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台上的两具尸体终于拼凑完整。
高亚楠脱下手套,拿纸巾擦了擦汗,宣布道:“结束。”
她话音刚落,助手小徐几乎瘫倒在地:“我靠,师傅,咱法医什么时候成体力活儿了啊?折寿啊。”
高亚楠摆了摆手:“行了,的确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今儿就到这儿。”
小徐如蒙大赦,笑嘻嘻道:“谢谢亚楠姐!那我就先走了啊。”
高亚楠点点头。等小徐离开,她掏出关宏宇脱下的手套,在手里翻看,然后拿到鼻子前面,正要闻——
周巡推门而入。高亚楠吓了一跳,不动声色地把手套塞进了口袋,两只手也顺势插在口袋里。周巡面色也很凝重:“情况如何?”
高亚楠冲尸检台一努嘴:“加着班呢。”
周巡挺感激,做了个拜托的手势,刚抬腿要走,又转过身问:“对了,小汪说晚上在三楼碰见你了。你去三楼干什么?找我?”
高亚楠脸色微变。“去档案室拿去年丰台体育馆故意杀人案的案卷。那起案件中的被害人也是被勒颈杀害后遭分尸的,我要就死亡体征和第一名被害人做一下比对。”她故意皱着眉,露出不解的神情,“怎么了吗?”
周巡直视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哦,那没事了,我还以为你是去办公室找我有事呢。说起来,你后来还见过……我是说,关宏宇被通缉之后,和你联系过吗?”
高亚楠铁青着脸,说:“我该不该提醒你,我们当时早就分手了。”
周巡也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悦:“你瞧你,我就是例行公事地问问,生什么气呀这是……”
高亚楠突然抬头,冷冷道:“这是你第八千次找我例行公事了!需要我给你计个数吗,周队?”
周巡连忙摆手:“得得得,是我错是我错……那,他要是跟你联系——”
高亚楠没好气地打断他:“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周巡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也不以为忤,反而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但愿如此吧……”他朝尸检台比画了一下。“不碍你在这儿辛苦啦。”
等他走出房间,高亚楠才松了口气。她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捏在手里,忐忑不安地摆弄着,仿佛现在这双手套就是她的主心骨。
高亚楠和周巡两人打太极的时候,周舒桐正在吐。她活到这么大还从没喝醉过,也不知道吐起来竟然这么难受。刚才陪关宏宇跳舞的两个女孩,此刻一个正给她捶背,一个忙着递纸巾。她只觉得头晕晕乎乎的,整个人好像在飘,努力推开两个女孩,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我没事,没事……”
两个女孩频频摇头,一边一个架起她出了厕所。关宏宇在门口等着,谢过两个人,并承诺下回还来找她们,这才把她们打发走。
周舒桐嘴里喷着酒气,走路也七扭八歪。关宏宇牵着她走了几步,也不耐烦了,一把将人薅起来抱进包厢,放到沙发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叫她的名字:“周……周什么?”
周舒桐眯起眼睛。“周舒桐!”她很不高兴地嘟哝,“你下午明明还记得!”
关宏宇抓抓头发,周舒桐已经自己坐了起来,命令道:“水呢?给我倒点儿水来!”
关宏宇也没想到这文文静静的姑娘喝醉了能是这副德行,光顾着乐,动作就慢了,惹得周舒桐在沙发上不满地催促:“那么慢!你倒是快点儿啊!”
关宏宇赶紧倒了水,扶着她,还贴心地为她端住杯底。
两个人靠得很近,周舒桐却又不乐意喝水了,一把勾住关宏宇的脖子,小声说道:“我服你,真服!你猜怎么着?那保安还真看见了!”
关宏宇一凛:“看见什么?”
周舒桐低声道:“抛尸的啊……一个戴着摩托头盔的男的,穿的衣服是红,不,是橘色的……反正……”
关宏宇皱眉:“几点看见的?”
“九点吧?”周舒桐双眼已经不大能对上焦了,但还在努力回忆,“对,就是九点。阿荣还说,那个头盔肯定是红的……特别扎眼。”
关宏宇觉得有点儿头痛,急着问:“等等,一身艳装的摩托车手?”
周舒桐没回答。
关宏宇低头一看,小姑娘已经睡过去了。
关宏宇似乎想到些什么,皱眉思忖片刻后,低头看到烂醉如泥的周舒桐躺在一边,又叹了口气,靠在沙发里发起愁来。
关宏宇是第二天一早回到家的。他掏钥匙准备开门,但钥匙声刚一响,里面的人就开了门。关宏峰站在玄关,整个眼圈都是黑的,掩不住的疲惫。他侧身到门后,等关宏宇进屋后迅速关上门,又小心地透过猫眼向外看了看。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进里屋,低声问弟弟:“怎么样?”
