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呢,努尔哈赤就算再有钱,也不能直接用钱把仗打赢。要想兼并其他部落,多数情况下只有一个办法——打。所以,他需要有一支强悍的军队,不然的话,他只不过是一个富家翁而已。身处东北,女真军队有一个先天优势,即恶劣的环境。
《金史·世纪》记载:“旧俗无室庐,负山水坎地,梁木其上,覆以土。夏则出随水草以居,冬则入处其中。”
翻译一下:按照传统习俗,女真人并没有房屋。他们在地面凹陷处,也就是“坑”内安家。在坑上架设木头组成房梁,房梁上再覆盖泥土。夏天外出,逐水草狩猎,冬天就窝在这里面过冬。
不管零下多少度,他们只能住在这种“房屋”内。直到解放战争时,解放军进入东北深山剿匪,发现仍有少数部落生活在树洞、山洞之中。妇女孕、产也是在这种环境中,生病了只能硬扛着。更残酷的是,各部之间没有完善的法律和统一的领导,经常互相抢、互相打,导致女真人从小不是跟野兽打就是跟同族打。这种环境下还能活到成年的男子,大概率是很壮、很猛的,这就叫“自然选择”。所以,女真兵源的身体素质较高。
然而,打仗这种事情,并不是你身体壮、力气大就能打赢的,盔甲、武器、训练、阵型,比体质重要得多。下面,我就说说打仗的基本要求——盔甲。
说起盔甲,大家可能会联想到古装电视剧中的士兵,多数情况下,他们的铠甲只能包裹躯干,四肢部分都穿着布衣。这种现象的出现,纯粹是剧组为了节省成本而使用简易道具造成的。事实上,明清时期真正的精锐部队,连士兵都是武装到牙齿的。
头盔与棉甲
上图中的盔甲,并不是某个清军将领的,而是全体八旗士兵的标准装束。大家可以看到,全身皆被甲衣覆盖,肩部、腋下、裆部进行了加强防护,有两层甲。八旗常备兵就用“披甲之人”来形容,不披甲,你都没资格当兵,由此可见清军对盔甲的重视程度。
下面,我们再来看看努尔哈赤起兵初期的盔甲情况。
“万历十三年四月,太祖率马步兵五百征折陈部,时大水,令众兵回,止带绵甲五十人、铁甲三十人进掠。”
翻译一下:努尔哈赤起兵后第三年,带着五百人征讨折陈部,半道河水上涨,大部队无法通过,努尔哈赤就只带了五十名绵甲兵和三十名铁甲兵去攻击。
值得注意的是,起兵后仅两年,努尔哈赤就从十三副盔甲发展成至少有八十名披甲士兵。那么,这些甲是什么样子的呢?
先来看绵甲。绵甲,即为“棉甲”,这种甲胄的制作方法如下:将数斤棉花放进模具内(通常用布袋),先泡水,然后反复踩踏、压实、晒干,形成一层“棉片”;将串联好的铁片夹于两层或数层棉片之间,用棉布作为“棉夹铁”的表层;最后用铜钉穿入,固定各层位置。所以,棉甲的典型特征就是表面密密麻麻的铜钉。
这种甲对各种轻火器的弹丸有着不错的防护效果,而且还可以保暖,所以多用于北方军队。我们在上文看到的那副盔甲,就是棉甲。
再说铁甲。铁甲,即大家印象中的那种铠甲,用皮条、绳索将方形的铁片串联而成,内衬棉衣、毛皮。铁片外表不上漆,但打磨抛光,如同水银一般,故朝鲜人称之为“水银甲”,徐光启则称之为“明光重铠”。根据徐光启的描述,轻型鸟铳都不能穿透此种盔甲,可见其防护效果更好。
亲历过明清战争的朝鲜人郑忠信曾记载过,八旗中的精锐部队“别抄军”,即穿水银甲,有别于其他士兵的盔甲,在军队中很显眼。他们行军时在最前列,列阵时则护卫中央,专门用于最后决战。
在明朝古画《出警入跸图》中,我们也能见到这两种盔甲(见文前彩图1 《出警入跸图》局部)。该图画于万历年间,描述的是明神宗谒陵的全过程。因画中有很多士兵负责保护御驾,让我们可以直观地看到明军的盔甲情况。
该图右上方士兵所穿的盔甲即为水银甲,注意其表面银色的铁片;桥上士兵所穿的蓝色盔甲即为棉甲,注意其表面密密麻麻的铜钉。看到这里,一些朋友可能会问:为什么明军的制式铠甲,却成了努尔哈赤军队的标准装备呢?
当然,在万历十三年(1585年)这个节点,努尔哈赤是明朝委任的建州左卫都指挥使,理论上隶属于明军,可以理解为不在编的合同工。但是,明朝官方并没有向这些编外人员提供盔甲的成例。
那么,这些盔甲是努尔哈赤命人仿制的吗?
