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婚后那次争吵后,我们冷战了半年。
直到家庭医生突然打电话来,说沈子谦患了罕见癌症。
是晚期。
我以为他就快死了,丢下公司的一切,去他出差的新西兰找他。
出现在他面前的我浑身狼狈,甚至跑丢了一只高跟鞋。
「沈子谦你不能死!
「我不许你死,我有钱,很多很多的钱,我会用一切办法治好你!」
他愣怔地看着我。
回到酒店,他亲自帮我处理跌倒的摔伤。
我也收起了锋芒,一直沉默。
「方妍,如果我真的死了……」
「那我就亲自去把你抢回来!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倔强的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死死咬着唇让自己忍住。
他眼神微晃,将我拥入怀里。
我被他的怀抱温暖得浑身一颤,嚎啕大哭起来: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死,你是我的人,我看谁敢带走你!」
在新西兰的那个月,我们之间不再气氛紧张,反而有种尴尬的暧昧。
回国前一天,我们得知是医生误诊,他没事。
一时开心,我们竟紧紧抱在一起,然后双双僵住。
我刚想说些辩解的话,他就直接吻了上来。
那一晚,我怀孕了。
我知道他只是一时冲动。
但我仍然满心期待着孩子降临,期待着和他重新开始。
可几天后,我却亲眼看见他和方瑶瑶紧紧抱在一起。
当晚,方瑶瑶还扔给我一句录音。
上头沈子谦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在说:
「我想好好重新开始,面对我的真心,弥补所有遗憾。」
后半夜,我因为情绪波动太大,流产了。
流产的消息是医生转告给他的。
我在公司审批文件,他闯进来,一拳砸在玻璃桌上:
「方妍,瑶瑶说你是假怀孕骗我复合,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瑶瑶说,瑶瑶说。
他心里只有方瑶瑶,从头到尾都是。
「说完了?说完就出去,带上门,我还要开会。」
沈子谦怔怔地,叹笑一声,眼神里写满了怨恨:
「方妍,我真恨不得……你去死。」
他离开后,我强撑着不稳的呼吸,瞳孔疯狂颤抖着。
我一个人熬过了失去孩子的巨大痛苦。
每个夜晚,我都抱着孩子的超声照片,在眼泪中疲惫睡去。
而当我面对他时,总会强撑着若无其事。
因为我知道,他不是我的人。
他不会站在我身边,安慰我,心疼我。
相互憎恨多年,让我快忘记了自己有多爱沈子谦。
心痛就是深爱的后遗症。
死了也没法痊愈。
方妍啊方妍,你真是个小丑。
8
葬礼定在十天后。
我的灵魂杵在院子里,看着搬家公司一点点搬空了我们的家。
方瑶瑶从衣帽间走出来,拿着我的限量包包衣服,眼睛发着光:
「果然,姐姐的,什么都是最好的。」
早知道会死,我真该一把火烧了它们。
沈子谦正在整理我书房的遗物。
他拿起一张陈旧的超声照片,缓缓起身:
「这是什么。」
我像触了电似的,十分抗拒,想要上前夺回来。
却只能穿过他的手指,什么也抓不到。
「心机真重,都流产多久了还留着这个。」
等方瑶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时已经晚了。
「你不是说,方妍怀孕的事是假的吗。」
「她、她从小就喜欢撒谎,为了博取爸妈的关注,所以我猜她是假怀孕……」
他攥着她双肩逼问:「你、猜?!」
「呜呜,子谦你抓痛我了。」
沈子谦的表情沉的可怕。
发现不能再狡辩了,方瑶瑶往地上一瘫,开始大哭:
「你当时主动抱着我,说什么要和她好好开始,弥补遗憾,我太害怕失去你了才随口一说……」
我愣在那里。
方瑶瑶抽泣着,轻轻拉扯沈子谦的袖口:
「子谦,我们还有大好的未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不好?」
沈子谦紧攥着那张纸,没有回答她。
我高高悬起的心飘在半空中,彷徨地找不到落点。
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沈子谦怎么会……想要和我重新开始?
