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清晨，一条小巷子里。

一具男尸以卧姿横呈，周身上下伤痕累累，周围的地面满是血迹。

高亚楠把尸体翻过来。周巡赶过来，叼着烟看了眼死者的面孔，“咦”了一声。

恰逢关宏峰和周舒桐走进现场。关宏峰见到尸体，和周巡一样皱起了眉，直接叫出了名字：“齐卫东？”

高亚楠侧过头，也十分意外：“你俩都认识？”

关宏峰点点头：“他叫齐卫东，是当初梅市口一带的流氓头子，后来被捕也是按涉黑定的罪。我记得那时他好像有个老母亲刚去世，服刑期间老婆和他离了婚，带走的那个女儿现在应该高中快毕业了。”

高亚楠皱起了眉：“你们很熟还是怎么？”

“是挺熟。”关宏峰面无表情地答道，“我俩抓的。”

周巡打了个电话，证实这个齐卫东确实是服刑人员，昨天早上刚放出来的。他不禁感慨了一句：“也真够倒霉的，这出来才刚一天呢……”

高亚楠测完肝温，补充道：“确切地说，一天都不到——死亡时间大概在凌晨两点，瞳孔混浊与尸僵程度也匹配。打击伤，刀伤……刀伤中还有戳刺伤和划砍伤，不晓得是不是同一把凶器，要验了才知道。这么多伤口，是仇家报复吗？”

关宏峰伏下身仔细看了看伤口，断言：“是不是仇家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止一个人。”

也不知道怎么，他说完这句，嘴就好似上了锁，忽然就闭口不言了。

周巡抓耳挠腮，把烟屁股弹到警戒线外，掸掸手：“行，人归亚楠，现场留给技术队。老关，咱俩溜达一圈儿，重温下搭档的光辉岁月，怎么样？”

俩老伙计搭档的效率着实让周舒桐目瞪口呆。他们很快从某家正在营业的公司里揪出来一个地痞小头目，叫“幺鸡”，看守所VIP客户，常年扛着清欠公司的招牌放高利贷。

他们来的时候这人正呼朋引伴“收账”，但一看到周巡，那帮崽子就都跟猢狲似的散了个干净。周巡像拎着个小鸡仔似的，把他带到关宏峰和周舒桐跟前。

“幺鸡”一见关宏峰，忙继续赔着笑脸：“呀！这不是关队吗？好久不见……”

周巡回身冲门里正探头探脑、哆哆嗦嗦的几个公司职员说了句：“这帮孙子再敢来，直接报警。”

他说完带上门，走过来瞪着“幺鸡”：“扛着清欠公司的招牌放高利贷是吧？‘幺鸡’，你小子是不是又怀念看守所了？”

“幺鸡”连忙赔着笑辩解：“周队，我这其实是——”

关宏峰摆手打断他：“问你点儿事，配合一下我们工作。”

“没问题，您要——”

周巡戳了他脑袋一下，没好气地说道：“不是在征求你同意！”

同一时间，刑侦支队法医实验室里，高亚楠和助手正在尸检台周围忙碌。忽然楼道里一阵嘈杂，她侧耳听了听，没什么反应，低头继续工作。

小汪这时推开门，朝里面喊：“高姐，进展如何？”

高亚楠见就他一个人，皱了皱眉：“周巡他们呢？”

“哦，”小汪说道，“周队和关队走访齐卫东原来的那些手下去了。要真是跟涉黑有关联的话，这案子分分钟也就破了。”

高亚楠想了想，带有询问意味地指了下门外。

“哦，刘队他们刚回来。”

高亚楠微一皱眉：“哦？刘队？他在山西那边的事忙活完了？”

“可不是吗，人全抓回来了。”

高亚楠想了想，提示道：“那还不赶紧把这好消息报告你老大？”

小汪“啊”了一声，挠了挠头，说道：“等周队他们回来不就直接见着了？”

高亚楠笑了笑：“对啊，你老大回来，身边带个关宏峰，你觉得刘支会做何感想？”

小汪一愣，回过神来：“我的天……”

他匆匆忙忙地跑开打电话。

* * *

这头周巡还在对“幺鸡”问话，周舒桐在一旁认真地做记录。关宏峰靠着车站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周巡问：“你老大昨天出来了，知道吗？”

“幺鸡”笑道：“瞧，您又诈我不是？昨儿个就是我带弟兄们去接的齐哥，我们还一起吃的饭呢。”

“跟哪儿吃的？”

“幺鸡”眼也不眨地答道：“青塔西路的火锅啊，没少点，还进的包间……那儿的服务员肯定都记得。”

周巡问：“然后呢？”

“齐哥出来以后，自然是手紧，我给他拿了五千块钱，还帮他找了个活儿……”

周巡皱眉：“找了个活儿？他不是你老大吗？怎么，轮到你给他发活儿干了？”

“幺鸡”叹气：“周队，咱明人不说暗话。齐哥进去这些年，十几个兄弟都是我拉扯的，现在弟兄们不认齐哥，也不能赖我吧。要冤我没良心，我何苦还对齐哥迎来送往呢？”

