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二十五分,刑侦支队会议室内,彻夜未眠的周巡显然刚发过脾气,正呼哧呼哧喘着气。他把一沓报告拍到桌子上,咆哮着对下属大发雷霆:“能耐了啊你们!连这点儿消息都他妈捂不住!五点,凌晨五点,张局长亲自给我打电话问,说微博上连现场照片都有了!照片!照片都有!”
小汪安慰周巡:“周队,咱也别急。”
他给周巡端了杯茶,周巡接过来,耐住性子问:“几点了?”
小汪回答:“六点半。”
“老关回去多久了?”
小汪摇摇头,两个人一起看向周舒桐。
醉酒的周舒桐正趴会议桌上,睡得七荤八素,就差没流口水了。
周巡翻了个白眼,看向小汪,语气生硬地说道:“去把她叫起来!”
小汪连忙把周舒桐摇醒。周舒桐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边擦口水边回话,人还是半醉半醒的状态:“哎哟,我的头……周、周队?!”
她猛然清醒,唰地站了起来,顿时感到头痛欲裂,身体一软,又重重坐了回去。
周巡敲敲桌子,不悦地说道:“让你一直跟着关队,他人呢?”
周舒桐的酒顿时醒了一大半,支支吾吾地说:“我……这……他……问出来了,然后……然后就……哎哟。”
周巡忍无可忍,吼道:“口条给我捋直了!”
周舒桐一凛,快速答道:“他开车把我送回来的!然后就……就……”
她说不下去了,后半截明显是酒后失忆。
高亚楠一直旁观,这会儿冷不丁噎了周巡一句:“总得让人家回家补个觉吧。关队毕竟是来帮忙的,又不是你周巡的下属,二十四小时免费劳工。”
周巡被堵得没话说,只能继续对周舒桐虎着脸:“马上给我把他找来!再有一次,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这儿没你睡觉的地儿!散!”
最后一句是对所有人说的。
大家四散,只有周舒桐坐在原地,苦恼地按摩太阳穴。高亚楠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早上六点四十五分。
关宏峰在笔记本电脑上查资料,关宏宇从厨房端出一碗热汤面,犹豫了一会儿,轻手轻脚过来,放在关宏峰面前。关宏峰没说话,抄起筷子低头吃面。
两人始终没眼神接触。双胞胎兄弟,很多时候有些情绪是很奇妙的,争吵完的两个人虽然没有讲过话,但方才那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弭于无形。关宏宇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看他吃了一会儿面,试探着说道:“那也不能都赖我呀,我这不是没经验吗,不得一点点学?”
关宏峰继续吃面。
这种沉默使关宏宇越发内疚,他挠了挠头,说道:“我知道你为了我把工作都丢了,咱俩这么白天黑夜的倒你也够冒险的,我心里都明镜儿似的……我……”
关宏峰不像弟弟,是个不习惯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情绪的人,听到弟弟这么说觉得有点儿别扭,板着脸打岔:“我劝你,真想洗脱冤屈,光看案卷有什么用?你就算是把案卷吃肚子里,不会破案不照样没辙?”
关宏宇刚想说话,眼睛瞄到电脑屏幕刷新出的页面。兄弟俩都愣住了。
一张图片在屏幕的中心被放大,正是今天的现场照片。
分尸案的照片和相关文章成了网上的热点新闻。
关宏峰眉头立刻打起了结,指挥弟弟:“把电话拿来。”
关宏宇刚从沙发上拿起手机,手机就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提醒,使了个眼色,无声地递给关宏峰。
关宏峰接起电话,按下免提,周舒桐带着哭腔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关老师……出事儿了,您能现在来队里一趟吗?您在哪儿?我去接您成吗?”
关宏峰说:“不用,我这就过去。”
那边,另一个声音说:“给我。”
然后电话易主,周巡的声音响了起来:“老关,我真有点儿顶不住了。这事儿已经——”
关宏峰看了眼电脑,不慌不忙地打断他:“知道,我正看电脑呢。”
周巡在那头叹了口气:“咱可都是干这个的……”
电话两端的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关宏峰回过头,看着若无其事的弟弟。关宏宇正穿着裤衩端着面碗,看热闹一般看着电脑上的新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暗自叹了口气:“好吧。我马上过去。还有点儿事得跟你谈。”他挂断电话,又在手机上按了两下,冷冷地盯着手机屏幕。
六点五十八分。
周巡挂了电话,把手机扔给周舒桐,冷着脸说道:“去门口等人。”
周舒桐手忙脚乱接住手机,急于表态:“今天保证完成任务!”
周巡没再理她,匆匆上楼,推门进了技术队。一开门他就问:“手机定位结果怎么样了?”技术队一个刑警表情怪异地回道:“关队的手机定位在……在芬兰。”
周巡眼睛都瞪大了:“什么?”
小汪在旁边说:“估计是做过反窃听和反定位改装。毕竟是老刑警,能做到也不奇怪,是吧,周队?”
周巡一脸鄙夷地看着小汪,一针见血地说道:“能做到是不奇怪,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上午七点整。
关宏峰匆匆将自己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忽然返回想要嘱咐弟弟几句。
关宏宇还没等他说话,张口就来:“哦,我懂我懂。别开大灯别叫上次那家外卖别大声讲话别忘记戴耳机别在窗口出现别闹出任何容易引起别人注意的动静。你看,我记性好吧?”