9
也许沈子谦和我一样不知道答案。
整整七年了,沈子谦第一次走进我的卧室。
他看不到我的灵魂缩就在房间椅子里,越过了我,走到床边。
他手里还攥着我们孩子的照片,没有松开过。
一尘不染的白色大床上方,挂着我俩的结婚照。
年初时,有一家杂志上门采访。
记者曾经夸赞这幅结婚照说:「看起来感情真好啊,二位在一起多久了?」
「嗯,恋爱三年,结婚七年。」
原来我人生有十年青春是和他一起度过的。
我没有用相爱两个字,是因为心中没底,我怕漫漫十年间,他从来没有爱过我。
如果被看破是在说谎,那……太伤自尊了。
此刻,沈子谦就站在夜色里,和过去的我们长久地对视。
「我都忘了,以前你脾气虽然也很差,但却很爱笑。
「后来怎么就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人。」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结婚照上的我。
真年轻,真幸福,笑眼弯弯。
恋爱的三年里,我每次见到他,都是这样的笑容。
因为不是一般的爱。
而是很爱,很爱。
爱到可以忘记过往二十多年的痛苦,快乐得不像自己。
「方妍,告诉我。
「说我不是个枉顾自己孩子夭折的混蛋,说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方妍,我要你亲口告诉我……这些年,我没有错的离谱。」
沈子谦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瞥见了床头密密麻麻的药瓶。
焦虑的,抑郁的,失眠的,流产后遗症的。
自尊心让我扭过头去。
沈子谦的手开始发抖,双眼红的可怕。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好几次,他才反应迟钝地接起来。
「沈律师,您亡妻的父母到律所来了,说希望您尽快签署下遗产放弃书。」
「他们还说,葬礼随便办吧,反正也没人在乎。」
10
说实话,我以为自己早就练成了一颗铁心。
但听到这句话还是破防了。
我拼命努力挣扎,拼命证明自己,内心深处那个缺爱的小女孩却从来没变过。
不安的,自卑的,痛苦的承受着原生家庭源源不断的伤害。
沈子谦的车子没有开向律所。
而是开到了我爸妈家。
他直直走向二楼尽头,走向我曾经的房间。
脚步很快,表情沉重,仿佛急着要去求证什么。
我不安地飘着跟了上去。
沈子谦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我也十几年没回了。
和装修奢华的其他房间相比,我的房间朴素地像个佣人间。
方瑶瑶说,我仗着爷爷宠爱,什么好的都要抢。
可衣柜里只有几件平价的衣物。
方瑶瑶说我嫉妒她学习好,在学校里只知道欺负她。
可书柜里都是奖章证书,志愿者证。
方瑶瑶说我抢她的珠宝,反过来诬陷她坐牢。
空珠宝盒里的所属证明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名字,爷爷赠与方妍。
沈子谦发现全是假的。
这么多年来,方瑶瑶用无数谎言垒起来的,我恶毒的形象。
全都是假的。
11
这一次我本来可以高高在上地嘲笑他。
沈律师那么聪明,才发现被骗的有多惨了吧,很伤自尊吧?
可我一点都笑不出来。
一个从来不辩解,一个从来不证实。
这中间永远失去的七年,是他的,也是我的。
沈子谦把着桌沿,颤巍地蹲了下去。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眼泪却还是透过指缝流了出来。
地毯湿了一大片。
他竟然……在哭?是为我吗?
我摸了摸脸上潮湿的东西。
为什么,我也在哭。
12
已经第三天了。
沈子谦一直没有睡觉。
他到我的公司翻出所有资料文件,不停地翻看,记录,整理。
半个小时后,我终于明白他要做什么。
爸妈被他叫到公司来。
他们还以为沈子谦要签遗产放弃书,堆着笑容就进来了。
但很快笑容就僵在脸上。
公司法务组、权威股东,律所公证员全部都在。
沈子谦坐在最中间,西装笔挺,氛围肃杀。
「爸,我记得你说过,方妍趁你生病住院抢夺公司,然后一直霸占你的董事长位置。」
「对、对啊。」
「那这份遗嘱,是怎么回事?」
他拿起被我藏好的爷爷遗嘱原件。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爷爷指定的公司继承人是我。
我爸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刚想破口大骂,我妈拦在前头开始抹泪:
「是方妍篡改了老爷子的遗嘱,她那时候天天等在老爷子病床前,早就图谋不轨了。」
我爸从慌张中回过神来,立刻跟风说:
「对对,我女儿方妍什么人品大家都知道……」
大股东顾叔敲了敲桌面,打断他们二人:
「知道,不过是你们讲的版本罢了。
「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小妍不像你们夫妻说的那样嚣张跋扈,相反,她沉稳能干,懂事谦虚。」
另一个股东梅姨也皱起眉:
「如果不是她在,公司早就毁在你们夫妻手里了不是吗?」