关宏宇打了个哈欠,好笑地看他:“瞧给你担心的。哎,哥,你不会一宿没睡吧?”
两个人靠得足够近,关宏峰闻到关宏宇身上的酒气,脸色一沉:“你还喝酒了?!”
关宏宇心不在焉地点头,刚想去拿个杯子喝点儿水,关宏峰已经掐着他的后脖子,将他拽到了面前。关宏宇这才反应过来,试图辩解:“哎呀你急什么?你听我说完,我这是公事,不是去找乐子,真的!”
关宏峰却一点儿也不买账,手上又用了一把力,掐得关宏宇哇哇叫。他的神色很冷,低声道:“胡扯!和周巡喝两杯,他就能给你翻案?”
关宏宇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不是和周巡。又发生了一起碎尸案,我这不是去给你找目击证人了吗?”
关宏峰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半晌,松开了手。
关宏宇拼命揉后脖子。
关宏峰沉默了一会儿,问:“哪儿发现的?”
关宏宇一边揉脖子一边回答:“一舞厅对面的垃圾场。真够恶心的,在亚楠那边我差点儿吐出来。姐们儿非押着我去太平间看尸体,我去……”
关宏峰疑惑。“高亚楠带你去太平间?”隔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怒道,“那是法医实验室,你上点儿心行不行?”
关宏宇无所谓地摊摊手,说道:“啊,随便吧,反正就是个名儿。那味儿,哎哟,现在想起来还恶心……省了好几顿饭哪——”
关宏峰打断他:“别扯没用的。跟我说说垃圾场的情况。”
关宏宇“哦”了一声,想了想,尽量简略地概括了一下:“就是黑塑料袋,五袋!跟公园里的那些能拼成俩全乎人。”
关宏峰沉思了片刻,把想趁机往沙发上倒的关宏宇拉了起来,说道:“跟我仔细说说现场情况。”
关宏宇一脸困意,缩在沙发上不肯动,抗议道:“说什么呀,你回头看照片不就知道了吗?”
关宏峰正色道:“现场痕迹是第一手线索,比什么照片、记录都管用。你再仔细想想?”
关宏宇也挺委屈:“那……现场乌漆嘛黑的,我是真没法下眼,还有那味儿都辣眼睛,我怎么瞧啊?”
关宏峰气不打一处来:“你嫌辣眼睛就一点儿都没留意,你让我过会儿见他们怎么说?啊?说我失忆?你猜谁信?”
关宏宇也自觉有点儿不大厚道,立刻坐直,企图缓和气氛:“你别急啊,我这不是拼了老命给你找了一目击者吗?”
关宏峰狐疑地望着他:“什么人?哪儿找来的?”
关宏宇挺得意地说道:“垃圾场对面舞厅的保安小伙子!”
关宏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了两声:“就你,跟他喝两杯他就告诉你了?”
关宏宇嘿嘿笑道:“人家对我又不感兴趣,跟我喝能说出个什么?周舒桐去问的。这小妞儿,看不出,还挺行啊!”
关宏峰简直恨不得一拳砸晕他,咬着牙说道:“你得意个屁!一喝完酒的傻爷们儿对着一年轻女孩说话,你知道得有多少夸张甚至编造的成分在里面吗?”
关宏宇也拉下了脸。
他是真心去打探消息的,本以为费了这么多心思,哥哥会领情并感激自己,没想到是这反应。
那头关宏峰的数落还没结束:“知道你今晚干的这些给我破案带来多大麻烦吗?”
关宏宇脾气也上来了,冷冷地说道:“我出门可不是给别人查案的。”
关宏峰猛然回头:“可我是!我是警察!”
关宏宇憋了许久的火,终于也点着了:“你到底关心哪茬儿?破案,还是我的清白?我回来你怎么不先问问我找着案卷没有?”
关宏峰呼吸也急促起来,大声说道:“你自己你自己,从小眼里就只有你自己!”
关宏宇冷笑道:“对!你以为我是‘圣父’?我现在自身都难保,怎么可能还有闲心管人家的案子?”
关宏峰失望地看着他,半晌才慢慢说道:“难怪武警部队当初不收你。你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根本就不配当武装警察。”
关宏宇被戳到痛处,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的眼睛也有些发红,哑声道:“你其实压根儿就不相信我是清白的,对不对?那为什么不直接把我交给周巡?”
关宏峰也反击道:“你要真没杀人,跑什么跑?”
这句话触到了关宏宇的底线。他跳起来,掏出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大吼道:“因为连我自己的亲哥都他妈不信我!我还能指望谁、相信谁?你要我束手就擒,给人背一辈子黑锅吗?”
关宏峰一时语塞。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两个人像两头野兽,面红耳赤,胸膛起伏,呼吸急促地对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