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很快就赶到了医院。
推开手术室的门,黄精就扑过来跪到在我脚边。
她哭丧着张脸,抓我的衣摆子,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用劲:“妈!你救救我啊!”
我看着躺在手术台上已经盖上白布的老头儿,压了压嘴角。
前世还装模作样地抢救了下。
现在是装都懒得装了,直接给弄死。
真令人胆寒!
这些黑心肝的,不给父母养老善终,也不能拿父母的命,换荣华富贵啊。
我扫了眼屋子里有娘生,没娘养的狗玩意儿们。
“有话慢慢说,你可是咱们院重点栽培的精英骨干。”
黄精被吓破了胆似的,语无伦次:“手术出了意外,把人弄死了,我该怎么办啊?”
我装作难以置信的样子:“手术不是安排在明天早上?”
“我担心你换人,手术室又正好有位置,所以提前占用了资源。”
黄精一身酒气,我掩了掩鼻子,尖叫起来:“喝成这样还拿手术刀,这不是草菅人命吗。到底谁给你的胆子啊?”
黄超见我不上套,开始催促:“孩子是不是亲生又有什么关系,你办了领养手续,签了字,就必须肩负起当妈妈的责任!”
我:“?”
原来我就是这样被他抓住心理弱点,然后答应牺牲自己的啊。
我厉声反问:“办手续的时候你也签字了,你怎么不对她负责任?”
“我……我……”
黄超心虚地瞥了养女一眼,尔后理直气壮地赖起来:“那还不都怪你!要不是你态度那么强硬,还说那样的话。闺女怎么可能跑到医院来,想着做手术证明自己!说到底,都是你逼的!”
和前世心乱如麻不同,我现在看着这对父女,心里冷静得要命。
不管他们怎么吹耳旁风,我都坚定立场。
“如果是医疗事故,走正常赔偿手续就可以。”
我作势要去检查老头儿的手术伤口。
黄超见状急忙拦到我跟前来。
“谁都不想发生这种悲剧,我已经通知病人家属了,建议私了!”
病人家属?
前世就是黄超买通他们报复我,将我乱刀捅死。
临死前,我想伸手摘下那女人的口罩,被她躲开了。
想到这里,我一阵胆寒。
“一旦定性成医疗事故,丫头的前途就毁了!以后谁还敢找她做手术?但是你不一样,你这么多年攒下了口碑和资源,偶尔犯点错,也还是有机会的!”
黄超把休息室的门关上,扶着我的肩膀坐在沙发上。
然后拧开一瓶乌龙茶饮料,递给我。
“你先喝点茶,压压惊。”
前世黄超拿有问题的饮料去送检,污蔑我长期嗑药。
尽管最后罪名没有落实,但我因此而身败名裂。
就连一直信任呵护我的沈厉师兄,也与我断绝来往。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喝乌龙茶。”我厌恶地伸手挡开。
黄超面色一僵,慌了把瓶口往我脸上怼。
“我记得你最爱喝乌龙茶啊,整个冰箱都快被你塞满了!”
要不是不能生育,我当年也不会和沈厉分手,嫁给这个智障啊。
谁曾想,这么多年辛苦持家,真诚相待,换来的却是他得意忘形。
我冷脸道:“你肯定记错了,我对添加剂过敏,只喝现泡的,从来不喝瓶装饮料。”
然后指了指哭到一半的黄精:“人也被你弄死了,你现在哭也解决不了问题,还是找专业的机构出医疗事故鉴定报告吧!弄清楚死亡原因,比什么都重要!”
6、
黄精被吓得愣住了。
她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黄超:“我不想坐牢啊爸爸!”
黄超用力拍桌子,对我怒吼:“不能出鉴定报告!岑盛,你不能生育,这辈子的遗憾就是不能当一个完整的女人。是女儿体验了本不属于你的幸福!你不能只享受当妈的权利,而不履行当妈的义务!”
我冷笑:“你这纯属道德绑架啊,传到网上,是会被网暴的。”
黄超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唇干舌燥,肚子里准备的那点货,基本用完了。
走廊里突然传来病人家属的哭声。
“不是说安排了最好的医生吗?怎么人说没就没了啊!”
“到底是那个庸医害了我爸爸!我要那庸医偿命!”
“这么大一家医院,居然包庇庸医,还有没有王法了啊!”