「方妍连我亡妻的忌日都记得,每年都上门祭奠,是个心很软的孩子。」
「哎,她跟我女儿差不多大,生了病也不忘为公司奔波,挺让人心疼的。」
越来越多股东、长辈为我说话。
沈子谦的手攥得越来越紧。
我垂下眼,自嘲地笑笑。
好吧,看来也不算白活一场。
我爸妈被大家不断质疑,根本无力反驳,眼看着就要原形毕露。
「那都是方妍在演戏。」
方瑶瑶推开会议室的门,不请自来。
「我就是方妍最大的受害者,我是她的亲妹妹,我的话,就是证据!」
她撸起袖子,腕口的道道划痕触目惊心。
13
「她是我唯一的姐姐,一直以来,我拼尽全力想要讨好她,她却利用我的善良,把我送到可怕的监狱整整四年!她摧毁了我的身心,却转头抢走我的爱情,我的未来,我的人生……这就是方妍的真面目。」
方瑶瑶字字泣血,情绪逐渐递进,全场一片安静。
只有我气笑了。
毁了她人生的,是愚蠢恶毒的她自己,是畸形溺爱的我父母,怎么都轮不到我。
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地看向一个人。
当年我把方瑶瑶送去监狱,害得他们不能双宿双飞。
这是沈子谦最恨我的地方,每次争吵都绕不开的话题。
但这次他的眼神却不太一样。
无动于衷,甚至……平静的可怕。
我妈被方瑶瑶的话及时点醒,抓紧这个不放:
「对!方妍毁了瑶瑶的一辈子,这就能证明她有多歹毒。
「如果不是方妍报警,瑶瑶能去坐牢吗?她早就顺利相亲,嫁进豪门了!」
方瑶瑶演戏中断,脸色煞白:
「妈你闭嘴。」
这次,沈子谦的眉头动了动。
所有股东离开后。
沈子谦用他放弃遗产作诱饵,轻松逼我爸妈秃噜出了全部事实。
原来当年方瑶瑶根本没想和沈子谦出国。
当天她回家偷我的红钻珠宝,是为了赴爸妈安排的富豪相亲局。
至此,全部的谎言都碎了。
14
沈子谦带着法务组离开公司时,方瑶瑶一路纠缠:
「子谦你听我解释,我是真的爱你你知道的啊!
「这根本就不公平,应该跟你恋爱结婚的人是我,是她方妍偷走了属于我们的一切!」
他的脚步一顿。
「我们?」
沈子谦缓缓抬头,极力克制着自己想掐死眼前女人的心。
「那是属于我和方妍的十年,和你无关。
「以前的错,现在的账,我都会一笔一笔替方妍算清楚。」
方瑶瑶如坠冰窟,僵在原地。
我双手紧紧握拳,不住地颤抖。
满脑子只剩他说的那句,那是属于他和我的十年。
夜幕降临。
我飘了半个城市才找到沈子谦。
他一直在忙碌奔走。
接了好多电话,又见了许多人,手里拿着越来越多的资料。
「沈律你猜的没错,肇事司机几天前见过方媛媛,司机海外的家人还收到了一笔钱。」
这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调查我的车祸。
那场事故并不是意外,而是方瑶瑶的手笔。
我早该想到的,我刚把公司经营上市,她当然想直接坐收成果。
我的公司,我的老公,我的一切。
沈子谦一直压抑着情绪,保持镇定地向帮忙调查的人道谢。
然后又奔走在去警局和律所的路上。
天快亮了才回家。
沈子谦的身体疲惫到了极限。
他瘫倒在我的床上,整个身子陷进软绵的绝望里。
辛苦了沈子谦。
不过……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要为曾经那么恨的我,做到这个地步。
我走上前,想要抚摸他的头发,却又出于自尊心,收回了手。
隐隐听见他在说:
「对不起。」
我心口猛地一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错了。
「我不应该说希望你去死。
「该死的人是我,一直都是我。」
「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爱你,我爱你,方妍,我一直都爱着你,每一天,每一天……」
他烧的迷迷糊糊,眼泪流满滚烫的脸。
我揪着领口,心痛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墙上的婚纱照定格着回不去的时光。
那两个人笑容有多灿烂。
现在就有多心碎。
15
葬礼这天,下着大雨。
我坐在自己葬礼会场外的长椅上,脑子一片茫然。
公司的股东员工,家里的司机保姆,前来吊唁的人比我预想的要多的多。
「方妍做事很像方老爷子,以为有她在公司会越来越好,没想到……」
「小姐看着冷漠,其实心眼特好,知道我家孩子生病,就一直给我休带薪长假,哎。」
「上学时方瑶瑶造谣方妍,害得我们都和方妍闹掰了,现在倒好,连和好道歉的机会都没了……」
一句句落到我耳朵里。
泛起涟漪,又很快归于平静。
爸妈一边虚伪应付着来客,一边干着急:
「礼金你有好好收着吧?一分也别落下。」
「沈子谦怎么还没来,遗产放弃书还没签呢!」
方瑶瑶化了精致的全妆,皱着眉头:「子谦一定会来的,我的眼药水哪儿去了?快拿给我啊妈。」
到死也没让我失望的一家三口。
我冷漠地收回视线,看向另一处时,我的瞳孔晃了晃。
「沉痛吊唁爱女方研」
正中央的花圈上,我的名字是错别字。
我的家人,真是草草办了我的葬礼。连名字都写错了。
同样看着花圈一动不动的,还有沈子谦。
沈子谦最后的理智崩塌了。
他不顾跟他说话的人,直直走向花圈,一把推倒!