关宏峰被一阵抢白,一时也没想出什么别的,刚要说话,关宏宇又插嘴:“还有水龙头不能开到最大防止水声太大。”
关宏峰终于感到满意了,打开门准备走。
关宏宇站在门口,自言自语道:“其实吧,那保安说的……总觉着像什么东西,特熟悉,但是……”
意识到关宏宇没有说什么实质性内容,赶时间的关宏峰有点儿不耐烦:“好了,交给我吧,晚上回来再说。”
门关上了,关宏宇耸耸肩,坐回沙发上,很快就将这茬儿抛之脑后。
上午七点半。
尸检台上,两具尸体已拼凑完整。周巡、关宏峰、高亚楠和周舒桐围在旁边。
高亚楠边摆弄尸体边介绍目前结果:“二号、三号尸体已经完整了。男性死者二十八岁左右,一米八一,一百公斤。女性死者二十三岁左右,一米六三,五十二公斤。男性死者是被勒死的,但女性死者是被活活砍死的。她的肩胛、头部有多处劈砍伤口,而这些开放性伤口的边缘有白细胞,说明是死者生前造成的。另外,你们也看见了,面部毁损严重,无法辨认身份。两名死者死亡时间非常接近,目前尸僵还没缓解,所以他俩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二十四小时。换句话说,他们有可能死在第一名被害人之后,但间隔时间不久。就这些。”
大家都看向关宏峰。
关宏峰没说话,上前仔细翻看男尸的手、脚和头。
周巡在一旁急切地问:“有什么线索?”
关宏峰不答话,又检查起女尸的各部分,尤其仔细观察女尸的外生殖器。周舒桐难受地别过头去,连周巡也皱了皱眉,唯独高亚楠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周巡急忙问:“怎、怎么着?”
关宏峰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扯下手套:“走,我们出去谈。”
他顿了顿,指着女尸生殖器:“亚楠,做个简单的器官解剖。”
高亚楠立刻会意地点头,快速把工具台拉到尸检台旁。
上午七点三十五分,刑侦支队地下室走廊里,周巡站在一块禁止吸烟的牌子前,熟练地点上了烟。两个男人保持着心照不宣的沉默,都在等对方先开口。最后,显然还是周巡输了这场角力,先说:“你这也算对老搭档落井下石了吧?得,开条件吧。”
关宏峰不甘示弱地回望他:“你还好意思说落井下石?派个丫头盯着我不说,还他妈定位我手机。你这么有诚意在先,还有脸说我不仗义?”
周巡被当场揭穿,面上也有点儿过不去,悻悻道:“我以为你还是个骨子里有点儿正义感的刑警。”
关宏峰也不客气,立刻顶了回去:“巧了,我也以为你还是原来那个好兄弟。”
周巡也不想耍嘴皮子了,暴躁地说道:“想提条件是吧?好,好,你说。”
“我要看我弟弟的案卷,现场勘验记录、尸检报告、监控录像、证人证言……所有跟他案子有关的,一个不漏,我都要看到。”
周巡似乎早有预料,冷笑道:“我要是说不呢?泄露这些给你,这雷顶了天了,劈下来我一个人扛?”
关宏峰不置可否:“哦,不强求。但有些雷远在天边,还有些雷已经悬在你脑袋上了。你自己斟酌斟酌,看着办吧。”
周巡有些恼怒,把烟狠狠一掐丢在地上。
他的声音里透着无奈与失望,恨恨地说道:“你这是在拿无辜的被害人要挟我!你摸摸警徽,烫不烫?”
关宏峰丝毫不为所动:“错,我是在用拯救无辜者的性命换我弟的清白。”
周巡来回走了几步,听见这话,越发暴躁,还要拼命克制自己,压低声音,凑到老搭档面前:“你怎么知道关宏宇是清白的?你知道吗,案卷里所有的证据都显示——”
“我自有判断。”关宏峰打断了他,冷冷地说道,“要是他清白,我给他平反;要是他有罪,我帮你们抓他!”
周巡冷静了下来,看了看表,踌躇了一会儿,半晌才抬起头来,疲惫地说道:“答应你的话,你能保证什么?”
“破案。”关宏峰态度淡淡的,“二十四小时之内。”
周巡难以置信地笑了。他抬起头,盯着镇静的关宏峰看了半天,随即明白对方不是说笑。他咬了咬牙:“好,我答应你!可咱约法三章,要是有一条你做不到,今天这谈话就当没发生过,行不行?”
关宏峰挑眉:“说。”
周巡焦躁地在原地踏了几步,才低声道:“第一,只准在我办公室看,不许复印,不许拍照,也不能对任何人谈及案卷的内容。第二,看完案卷之后,告诉我你对案件的推断。第三,不只这一案,从今往后,只要我手里有破不了的案子,你必须随传随到,没正式编制、没报酬、没警察的职权,只作为顾问协助破案——做得到吗?”
关宏峰很干脆地回答:“没问题。亚楠完成解剖后让她也来会议室,我们准备布控。”
他说完转身往楼梯口走,周巡跟了上去,后知后觉地说道:“啥情况?已经……能布控了?”
关宏峰白了他一眼:“废话,光盯着尸体又抓不着人。”
周巡忍不住给他竖了个拇指:“牛逼啊!嗐,咱兄弟一场,不怕跟你交个底。上头限我四十八小时破案,你要真能在一天之内抓到那连环杀手,我这功还立大发了呢……”
关宏峰的脚步忽然停住,转过头,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连环杀手?连环杀手怎么可能如此高频率作案?你没听刚才亚楠说的吗,谋杀与谋杀之间的冷却期已经短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了,这是一名典型的狂欢型谋杀犯!”
周巡被他的话惊住,讷讷地不知怎么接茬儿。关宏峰皱了皱眉,干脆把话讲清楚了:“你还没明白?二十四小时不单是上面的时限、是我们的时限,也是下一名被害人的时限。如果不能在二十四小时内抓到凶手,咱就等着收新尸块吧!”
周巡怔在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