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十五分。
遍地狼藉,满屋的刑警,高亚楠在带领法医队搬运尸体。
关宏峰坐在沙发上,周舒桐正用纱布包住他额角的伤口。
周巡走过来,拍了拍关宏峰,心有余悸地说道:“亏你没忘了警校学的那两手,不然我可就真是死也对不起你了!这事全赖我,我应该一直安排人策应你安全。”
关宏峰苦笑了一下,正要去摸额头,手又放了下来:“我这算是一条龙服务不?售后到家,手把手把凶手交给你……”
周巡连忙点头:“放心。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让小周来接你去队里做个笔录,顺便……一定不让你失望。”
关宏峰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向他点头致意,又扭过头对周舒桐说:“谢谢。”
他不说还好,一开口,周舒桐一下子红了眼眶:“关老师别这么说,都怪我……太粗心了,根本没尽到责任保护您……”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关宏峰和周巡都有点儿不知所措。
关宏峰有点儿尴尬,摸了摸鼻子,说道:“这不是你的责任。”
周舒桐不吭声了,自己默默地坐到一边擦眼泪。
关宏峰没辙了,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只得拍了拍周舒桐以示安慰。他想了想,转过头去对周巡说:“这案子小周出了不少力,报结案的时候,把她的名字也报上去吧。”
周巡大感意外,小汪听闻直眼红,周舒桐有些难以置信。周巡一拍大腿:“行!都依你。实习期间就能报功,你算放了咱们支队的卫星了。”
尸体已经运走。大家陆陆续续往外撤。高亚楠走了过来,俯下身问关宏峰:“要不要去法医队缝个针?或者我陪你去趟医院……”
关宏峰摆手,侧身躺倒在沙发上,疲倦地说道:“头疼,我歇了。你们去忙吧,没事。”
高亚楠微微叹气,无可奈何地跟着众人一起离开了。
晚上八点三十分。
关宏峰顺着楼梯走到楼顶,推开天台的门。风很大,关宏宇靠墙坐在门旁阴暗的角落里,一声不吭地抽着烟。关宏峰似乎对门外的黑暗有所畏惧,犹豫了片刻,还是退后一步。
兄弟俩一个坐在黑暗里,一个站在灯光下。
关宏宇听到声音,却没有抬头,掐灭了烟,声音闷闷地问:“头没事吧?”
“皮外伤。”关宏峰低声道,“你呢?”
关宏宇有点儿诧异,摊了摊手说:“为什么这么问?我又没受伤。”
关宏峰的手渐渐握紧。
过了很久,他才艰难地说道:“你刚才杀了一个人。”
关宏宇感到手脚一阵发凉。他当然听出了哥哥的弦外之音,有些无措地辩解:“是他先要杀咱俩的……”
关宏峰冷冷地盯着他,语气越发冰冷:“你再说一次,这真的是你第一次杀人吗?”
关宏宇握着烟的手无力地垂向地面,他抬起头,怔怔地望着灯光下笔直站立着的孪生哥哥,一时有些出神。
他没有回答。
关宏峰不会知道这时候弟弟内心的想法。
而关宏宇也永远不会知道,今天死在他手里的凶犯,之前刚刚谋杀了一个女孩,而那个死去的女孩,前不久甚至还跟他说过话。
兄弟二人在光影交错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晚上八点三十五分。
刑侦支队技术队办公室内,周舒桐和小汪正在低声交谈。一个身材窈窕、穿着警服的女孩走了进来,正和技术队队长搭话:“您好,我是应届毕业生赵茜,接受委派来队里报到。”
几个男同事从她进来后目光就没离开过,频频回头看她,都是好奇的表情。
就连小汪也注意到了,小声问周舒桐:“这个正点啊,跟你一届的,认识不?介绍介绍?”周舒桐回头看,赵茜笑得灿烂,眼角微微挑起,特别有风情。
“毕业典礼上见过来着……”周舒桐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公安管理系的?特等奖呢,领奖时站我旁边。不过有点儿酷,我跟她笑,她都不搭理我来着。叫……赵茜?”
小汪哎哟了一声:“就是她啊,警花!人家那是高冷女神,别说,真是够漂亮!”
他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周舒桐几眼:“同样是女的,你说你怎么就差这么多呢?啧啧。”
远处赵茜面对着一班男同事,正温柔浅笑。她举止得体,进退有度,漂亮又会说话,很快就和众人打成一片。她斜眼瞥过来,正看到远处的周舒桐和小汪。两个人也不知道聊到了什么,小汪一阵大笑,周舒桐一脸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样子。
赵茜眯起眼睛。她记得这个小姑娘,也是应届毕业生,在台上的时候还傻呵呵对着支队长周巡笑。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居然就跟着周巡走了,害得她都没能和周巡搭上话。她的嘴角微微勾起,转过头去,毫不吝惜自己的笑容。
晚上八点三十五分。
周巡一屁股坐到办公桌后面,放松心情,伸了个懒腰。他坐了一会儿,拉开抽屉,拿出一沓案卷。灯光下,最上面一页赫然写着:“二一三”特大杀人案。
他草草翻了几页,很快看到了关宏宇的照片,顿了一下后翻过去。翻着翻着,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了,然后来回翻看其中两页卷宗。
这中间似乎……缺了一页。
周巡吃了一惊,打起精神正襟危坐,又将卷宗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前一页的页码是九,后一页已经是十一页——第十页去了哪里?
