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赵引章垂在身侧的手都狠狠攥成了拳头。
萧定疆走后,她满头怒火地直接掀翻了桌子,气得双眸通红,忍不住咒骂。
「贱人,又想故技重施翻身,绝不能让她活着等到侯爷回来,否则我一辈子的体面都要输在她身上了!」
我一边收拾着狼藉,一边哄着她。
「夫人莫要担心,去江南我一定会抓住侯爷的心,彻底取代春姨娘的位置。」
「您是当家作主的主母,只要给她安上罪名处理了,还有谁能说半句不是?」
她这人,只要推波助澜逼她一把,心里那点心思就全都显露出来了。
五日后,我收拾了几件衣服,坐上了下江南的马车。
他没骑马,一反常态地同我一起坐在马车里,惹得同僚一阵打趣。
我面上娇羞,心里冷然。
我父母被赵家人囚禁在江南,这一趟,我是要去救人的。
临走之前,侯府里的一切已经布置好。
我和孟惜春,一起给赵引章织了一张天罗地网。
6
这个时节的江南阴雨缠绵,云雾缭绕,如同置身于水墨画中。
官员在途中时常停歇查税,月余时间眨眼便过去了。
途经赵引章娘家老宅所在的小镇时,我劝了萧定疆带礼物前去拜访,也好博个贤婿的名声。
而我只是扮作一个婢女跟在他身侧。
我对赵宅有些印象,前世赵引章大发慈悲带我来这里给家人收尸时,亲手将我勒死在这里。
高门大院内,我死得无声无息。
故地重游,走过每一块青石板,我的心都好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娘亲三十岁那年才有了我,后来又隔六年生下弟弟,一直被人笑话老蚌生珠。
父母年迈,弟弟尚幼,在苦寒的山中还是没能躲过一劫,因一场救命之恩白白葬送性命。
到了后宅拜见赵家祖母时,我远远便听到了孩童吵闹的声音。
院子里,五六岁的孩童正拿一个少年当马骑着,手中握着鞭子,不停地抽打着身下人。
衣衫褴褛的一对老人匍匐在地上,跪着护佑着孩童的安全,膝盖磨得鲜血淋漓。
我忽然僵在原地,呼吸颤抖地看着这一幕,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我知道家人生前遭受了什么,可亲眼看到这一幕,难受到好似有一把钝刀反复割着我的喉咙,喘不上气。
哪里是囚禁鞭打,分明就是将人视作猪狗,肆意折辱,践踏自尊。
而前方,赵家人正笑吟吟迎接萧定疆,骑着我弟弟的孩童,是赵家嫡孙。
萧定疆看不下去这一幕,正弯腰要抱嫡孙。
他余光一瞥,将孩子抱起后动作忽然停住,皱着眉头拉起了地上的少年。
待到看清少年容颜,他难以置信地倒退半步,目光落在了那一对老人身上。
赵家人正要解释,萧定疆已经抑制不住怒吼一声。
「卫家人怎么会在这里?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为何如此折辱他们?」
我再也忍不住崩溃地哭出来,不管不顾地扑进了他们怀中。
「爹娘、弟弟!」
弟弟见了我,瞬间委屈地哭了出来。
「姐姐,我总算见到你了……」
爹娘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埋头痛哭。
当着赵家众人的面,我顶着满脸泪意抬头,厉声质问。
「天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我家人都是良民,你赵家为何仗势欺人,肆意奴役!」
「难道就因为我救了侯爷后被他带回,侯夫人便心生恼怒地捆了我家人,要拿他们挟制我!」
边疆距离这里千里之远,他们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
赵家人几乎哑口无言,无从反驳。
「闹什么闹?」
一道苍老声音传出,年逾九十的老夫人缓缓走出,意味深长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我。