那女人的声音很耳熟,好像就是前世拿刀捅我的那个。
我虽然也学过一些防身术,但当时我万念俱灰,走廊里又人满为患,有几个是她的帮手,以至于我双拳难敌四手。
她情绪很激动,声音又尖又细,我不能十分确定,想出去确认一眼。
黄超却一把将我拉住:“你现在出去,不是往人家枪口上撞吗!”
“你是黄精的妈妈,又是咱院的名医圣手,就算手术是女儿做的,保准儿人家会迁怒于你。”
他心虚的样子,好像外面哭嚎的女人,和他关系不清不楚。
他打开休息室的门看了一眼,又是拉着黄精一起跪下给我磕头,又是把黄精藏起来,见我无动于衷,还要扒着窗户跳下去。
我摸出钥匙:“窗户锁死了,你把缝隙开大点再跳啊,不然浪费消防资源。”
黄超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这疯婆娘,我要真这么死了,保险都不会赔偿的!你不会有半点好处!”
“先安抚了家属再说吧。”
他出去不知道跟人说了些什么,家属签字后就被人搀扶着离开了医院。
我到一楼才知道,老人家女儿签字的单子是火化单,当晚就要把抢救无效死亡的老头儿拉去火化。好像生怕人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阴谋似的。
我就更想不通了,接受赔偿的病人家属,又怎么会在我出狱后,失去理智,将我乱刀捅死。
除非……
主治医师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微不可闻地叹息道:“就这样走了,仔细想想,人活一生还真是辛苦。”
我抿了抿唇。
前一天还活蹦乱跳的老人家,是因为别人的贪欲,冰冷冷地躺在停尸房。
就算他的家人选择原谅,我也不会原谅。
半夜,我接到沈厉的电话。
“鉴定结果出来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心中一紧。想起当年我见义勇为,被人用刀刺穿肚子,送进医院抢救,醒来后,他们要我做好心理准备,然后告诉我,我这辈子都不能生育孩子了。
我悄悄关上房门,到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夹了两个冰块,摇了摇。
隐约传来黄超打鼾的声音。
从医院回来后,我一直睡不着觉。
这对黑心肝父女,离了我,只有饿死的份。
但我可不会这么便宜了他们。
不仅要让他们计划流产,功亏一篑。
还要互相残杀。
不是只有他们会借刀杀人!
沈厉的声音贴在耳边。
我下意识握紧手机。
“师哥,我准备好了!”
沈厉痛心疾首。
“不管是判过失致人死亡罪,还是故意伤害罪。在量刑上,都会很重!”
7、
网上开始有舆情的时候,我被停职调查了。
而黄超早出晚归,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回家后不仅让我端茶倒水,还给他摆拖鞋、捏肩。
我一一配合。
黄超真以为他拿捏住了我,更加肆无忌惮。
我在他肩膀上捡到女人的毛发,小心地收集起来。
直觉告诉我,这毛发的主人很可能就是黄精的亲生母亲。这么多年,她像老鼠一样躲在我的家里,偷拿偷占。
趁我没注意,黄超把我给他捏脚的视频发在工作群里。
我生气了,要他删掉。
他却伸手想捏我的脸蛋:“一切都是为了女儿,你就忍忍吧。毕竟咱就这一个宝贝疙瘩,将来还指望她养老呢!”
为了你和别人偷偷生下的女儿?
想到这里我就胸口疼,上辈子都没发现,原来黄超还藏着这么个秘密。
开庭调解前一天。
黄超突然拿出一份文件让我签字。
“那老头儿的女儿知道你身价不菲,肯定会提出天价赔偿,咱们不当这个大冤种,先技术性转移财产。”
他把离婚协议递到我跟前。
眼里全是阴谋即将得逞的雀跃:“我咨询过了,你净身出户,是眼下能保全财产的唯一办法!”
我压抑住内心的反感,装作不懂的样子问:“破财免灾,多赔点钱,不是可以少坐几年牢么。”
“你这把岁数,又有案底,将来肯定是没挣钱能力了,当然是钱最重要。我的好老婆,你可千万别犯傻!”