然后又将贡台上简陋的摆设统统扔到地上,全部砸烂,砸碎!
灵堂大厅一片狼藉,人们倒抽一口气。
「沈女婿你干什么?!」
「子谦你疯了吗?」
「疯的是你们。」
沈子谦的声音在颤抖。
他缓缓回过头来看向他们。
「你们是方妍连着骨血的亲人,生前把她扔到地狱里还不够,死后也要活剥的干干净净,连最后的体面都不留给她。听着,我会赌上我的全部,让你们余生都在监狱里忏悔罪孽,不被原谅。」
我就站在人群最后头。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沈子谦失去理智的样子。
看着曾经斯文体面的爱人为了我变成疯子。
眼泪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一直流,一直流。
谢谢你,沈子谦。
谢谢你这次站在我身边,谢谢你心疼我。
谢谢你做我的家人。
外头响起混沌的警笛声。
应着滂沱的雨势,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16
检查厅的人带走了我爸妈。
他们曾经以我的名义非法集资,除此之外还有侵占公司职务等七项罪名。
「瑶瑶,瑶瑶快救救爸妈啊!」
方瑶瑶才不会救他们。
她偷偷后退,找准机会想要逃跑。
警方的人当场控制住了她:
「方瑶瑶女士,你涉嫌雇凶杀人,请跟我们走一趟。」
「你们他妈的疯了吗?放开你们的脏手!放开!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她歇斯底里地像个泼妇。
往日天真无辜的人设在此刻彻底稀碎。
尖叫声,议论声,打骂声,混成一片。
沈子谦背对荒唐的世界,静静面对着我的遗像。
他恢复了平静。
轻轻拾起我的遗照,语气温柔的像在哄小孩:
「我带你回家,好吗。」
我在点头,尽管他看不见。
我在拼命点头,眼泪簌簌掉落。
17
「等我们结婚了,你想要个什么样的房子?」
「没想好诶,不过每个砖头,每块壁纸,都得是我精心挑选的。」
「我还以为你会嫌麻烦,统统买现成的呢。」
「那可不行,这是我第一个家,是我们的家。」
我看向他的眼睛亮晶晶,里面有无数憧憬和幻想。
沈子谦垂眼一笑,揽住我的肩膀:
「好,我们的家都听你的。」
我精心护理的庭院长满了杂草。
我们一起刷过漆的围墙上都是泥泞。
所有一起生活过的痕迹在一点点消失。
这里再也没有我的气息。
大雨不停歇。
沈子谦手中的黑伞掉落在地。
「方妍,回家了。」
「都结束了。」
可他的双脚却被钉死在家门口的台阶上,一动不再动。
「回家了……
我们的家。」
「沈子谦你是傻瓜吗?为什么一直淋雨?!」
他听不见我的叫声。
我的身体也拦不住滔滔的雨水。
喂,不要淋雨了,你要是淋了雨,我怎么帮你挡,我……
我看着自己越来越透明的双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挡不住啊,沈子谦。
所以快点站起来,不要再淋雨了。
求求你。
18
方氏夫妇的事上了新闻,公司股价一落千丈,被对手公司抄底收购。
他们不仅没有得到分毫财产,还面临着巨额赔偿。
方瑶瑶在监狱强烈要求见一个叫沈子谦的人。
但对方一次也没来过。
她本来就对监狱有很大的阴影,这次直接被激出了病。
整夜整夜不睡觉,认为所有人都要害她。
「你们别想欺负我,我告诉你们,我叫方妍,是天合集团的董事长,欺负我我就杀了你们!」
狱友们都嘲笑她是个疯子,朝她扔酒瓶,让她消停点。
她像听不见似的,放任额头哗哗流血,继续瞪着她们:
「我老公是沈子谦,他很爱我,他会杀了你们!」
「我告诉你们,我叫方妍,是天合集团的董事长,我老公是沈子谦……」