而萧定疆往旁边挪了半步,隔绝了她的视线,将我牢牢护在身后。
7
堂屋里,赵夫人拉着萧定疆苦口婆心劝着。
「三个无甚轻重的人罢了,贤婿可别因为这件事情和我们闹起来,以免伤了两家姻亲和气。」
萧定疆岿然不动,严肃挣脱了她的手。
「无需掩饰,我明白你们的目的,回去后我自会找赵引章问清楚。」
那道苍老的声音又质问。
「救命之恩又如何,一个婢女而已,值得你和赵家闹掰?」
婢女?我忽然捂着胸口一阵作呕,转而直接晕在了爹娘怀里。
堂屋又乱成一团,萧定疆大步走来,直接将我搂进了怀中,「快请大夫!」
赵家人面面相觑,脸色都不好。
府上大夫诊脉后,我幽幽转醒,脆弱地窝在萧定疆怀里。
大夫擦擦汗,尴尬地恭喜着我。
「是……是喜脉,这位姑娘已经有了月余身孕。」
我故作惊讶,红着眼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声音发颤。
「当真?我曾被灌下满满一碗红花,为何还能有孕?」
大夫直接跪在了地上,「小人才学疏漏,还请姑娘另请高明。」
萧定疆还沉浸在终于有孩子的喜悦中,闻言忽然低头,怔怔看着我。
「你说什么?什么红花?」
赵家人意识到了不对劲,刚要打岔阻拦我说话,我便又哭了出来,委屈诉苦。
「侯爷以为夫人为何放心让我待在你的身边?她不仅挟制了我的家人,还灌我喝下红花,让我终身不能有孕,安心成为她手中对付春姨娘的棋子!」
萧定疆搂紧我后勃然大怒,盯着近处的赵夫人直言道。
「赵引章若是安稳,我可以保全她身为主母的体面,甚至对你赵家也礼待有加。」
「可我今日才知,她欺瞒我这么多事情,善妒狠辣,伤天害理!」
他直接威胁。
「世家女名声败坏,家族亦会蒙羞,你们好好考虑清楚,是保全你们赵家名声,还是保全这个毒妇!」
堂内沉默,当家作主的赵相率先发话。
「你们夫妻一场,闹开了并不好看,贤婿,等你回京再处理这件事吧。」
这便是要放弃这个女儿的意思了。
赵夫人瞬间崩溃,拉着他闹了起来。
萧定疆扫了他们一眼,直接命人带上我的家人,抱着我光明正大地从赵家走了出去。
我在他怀中,抽泣时悄悄勾了唇。
家族名声和一个女儿相比,其实很好选择。
赵家还有后生在朝为官,赵家无数男子,以后还要入仕途。
只要放弃了赵引章,就不会得罪侯府,也不会拖赵家下水。
这边我赢了,侯府那边,春姨娘的消息也该传过来了。
我家人被带走后,萧定疆直接在江南给他们买了宅子,又请了名医给他们看病。
阔别多年,我们一家人总算团聚了。
还好爹娘的身子尚且有挽回的余地,弟弟也只是皮外伤。
而我因为身怀有孕,直接被他呵护了起来,整日拿燕窝当饭吃。
他承诺会给我一个交代,不会再愧对我。
其实我明白,如果不是我在关键时候有了这个孩子,萧定疆未必会气到那种地步,直接和赵家闹开。
所以我提前找春姨娘要假孕的药,喝了那么久,还是有用的。
那药方是春姨娘花了重金从民间求来的,虽然伤身,但没有大夫能诊出喜脉的不对劲。
用几载寿命换一条出路,对我而言已经很值了。
8
车队继续南下,爹娘和弟弟留在宅子养病,外面有重兵把守。
萧定疆放心不下我,请了大夫随车,将我带在身边。
没几天,京城的消息传了过来——春姨娘在府中池塘失足溺水,已经死了。
听说她死状极惨,被人发现时,已经在水草底下被闷了好几日,尸体腐烂发臭,被鱼儿啃食得七七八八。
萧定疆捏着那张信看了许久,一言不发。
我安静坐在他身侧,盯着他那裹挟了浓郁哀伤的眉间。
他现在回不去,只能吩咐送信的人带话回去,厚葬春姨娘。
我猜,赵引章应该已经迫不及待潦草裹了尸体,直接丢在乱葬岗了。
到最后,萧定疆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阿晴,我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