要回答这个问题,请大家先听我讲一则努尔哈赤传记中记载的事情。万历十二年(1584年),努尔哈赤在家睡觉,有个刺客趁夜潜入他家行刺。努尔哈赤发现后,先把几个孩子藏好,再让老婆假装上厕所,以便吸引刺客的注意力,他自己则趁机用刀背将刺客打倒。这就是当时的努尔哈赤,一大家子住在一起,身边连个卫兵都没有,得靠老婆帮忙才能制服刺客,与现在的农村家庭无异。
而上文所说努尔哈赤征伐折陈部时,全族也不过凑了五百名壮丁。往多了说,此时他管理的人口能有一千户就不错了。你认为这个大一点儿的村子,有能力冶铁、打磨铁片、制作铜钉、编织成甲吗?
好像不太可能。
所以,在努尔哈赤起兵初期,其军队盔甲来源只可能有一个——大明辽东军。
在明代,私藏盔甲就是死罪,更不用说走私盔甲了。所以这种内容,史书上肯定不会记载。但是,由上文我所介绍的佟氏家族、李成梁与努尔哈赤的关系来看,是存在这种可能的。
我之前看到过一种说法,努尔哈赤起兵时的“祖传十三副盔甲”,并不是他自己家祖传的,而是来自他的岳父佟家。这种说法并非没有依据,毕竟佟氏一门中,多人曾在辽东军为高官,家里收藏十几件盔甲也是正常的。
而且,佟氏家族确实在大力支持女婿的事业。在努尔哈赤对明朝用兵前,佟养性就一直在给他“潜输款”,也就是偷偷地给他送钱。一个地方上的地主,竟然可以支援一个割据政权,你说这户人家得富裕到什么程度?而佟氏兄弟与抚顺驻军多有往来,有的史料说佟养真就是辽东军的基层军官,既然能送钱,送点儿盔甲、武器也是正常的。
另一方面,努尔哈赤发达后,史书上一些“光明正大”的记载,也能看出其与辽东军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下面,我通过两件事来说明一下。
第一件,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建州都督努尔哈赤,与辽阳副将(史料中无名字)、抚顺备御(抚顺最高军政长官)李永芳,签署了划定建州与辽东都司边界的文书,双方杀白马祭天,立碑为誓:“各守皇帝边境,敢有窃逾者,无论满洲与汉人,见之即杀。若见面不杀,殃及于不杀之人。大明国若负此盟,广宁巡抚、总兵,辽阳道副将,开原道参将等官,必受其殃。若满洲国负此盟,满洲必受其殃。”
这是一种什么行为呢?
一个自治州州长,与辽东军区的一个副司令、一个县级市军政长官,私自把大明国的辽东地盘给分了。你要注意,碑文上说的是“各守皇帝边境”。也就是说,此时努尔哈赤承认万历是他的皇帝,他是大明的臣子。既然辽东、建州都是大明的地盘,这划得是哪门子界呢?你说这种行为如果被万历老兄知道了,后果会怎样?
你们分老子的地盘,连个招呼也不打吗?
而后来,这件事也真的被曝了出来。还是在熊廷弼巡按辽东期间,发现了这些分界石碑,他向万历告状言道:“(努尔哈赤)曰必为我立碑,(李成梁)则许之;(努要求)立碑必依我夷文,(李)则许之;(努要求)刻夷文必副将盟誓,(李)则又许之”;“碑文有所谓‘你中国’、‘我外国’、‘两家’、‘一家’者,种种悖谩。”
由上可见,辽东军上下对努尔哈赤的迁就程度。
所以,这件事说明:一是努尔哈赤与辽东军的关系不错,两家可以私下商量着划界;二是双方彼此足够信任,因为这种划界是私下进行的,不能被皇帝知道。
第二件,“明使告太祖,诫毋侵叶赫。太祖以书与明,言叶赫渝盟悔婚,复匿布占泰,不得已而用兵,躬诣抚顺所,永芳迎三里外,导入教场,太祖出书畀永芳,乃引师还”。
翻译一下:明朝警告努尔哈赤,不得侵犯叶赫。努尔哈赤以书面形式向明朝陈述了对叶赫用兵的缘由,并亲自将书信送去抚顺。李永芳出城三里迎接,将努尔哈赤请入城内教场。努尔哈赤将书信交与李永芳,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既然明朝是在警告努尔哈赤,说明双方的关系已经恶化。如果努尔哈赤不听,那就得打了。作为抚顺的最高军政长官,李永芳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可是,努尔哈赤依然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入明朝地盘,地方军政长官竟然还得高规格接待。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他俩之前就很熟,很可能是一伙儿的。想想也明白,努尔哈赤娶的佟妹子就是抚顺人,佟氏一门的历史我上文也介绍了。如此大的地方势力,相当于县太爷的李永芳自然要巴结一下。那么,佟家的女婿努尔哈赤,跟他的关系自然也是不错的。
当然,当时的抚顺驻军也就千余人,这点儿规模的支援,只能是锦上添花,并不能雪中送炭。努尔哈赤盔甲来源的真正大头,来自另一条途径,即逃亡的辽东军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