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七点五十五分,刑侦支队会议室的展板上贴着三名被害人的尸体照片,下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写着案情线索,一旁贴着的地图上标示着三个抛尸现场。
周巡站在前面,语重心长地说道:“弟兄们,这个抛尸案,目前情势很严峻,咱们关队虽然身在队外,心在——”
关宏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扫视下面的人,直接进入正题:“目前有三名被害人,除了我们已知的第一名被害人之外……第二、第三名被害人应该是兄妹,两人共同居住。其中,男性单身,无业,从右手手掌外侧严重变形来看,他应该长时间沉迷于电脑,很可能是网络游戏之类的。他没有机动车类的交通工具,也不常出门,这一点与第一名被害人很相似。从耳郭侧特征以及下颌骨特征的相似程度判断,女性被害人应该是他的亲属,很可能是妹妹。从右手掌心的茧子来看,她应该经常乘坐公共汽车或地铁出行,脖子上有佩戴项链的痕迹,但手腕上没有戴首饰或手表的痕迹。同时,她的手腕处有长年戴手套留下的痕迹,指甲和指尖明显存在反复遭化学药品侵蚀——”
高亚楠及时补充:“是氢氧化钠和烷基类成分。”
关宏峰点了点头:“对,也就是说,死者生前从事的工作可能是保洁员、洗碗工之类的。另外,死者脚趾上新染过指甲,这个季节并不会穿露脚趾的凉鞋,而一般人不会没事染脚指甲给自己看。同时,死者的处女膜呈现新鲜破裂的状态,生殖器没有外伤或擦伤。”
他顿了顿,接着说:“也就是说,死者在不久前与什么人自愿发生过性行为。综上可知,女死者很可能新结交了男友。另外,从该女性生殖器内部检查……亚楠?”
高亚楠会意,向众人说道:“解剖死者的阴道和子宫,发现脂酸和甘油等残留物,还有少量的凡士林,死者生前患有中度阴道炎。”
关宏峰点点头,转向周舒桐。周舒桐开始用电脑查询药剂成分,过了一会儿,她说:“女性死者使用的可能是克酶唑类药物。”
关宏峰问:“处方药?”
周舒桐说:“对!处方药。”
关宏峰一拍手:“好!大家听好,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找的是一名从事保洁类工作的女性,二十三岁,身高一米六三,体重五十二公斤,与年长五岁的哥哥共同居住。她新近结交了男友,所以不可能没人注意到她失踪了。当然,除非凶手就是她男友!她在最近不超过一个月的时间里曾经去医院进行过妇科检查,并依据处方购买了克酶唑类药物——”
周舒桐插嘴问道:“为什么是不到一个月内呢?”
关宏峰因为被打断,表情很不爽。高亚楠忙解释:“因为处女膜破裂的伤口创面还没有完全愈合成型,而用药则是在处女膜破裂之后的。说简单点儿,死者很可能是因为在不够清洁的条件下发生首次性行为,处女膜破裂后感染导致阴道炎症加重,所以才就医诊治用药的。”
周巡接话:“小汪,你去市局请求协调卫生局和药监局,重点查询全市克酶唑类药物的处方和销售记录。”
小汪点头,一转头,看到关宏峰转过身一直盯着地图看。
周巡接着说:“小刘、小李,抛尸地点半径五公里内,各保洁类单位或岗位没到勤上班的相关女性,你们带人给我一一排查。”
小刘应道:“好嘞。”
周巡又回过头:“昭昭,附近地区派出所,调取最近两天的失踪人口报案。”
昭昭说:“可失踪报案都在四十八小时后才受理,所以很可能还没有正式立案。”
“那就挨个儿派出所筛查……协调一下一一〇报警中心看是否收到过类似的报警。”
昭昭肃声应道:“是!”
周巡双手撑在台子上,身体前倾,着重强调:“根据关队的分析,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一名企图在短时间内继续作案的丧心病狂的杀人犯。我们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抓到他,防止下一个无辜者被害!听到没有?”
下面群情激昂,纷纷回应:“是!”
上午八点零五分。
会议室已基本散空,连高亚楠也离开了,只剩下周舒桐、周巡和关宏峰。周巡问:“下一步你……”
关宏峰说:“我得再去看一下昨晚的现场。”
他转身出门,没走几步,又被周巡叫住。他停住脚步,无声地回头看两人。
周巡有些尴尬地问:“那什么……不是已经确定被害人的范围了吗,你还去干啥……”
关宏峰皱眉道:“不是为那个女性被害人。关键不在她,而是第一名被害人。”
周巡若有所思地重复:“第一名被害人?”