一遍遍重复。
从天黑到日出。
19
春天好像终于来了。
我坐在街边,等着沈子谦下班。
他最近总是通宵加班不休息,像不要命似的。
我叹了口气,真是拦不住。
幼儿园放学的小孩一股脑跑过来,又蹦跳着跑过去。
此刻我的身体已经几乎变得完全透明。
记忆也有很多空白。
我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死了,也不记得今天什么年月。
我只记得沈子谦刚刚和我求了婚。
就在这条樱花开爆的西街大道。
他把我从公司拉出来,非要一起走走。
我好奇地抬头:
「其实我不爱樱花,所有温暖到不真实的东西我都不爱。」
他轻咳一声,有点失落:「啊,这样吗。」
我勾起嘴角:「但奇怪的是,我爱你。」
沈子谦站住脚步,非常紧张地深呼吸数次。
然后单膝跪地,毫无预兆地向我求婚。
俗套,又让人心动。
我假装淡定地点头:「好啊。」
其实早已经涨红了脸,回家后更是做梦都在笑。
沈子谦走出律所,抬头看向满街的樱花。
今天是所有官司都收尾的日子。
他动用所有的关系,争取了最大的刑期。
久到足以让他们在里头忏悔到尸体都彻底腐烂。
沈子谦仰起头,双眼红得快要裂开了,身体也摇摇欲坠。
我见到他好开心,刚想打招呼。
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些奇怪的声音——
「我真瞎了眼,才会娶你这么恶毒的女人。」
「方妍,我想和瑶瑶重新开始。」
「方妍,我真恨不得你去死……」
我陷在困惑中,迷失了方向。
而当我开始感到害怕,就会下意识的找他。
「沈子谦,我刚才听到奇怪的声音……」
可他一次次穿过我伸出的双臂。
无论我多努力,都拦不住他。
沈子谦沿着樱花大道一直走,一直走。
落花路过他的发梢,路过他的袖口,路过他的青春,路过死去的我。
它们开的好灿烂,灿烂的让人绝望。
沈子谦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的身体已经濒于极限,表情却是如释重负的平和:
「方妍,我想你了。」
沈子谦,我就在这里。
我固执地再次走到他面前,想再喊一次他的名字。
但这次声音却被风轻轻带走。
阳光泻下。
他面前只剩一地闪耀的碎花。
20
再次睁开眼,我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白茫茫中。
一条陌生的道路看不见尽头,两边开满樱花。
爷爷就在不远处等着我。
我小跑过去,有些愧疚地停在他面前:
「对不起爷爷,我没守住你最宝贝的家业,这么早就来见你了。」
爷爷还是老样子,倔强地纠正我:
「胡说,爷爷最宝贝的,是小妍。」
我咧嘴笑出了声,眼睛湿润起来。
对不起了爷爷,这个我也没保护好。
你的小妍活得不开心,好像死的也不快乐。
爷爷牵起我的手,往前一直走。
小时候我在幼儿园等不到爸妈来接我,我就倔强地站在那,一直站到天黑。
爷爷匆匆赶过来,牵起我的手。
他有些生气,问我为什么站在那不回家啊。
我憋眼泪憋得脸通红:「没有家人接我回家。」
月光照下,我才看清爷爷浑身是汗,牵着我的手紧紧地不松开。
就像现在这样。
爷爷问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我低下头,心里空荡荡一片。
好像没有了。
爷爷却摇了摇头:
「除了我,小妍还有家人呢。」
我顺着爷爷的视线看去。
起了一阵风。
起了一阵好温暖的风。
「有人不是说过,如果我死了,会亲自把我抢回去吗?
「怎么说话不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