我努力工作十几年,上千万身家是早就有的,但城市中产都和我一样,养房养车养孩子,手头活钱还真的不多。
既然黄超想要,就都给他吧。
我痛快地签了字。
身外之物,我舍得放弃,但黄超未必有能力拿走,就算拿走也未必有能力守住。
我愚笨,但得到了自由,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得到的只会是一堆负债。
先让他高兴两天。
后面有的是他哭的日子。
我的论文顺利发表,独立署名。
因为离了婚,五百万学术奖金,不会和黄超有半毛钱关系。
他们再也不能用亲属的名义侵占我的利益。
最关键的是,给黄超的房产早就办了抵押贷款。
他很快就要被债主堵门了。
沈厉得知我离婚的消息,再参考我之前的种种行为,非常惊诧:“你早就料到了?”
“之前的忍辱负重,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我把我前世的遭遇给沈厉说了一遍。
“敌人放松警惕,才能让我有机可乘。”
沈厉几乎哽咽了:“我怎么可能不理你?岑盛,我发誓,我不理你我是狗!”
8、
第二天,医院楼下停着好几辆警车。
警察询问黄超,调查他转给魏玺晴的两百万是不是利益勾连。
我才知道老人家所谓的女儿,竟然只是他的保姆!老人膝下无子女,只有一个亲妹妹远在欧洲。所以那些医闹家属都是她雇来的群演!
被我揭穿后,魏玺晴愤怒地扑过来,拽掉我的铭牌,将黄超干的好事全赖到我头上。
我顺手摘掉她的口罩,看清了她的长相。
这不就是黄超后娶的老婆吗?
果然!果然!
魏保姆目露凶光,指着我的鼻子:“黄超什么事都听他老婆的。岑盛这个庸医,嗑药治死了人,还想贿赂收买我!但是我一分都没要她的钱!”
黄超和黄精在一边听着。
等她说完。
黄超这才抹了把眼泪,流露出一丝不舍的神色:“老婆,这件事本来我已经尽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不知道哪个畜生跟警察举报了你!事已至此,你那篇论文再发表也没有意义,不如就让女儿受益吧!这样就算你认罪伏法,女儿也会一直记得你的恩情!”
走廊里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他们听信了黄超的片面之词,以为我真的是那种很烂的人。
黄精语无伦次地替我解释,目的是越描越黑:“妈妈是医生……她……她只是心理压力太大了……她……她本来没想杀人的啊!”
警察准备将我带走的时候。
“等一下!”
黄精以为我舍不得她,张开双臂就要拥抱我,临了临了,还想跟我演一出感人至深的母女情。
我推开她,差点笑出声来。
“谁说我杀人了?医院不是法外之地,你是觉得医院流程不合规,还是监控坏了?做手术的人,明明是你啊。”
我把手术预约单交给警察。
黄精急眼了,跳起来就要抢她签了字的手术单:“妈!你怎么这么阴毒!虎毒不食子,你为了逃避罪责,竟然陷害我!”
黄超也终于露出他丑恶的嘴脸,狠狠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孩子不是亲生的,就可以拿来当替罪羔羊吗!岑盛,你好歹毒的心!你以前生活不检点,因而失去生育能力,我都接受都原谅。可你已经剥夺了我拥有亲生孩子的权利,难道还要再剥夺我当爹的权利吗?”
这盆脏水泼过来。
医院上下顿时哗然。
妇产科主任看我的眼神更是充满迷惑色彩。
小声嘀咕:“岑院难不成还做过处女膜修复手术?”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以前还贼羡慕她,出身名门,夫妻恩爱,谁知道早就是千疮百孔,根都烂了。”
“可怜岑老就她一个独生女,真丢祖宗的脸。”
一起共事十几年,我靠一台一台手术积累下威望,居然败在男人的这张嘴里。
我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果断拿出亲子鉴定报告。
“黄精就是你出轨生下的私生女。”
“还有这是权威机构出具的鉴定报告,老头儿并非手术事故,而是被安乐死的。在手术台上谋财害命,你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我把证据一并交给警察。
事态呈现两极反转后,黄超瞠目结舌:“都是一家人,岑盛你这是何苦!”
