网。这四个因素使中国能保持长期的稳定,以及具备容纳、吸收、改变的文化特质——通常在改变发生以后,还能迅速恢复到安定状态。所以中国不怕“变”,就怕变了之后不能适应。所谓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剥极必复,以及满招损、谦受益……说的都是变化,以及如何面对变化的道理。

这个就是中国的哲学。我们求安定,但我们不怕变化,而且愿意直面变化改造自身。所以,“定中有变,变中有安”,是中国历史发展的基本面貌。就如同百年来的近现代中国,衰极之后还是可以找到出路,一直发展到今天。

《易经》教我们“三易”:简易、变易、不易。“易”就是“改变”的意思;“不易”不是“不容易”,是“不改变”——这个世界唯一不改变的,就是经常在改变。上述四个固有的基本要素,使中国在面临挑战、危机时,内部调适具有相当的弹性,这就是中国和印度及西方很大的不同之处。

相较而言,印度社会是一拨一拨外来征服者进入,但并没有被消化——永远像一层层饼往上摊,最上层是晚到的征服者,压在最下面的是贱民阶层。时至今日,印度底层老百姓的生命还是很不值钱。西方文化则是游牧民族催生的文化,注重的是“征服”:欧洲的土地被割裂成若干块,常常要相互战斗、彼此吞并。所以欧洲的白人文化是不安定的,他们经常改变,习惯掠夺他者,但没有大片农业地区长期经营所产生的安定感。 F9NrVKk0kko4QZFYVsR7Oe/DT7Lx0SOur2O03vt2l66ACp3IgP7ojjTZfAiXso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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