周巡不置可否，看着他一挑眉毛。

“幺鸡”继续说道：“五千块钱齐哥是收了，活儿呢……没接，他觉得折面儿，饭吃了一半就掀桌子走了。我看他喝了点儿酒，又不知道他有没有地方落脚，还派俩弟兄去追他。结果倒好，每人挨了几拳，都给揍回来了。”

“然后呢？”

“没然后了啊，估计等他把手里钱花完了就该回来找我了吧。哎，我说周队，您找我问这事……不会是齐哥后来惹什么麻烦了吧？”

“那倒谈不上。你知道齐卫东有什么仇家在外面吗？”

“幺鸡”乐了：“瞧您这话说得。这都什么年月了？市场经济时代！大伙儿都一门心思奔着挣钱，谁还他妈有工夫计较小恩小怨的事啊？直说了吧，就算在道上，只要不是拦了发财路，谁也不跟谁过死梁子。不是那时代啦。”

周巡听完，斜眼看关宏峰，关宏峰冲他递了个眼色。

周舒桐在旁边问道：“那你知道昨晚齐卫东后来去哪儿了吗？”

“幺鸡”说道：“我上哪儿知道去啊？不过要让我猜，大概是揣着钱找娘们儿去了吧。跟里面憋了这么多年，总得出出火不是？”

周巡瞪他：“说他妈什么呢？你小子记住，今天你跟我说的要有半句瞎话……”

“幺鸡”接过话茬儿，赔笑道：“哎哟，您借我俩胆儿，光棍不斗势力啊。再说了，这没是没非不犯法的事，我也犯不上跟您撂谎啊。”

周巡盯着他看了半晌，点点头：“再就是，你小子别再干放贷的事，要搞出事来……等十年后出来，你那帮兄弟不见得还能有心揣着五千块钱在门口接你。”

此刻他的手机响起，他转身接电话。

关宏峰冷不丁问了句：“你给齐卫东派的什么活儿？”

“幺鸡”有点儿不好意思地一笑：“送快递的。”他说完摸摸后脑勺，对关宏峰献上满脸谄媚的笑容。

周巡接完小汪通风报信的电话，思索着偷瞄了眼关宏峰，然后用很自然的语气说：“亚楠那边差不多了。队里还有点儿别的事，走吧。”

他招呼大家上车。车辆发动之后，“幺鸡”还在外面朝周巡喊：“周队，您要见着齐哥，帮我跟他说，混不上饭吃还回来找我……”

周巡摇下车窗说：“估摸着，他用不着你再操心了。你老实点儿。”

车开走，关宏峰坐在副驾的位置上，从反光镜里看了眼后面的“幺鸡”，眯了眯眼，没再说什么。

十点左右，丰台支队里，赵茜在仪容镜前整理了一下警服，落落大方地走进技术队办公室。路过的警员不论男女，纷纷侧目——长相出众、气质优越的姑娘，谁不爱看？

赵茜显然对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毫不怯场，微微一笑：“大家好，我叫赵茜，今天刚从市局调来，曾参与破获‘九一五’连环杀人案、‘四二三’持枪抢劫杀人案、‘六一二’强奸分尸案等重案要案。经验有限，请大家多多关照。”

这边，齐卫东的尸体刚刚完成解剖。

高亚楠揭开盖在尸体上的塑料裹尸布，低声道：“这老哥死得还挺复杂……左肋下、左肩和右侧腮腺与颈动脉交界处都有明显的打击伤。刀伤有三十五处，三十四处是划砍伤，还一处戳刺的贯通伤。”

关宏峰了悟：“先挨了打。”

高亚楠沉声道：“对。你看靠近右侧斜方肌位置的伤口，伤口覆盖的下表皮软组织损伤，伤口内侧出血情况也符合打击伤的创伤分布，说明从顺序上，打击伤在前。”

关宏峰点了点头，略微俯身，检查死者胸部伤口，不再说话。

高亚楠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话这么少，但也不好在这里问，继续说道：“案子的事我不懂，但要是涉黑斗殴或仇杀的话，这实在是复杂了点儿。死者先遭受了至少三处打击，打击力度很重，但并未造成严重的伤害后果。刀伤中，三十四处划伤都不是致命的，从足踝到膝窝到腹股沟，一直到颈右侧斜方肌，刀伤遍布整个身体，其中九处致静脉破损，四处筋腱割裂，却避开了所有的动脉和脏器。当然，即便如此，开的口子实在是太多了，失血情况还是很严重的，死者在咽气之前至少失去了体内四分之一的血液。”

周舒桐有上一起的碎尸案垫底，明显对尸体的抵抗力提高了。她一边记录一边学着关宏峰的样子观察伤口，低声问：“也就是说，有人先打了他，再用刀戏耍一样地在他身上左划右划，最后再……”她比了个“一刀切”的动作。