黄精吓得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上。
作妖的父女和保姆都被警方带走调查。
听说一顿审讯后,黄超和魏玺晴狗咬狗,互相举报。
魏玺晴不肯返还那两百万,还说黄超当年强暴她,逼迫她生了孩子。黄超则抖落了保姆看上老头儿的家产,天天喂给他慢性毒药的犯罪事实。
而养女知道黄超给她买的钻戒是假的。
哭着喊着要见我。
8、
在沈厉的帮衬下,我的学术论文顺利发表。
一个月后,我站上领奖台。
沈厉为我颁发奖章。
时隔多年,我们又并肩而立,在镜头前笑得灿烂。
被停职调查的那段时间,我打了辞职申请,放弃全部的头衔。
很多前辈和同事为我感到可惜,要放弃已经取得的成就固然可惜,但真正的勇士敢于开辟新的战场!没有家庭和孩子的牵累,我反而感觉很轻松,以前连出国研学都瞻前顾后,现在做任何决定都只用顾全自己。
办完全部手续后,我开始把自己的研发成果投入生产,做起了医药生意。
这个选择,让我实现了真正的财富自由。
两个月后,黄精在监狱里诱发了帕金森并发症,被保释出狱。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浑身肌肉萎缩,躺在轮椅上,变成很小的一团。
我回想起第一次见她,她也是这么小小的粉粉一团,被黄超抱在襁褓里,他说这孩子有帕金森遗传病,被生母遗弃了。
我没有犹豫,当即决定收养她。
反倒是黄超,面露嫌弃之色,趁我不注意想要用枕头捂死黄精,还好我发现得及时。
仔细捋一捋回忆,应该是黄超和魏玺晴苟且之后,生下这个不健康的孩子,但魏玺晴经济能力有限,把残障儿硬塞给黄超,并且威胁了他。
黄超没辙,只能硬着头皮带回家来。
黄超不顾黄精的遗传病,从小就给她灌输长大以后要当主刀医生的思想。
是想毁掉她吧。
因为他觉得有帕金森遗传病的亲生孩子是耻辱,是累赘。
听我讲述完真相,养女瘫痪的脸上,皱成一团,可她已经挤不出一滴眼泪。
看着她那丑样子,我也挺揪心的。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我为她掖了掖毯子,蹲下身,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爸爸和你心意相通,就算你不说,他也会这么做的。我就不代劳了。”
片刻后,假释出狱的黄超冲了进来。
他没注意到在洗漱间补妆的我,径直走向养女。
“都怪你!要不是你天生残障,你妈硬把你塞给我,现在和岑盛一起享受荣华富贵的人是我!”
“我在监狱里吃牢饭,岑盛的公司都快要上市了!她现在可是首屈一指的富豪!我真蠢,竟然为了你们这种档次的人,放弃真正的白富美!”
“我就应该一直当岑盛的舔狗啊!亲生的又怎样,不能给我带来一点好处的都应该去死!”
“宝贝疙瘩,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黄精瞪着惊恐的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疯狂的男人。
在针剂快要推进皮肤的那一刻,黄精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咬掉了黄超的一只耳朵。
他痛得龇牙咧嘴。
魏玺晴冲进来,捡起地上的针剂朝黄超扎去。
头上、脸上、脖子、胸口……
几乎被她扎成马蜂窝。
事后她朝黄超吐了一口唾沫:“该死的人是你!垃圾!”
这疯劲,让我想起前世她在大马路上,拿刀不停地捅我。那股恨意,仿佛都是因为我,她才变得不幸。
我补完口红,走出洗漱间。
眼睁睁看着这一家人互相残杀。
仿佛在为我大好的青春年华唱悼歌。
护士和保安一起控制住了行凶的保姆,黄精被吓哭了。
嘴里囫囵叫喊着。
没人听懂她在说什么,只有我知道。
我走到她身边,轻声安慰:“你有没有想过,你在手术台上,把黄超给你的安乐针剂打给老人家的时候,他心里有多害怕?他当时也不想死的啊。可是你却剥夺了他活着的权利。”
“你变成现在这样,困难地活着,就是在赎罪。”
商业上取代巨大成功后,我当年见义勇为的事迹被大肆报道。虽然不能再生育子女,但我并不后悔,救下一名被坏蛋欺凌的花季少女。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走出精神病院的时候。
微风拂面。
沈厉一身西装靠在新买的幻影车旁,手里拿着一束粉红芍药,眉眼间,微微带着他少年时的局促不安。
阳光衬得他皮肤很白,五官轮廓更加瘦削立体。
我绕到车后,像只快乐的麻雀跳过去,用手捂住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他笑了,弯腰将我背起来:“一辈子的初恋。”
我知道,那是我们崭新而又炙热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