他将卷宗合上,陷入沉思。
晚上八点四十分。
高亚楠展开从案卷中抽出的那页纸。她看着上面的内容,眉头紧锁。过了很久,她才深吸一口气,重新叠起那页纸,慢慢地放回兜里。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兜里还揣着那副关宏宇脱下的一次性塑胶手套。她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把手套拿到鼻子前,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她脸上的表情变了——
变得既震惊,又欣喜。
晚上八点五十分。
大案告破,大家纷纷对周舒桐进入大家庭表示欢迎,每个人临走前都拍拍周舒桐肩膀。周舒桐还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一一谢过。等到办公室只剩她,周舒桐作为新人,很自然地留下来,坐在桌前开始整理结案材料。
她把资料标好页码,一一归整入文件夹。就在这个时候,她略微愣了一下。
快餐店提供的外卖记录上,标注着一个日期。
周舒桐顺着记录看,发现正是自己参加工作那天,也就是陪关宏峰走访查案的那个中午。高远曾向关宏峰家的地址送过外卖,而订餐人一栏写着关宏峰。
那个时候,她明明正和关宏峰一起出现场。那么那个时候,在关宏峰家订餐的,又会是谁?
周舒桐抽出那页送餐记录,惊疑不定,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办公室门口,周巡恰巧经过,看到她对着资料发呆,以为她是太累了,探进头来说道:“今天看不完就先歇歇,没这么赶。”
周舒桐捏着资料的手心在冒冷汗,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周巡看到她的表情,似乎也察觉出了不对,走了进来:“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周舒桐捏着手里的那页送餐记录,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彻底“死机”了。
另一头,关宏宇完全没料到高亚楠会在这个时候约他出去。
但在这种情形下,这个约他又不得不赴。
已经接近午夜,他略带焦虑地倚着吧台,顺便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酒吧里客人不多,音乐声也并不喧嚣。吧手是个看上去就很活泼爽快的年轻女人,关宏宇要了一杯不加冰Double的格兰菲迪,对方利索地调完,笑眯眯地用手指推给他。
关宏宇下意识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姑娘大方地朝他笑笑。他低下头,刚喝了一两口,高亚楠就出现了,看见他就径直朝这边走了过来,盯住他手里的酒杯,显出些疑惑来:“我不知道原来你还喝酒。”
关宏宇压根儿没接这茬儿,直接问:“什么事?”
高亚楠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关宏宇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模仿起他哥来:“又为了宏宇那事?”
高亚楠还是不吭声。
关宏宇伸手去拿酒杯:“我弟的事,队里自然会有说法。现在人没找到,案子也不能算破了……”
高亚楠突然按住他拿酒杯的那只手。
关宏宇心头敲鼓般狂跳,强作镇定,斜过眼用询问的眼神看她。
高亚楠低声道:“我就再问一次,你信他是无辜的吗?”
关宏宇手心都是冷汗,却保持着姿势不动,冷笑道:“你信?”
高亚楠垂下头,半晌后抽回了手。关宏宇强作镇定,但一时间竟有些浑身僵硬。
高亚楠似乎没察觉到他的短暂失态,从吧台上拿起挎包,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他,说:“什么时候你能确信宏宇是无辜的,随时联系我。”
关宏宇心绪复杂,又有些紧张,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酒杯。
女吧手百无聊赖地一边调酒,一边默默看着这一切。很快,关宏宇就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跟着走了出去。
走出门时,迎面正好走来一个男的,关宏宇与对方肩膀蹭了一下。关宏宇正有点儿失神,低头小声道歉:“不好意思。”
两人打了个照面,对方似乎也是一愣,忽然大叫:“他妈的是你这小子……”
关宏宇回头,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对方拽着脖领子拉了出去。
女孩从吧台这边探出头,好奇地望了几眼,听到声音越来越大,也吓了一跳,赶忙缩了回去。
同一时间,周巡坐在办公桌后抽着烟,对面坐着同样焦躁的小汪。关宏宇案的案卷就摊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很明显缺了一页。
小汪沉默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头儿,这一眼就能看出是内贼啊,不会是关队……吧?”
周巡把烟一掐,没好气地说道:“老关脑子跟复印机差不多,过目不忘,没必要搞这么低级。再说,单扯走一张纸又不能让关宏宇翻案。而且我跟他约法三章,他没必要这么干。”
小汪忙辩解:“可那天晚上开会他中途溜走,我就是在三楼厕所找到他的,真那么巧?”
周巡歪头看着他,若有所思,忽然问:“除了他,别人呢?还有什么人接近过这里?”
他又点燃一根烟,靠在椅背上,似乎在思考。隔了几分钟,他忽然坐直。对面的小汪被吓了一跳:“怎么?”
周巡沉下脸,低声道:“高亚楠。那天晚上我从档案室取走案卷的时候,碰见了高亚楠。”
小汪夸张地倒吸了一口气。
周巡没理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纸,塞进了案卷里,叠整齐,放好。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小汪。
小汪赶紧举起双手:“明白,我当没看见,谁来也不说。”
“哦?那人回来了你也不说?”周巡冷笑,“行啊,要是他知道了,我就当你说的。”
他合上案卷,放进抽屉,思索了片刻,又拿了出来,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案头。
他轻轻按摩着眉头,正觉得头痛,桌上的电话又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