周巡嘬了嘬牙花子，关宏峰面无表情，都没有要回答她问题的意思。

高亚楠来回打量二人，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对周舒桐安抚性地笑了笑：“也许吧。不过最后的致命一刀……”她说着，用解剖刀点了下死者胸前的伤口位置，“是从左胸刺入的。凶器贯穿了肺叶、心包和左心室，割裂了主动脉、左肺动、静脉、降主动脉和肺动脉主干，可以说是无药可救的致命一刀。从创伤入口位置的形状来看，凶器是一把宽约三厘米、左右对称、中脊高、两侧逐渐变薄的利器。”

周巡思考片刻，直接问：“说白了，是把匕首？”

“这不该问我。”高亚楠白了他一眼，“我只负责描述凶器的形状，具体是什么东西，还得靠你们自己去判断。”

周舒桐扭头看关宏峰，也注意到他似乎心不在焉。

周巡也问：“老关，你怎么看？”

关宏峰挺淡定地抱着臂，就是不说话。

周巡也急了，示意他先出去。

两个人单独到走廊，周巡斜眼看了看他，掏出烟点上，还没抽几口，又暴躁地掐了：“老关，我说你真是——”

关宏峰笑了笑，略微侧过头看他：“你当我义工呢？卷宗呢？”

周巡脸都绿了：“你说都这时候了，你这……”

关宏峰干脆又偏过头不理他了。

周巡彻底服输，举起双手说道：“得得得，我答应你，汇报完就带你去，成不成？”

关宏峰思索着摇摇头说：“尸检情况你也看到了，齐卫东的死绝不简单。”

两人沟通完毕回到室内，高亚楠瞟了两人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哎哟，沟通完感情，交情更深一步了？咱们能继续了吗？”

周巡翻了个白眼。

关宏峰却置若罔闻，径直来到尸检台前：“划砍伤和戳刺伤用的不是同一把凶器。”

高亚楠点头同意：“显然不是。划砍伤口创面有一致的深浅过度，是一把刀刃有弧度的利器，比如水果刀之类的，有可能是只单侧开锋的那种。”

关宏峰戴上手套，从高亚楠手里拿过解剖刀，开始有条不紊地翻查伤口：“凶器虽然不一样，但似乎惯用手都是右手。”

周舒桐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来：“那就是说，也不能排除是同一名凶手用了两把刀，是吧？”

关宏峰皱了皱眉，似乎对她的插话有些不悦，想呵斥又忍住了，最后还是解释道：“试想你手上拿着把刀，划了他三十四下，正顺手呢，忽然就撂下了，特意跑去换把刀，可能性大吗？而且前三十四刀都避开了要害，最后一刀却这么致命……光是一次戳刺不可能造成那么多位置并不重合的动脉割裂。从解剖所见，凶手显然在刺入后还拧动过凶器，增加了体内脏器的创面。两种伤口，两把刀，两种动机。看来，我们要找的是——”

他故意顿住了，周巡连忙接上：“两名凶手。”

周舒桐好奇地问：“那之前的打击伤呢？我觉得，很可能碰到两名凶手之前他还和什么人打过一架。哦，他可能还喝了酒，一屋子的酒气……”

这边处理完，几个人一起脱掉手套和防护服下了楼。周舒桐去化验室看结果，关宏峰和周巡直接去了技术队办公室。技术队小高冲一旁的赵茜递了个眼色，赵茜直接把一本卷宗递了过去。

周巡没看，直接递给关宏峰。

赵茜见状也没有多问，十分自然地凑过来，低声朝两人汇报：“足迹勘察结果仍在排查，三点前能出来。周边走访情况不乐观。我们在等各外勤探组和周边派出所交报告。不过第十七页列了走访清单，您可以先看看。”

关宏峰似乎这才稍稍注意到了她，眼睛从案卷上离开了几秒钟，看了眼对面陌生但靓丽的女孩，又低下头问：“新来的吧？”

“可不是？”小高笑着拍了拍赵茜的肩膀，“公安管理系的状元。”

关宏峰抬头打量了她一下：“公安管理系的……来技术队可有点儿屈才了。”

赵茜笑了一下，没说话。

此刻，周舒桐小跑进了屋。“关老师，毒物检验报告出来了。”她猛然看到赵茜，愣了愣，欣喜地说道：“师姐，你在技术队？”

赵茜露出社交用的微笑：“不是每个女生都有机会能被分到外勤探组的。”

这话软不软硬不硬的，有点儿奇怪，周舒桐一下子愣了，表情显得有些尴尬。

关宏峰来回打量了两个女孩几眼，把案卷塞回周巡手上。周巡会意，把案卷递给周舒桐。

周巡的手机响了一声，他低头看了看短信，收起手机说道：“一刻钟后，会议室。”

周舒桐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朝赵茜靠近了一些，小声说道：“当初我们都以为师姐会直接被安排到分局工作呢。”

关宏峰好像留意到了她们的交谈，又多看了赵茜一眼，才和周巡出了门。 r1qE/opdhcNJrVqYXMt4vtxF9SQJq7b+zt6m8zU9u5zZOsJ8CWKY6vloSWdP9jN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