关宏峰点了点头:“就只有他的头和右臂至今没发现。很可能头或者右臂有能识别身份的特征,凶手刻意苦心隐瞒,说明他和第一名被害人之间存在某种关联。这也符合连续作案的暴力型罪犯的特征。”
周巡问:“怎么讲?”
关宏峰说:“连续作案的暴力型罪犯,在第一次作案的时候往往以身边的某个对象为目标。所以,要是能确定第一位死者的身份,顺藤摸瓜,这案子就好办了。”
他说完又转身要走,周巡则又一次叫住了他。
关宏峰转过头,眼神已经冷得像冰碴儿似的:“还有事?”
周巡有些为难地说道:“你……挑个助手吧,谁都行。没别的意思,你毕竟不是咱支队的正式编制,总得有人策应你的安全。再说,遇到需要行使职权的时候,你也得有个穿官衣的在场,方便。”
关宏峰琢磨了一下,再看周舒桐在周巡身后,一脸既充满期待又眼巴巴的可怜样,心软了:“成吧——周舒桐!”
周舒桐整个人眉眼都活了,喜不自胜,声音也尤其响亮:“到!”
上午八点零八分。
周舒桐发动车,关宏峰照例坐在副驾驶位子上,拿着地图研究。
周舒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鼓足勇气说道:“关老师,我昨晚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您别介意。我还是——”
关宏峰听到这茬儿就头痛,适时打断了她:“没事,我该跟你道歉。”
周舒桐连忙说:“不不不,不是的!还是我初来乍到,给关老师添麻烦了。不过您说,保安说的那些能作为排查方向吗?”
关宏峰一边看地图,一边严肃地说道:“不能。”
周舒桐愣住了。
关宏峰解释道:“没有受过刑侦训练的人,很容易出现所谓的‘目击缺失’,也就是对他看见的情形无法精确记忆或复述。更何况那保安是酒后陈述,还试图取悦你。这种情况下,你说他的证词还能有几分价值?”
周舒桐一脸懊恼,嗫嚅道:“那您还派我去……”她话没说完,看到关宏峰专注地用笔尖在地图上画来画去,抱怨的话不自觉吞了回去,转而好奇地问道:“您这是在找什么呀?”
关宏峰用笔把地图上的三个抛尸地点连起来,正是个极不规则的三角形。此刻他的嘴角微微勾起,这个时候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在暗处窥伺着猎物的——猎人。
“心理安全区。”他轻声说。
上午八点二十分。
关宏峰和周舒桐到达小区门口,周围的墙上贴了一堆物业公告,像是很久没有人清理过了。
关宏峰边往里走边向周舒桐解释:“每人都有自己熟悉的、经常活动的区域,也就是所谓的‘心理安全区’,而在犯罪这类极端行为中,心理安全区就显得更为重要。大多数连续作案的杀人犯,头一两次作案,都会选择在自己的心理安全区范围内实施。”
周舒桐忙问:“那怎么确定心理安全区呢?”
关宏峰不疾不徐地说道:“这个范围通常是以凶手的住所、工作单位、常去的娱乐场所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如果凶手的主要出行方式是步行,那么辐射半径通常不超过一公里,骑自行车的话大概不超过三公里,开车的话就会在五到十公里之间,甚至可能更远。”
“那……骑摩托车呢?”
关宏峰再度打开地图,看着上面那个扭曲到近乎扁平的三角形,喃喃自语道:“不管骑什么车,这都太反常了些……”
两人走到小区垃圾站旁,周围人来往走动频繁,不时有人过来扔垃圾,现场基本已被完全破坏。关宏峰显得很不高兴,但强忍着没表现出来,耐着性子问:“这小区有几个出入口?”
周舒桐看了眼手里的笔记本,答道:“四个,哪一个离这儿都不近。一个是直通地下车库的车辆入口,另外三个都是可供行人、自行车和摩托车进出的。”
“人车分流。”关宏峰点点头,“监控录像呢?”
周舒桐回答:“四个门都有,技术队已经调走了,还在筛查,目前没有发现和保安目击相似的人员。”
关宏峰确认了垃圾站对面的舞厅位置,然后沿着小区的铁栅栏走,走到一处栅栏缺口前,喃喃道:“估计是筛查不出结果了。这么多门,凶手为什么一个也不走呢?”
周舒桐刚想问为什么,她的电话响了,是周巡来电。
关宏峰还在皱眉苦思。周舒桐挂了电话,急切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关老师!周队说女性死者的身份已经确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