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阿烟,咱们不嫁了,母后不让你嫁了,母亲要陪着你。你原谅母后好不好?母后会一心一意对你好的!”
母后接受不了我的冷漠,不顾我的抗拒,强硬的将我搂入怀里,自顾自的念叨着。
萧婉却发了疯:
“什么?!”
“凭什么林烟烟不嫁了?!难道要我嫁么?不可啊,父皇,我已经跟沈郎定亲了呀!”
她顾不上鬓发散乱,死死地拽住了父皇的裤脚,拼命哀求着。
父皇毫不留情的将她踹在一旁,一锤定音:
“五日之后,朕会派使臣送你去匈奴。从此以后,生死有命,朕不会再管你半分。”
而沈澜听了这话只是立在一旁,半句反驳也没有。
萧婉终于也有了被放弃的一天。
她如当年的我一般,被所有人弃若敝履。
可我心头却没有半点快意。
捂住胸口,萧婉爬了起来。她环顾大殿,怪声怪气的大叫着:
“你们清醒一点好不好,林烟烟现在就是个随时会一命呜呼的废物,把她送给老头磋磨又有什么可惜?!”
“我姿容出色,样样都比她好,只有我这样的公主才配留在大齐!”
“只有我,才是大齐唯一的公主!”
萧婉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捂住了嘴巴。
“若她再这样大喊大叫,就给朕灌下哑药。”
侍卫迅速上前,在父皇不耐烦的吩咐下将她拖了下去。
安华宫里恢复寂静,只剩下母后低低的啜泣声。
就在众人以为一切尘埃落定时,我挣扎出母后的怀抱,将她推得远远语气格外坚定:
“不,我要嫁。”
“还是我来嫁!”
母后瞪大双眼,眼含着热泪连连摇头,又来抓我的手:
“不,阿烟!我的乖女儿,别说傻话。”
“陪在我们身边好不好?母亲真的知道错了,会好好补偿你的。边境苦寒,你的身体......去不得啊。”
我嫌恶的闭上眼睛,一根一根掰开她攥着我的手指:
“我死在哪里都好。”
“就是......不要死在大齐。”
听了这话,父皇头上青筋直冒,厉声道:“阿烟,朕跟你母后已经在弥补你了!难道你真的如此狠心,连最后的念想都不留给父母么?”
我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睁开眼睛盯着这位素来自私的大齐帝王,一字一句:
“是。”
“就算是尸体,都不想留给你们。”
“请你们离开,自今日起,我们不必再见。”
“你如此不体谅父母的苦衷,是蓄意报复我们!既是如此,那就随你的便!”
父皇被彻底激怒,拉着眼眶通红的母后气冲冲的离去。
沈澜犹豫片刻后走到我身边,还想再劝:
“阿烟,你何必如此绝情,陛下与娘娘已经醒悟了......”
“你也滚。”
我闭上眼睛,连看都懒得看他。
......
出发前往匈奴那天,天气格外晴朗。
我远远瞧见高楼之上,母后趴在父皇怀里,哭得直不起身子,沈澜则站在送嫁的臣子堆里,望着我的眼神格外复杂。
我置之一笑,踏上马车,再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秋风吹到塞外,染红了一片山岭,远远望去像大团的红云,格外旷达美丽。
拭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我望着眼前的美景微笑着。
马车往匈奴腹地行进,无人发现我的异常。
我伸出手,将一枚飞舞的树叶握在手心。
“此刻秋收农忙的江南定是好风景。”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可惜,明年春天的子规莺啼,我......怕是见不到了......”
落叶悄然滑落,我缓缓闭上了眼眸,再没睁开。
10.
我的死讯传回大齐时,边境已经狼烟再起。
新即位的匈奴王以大齐敷衍和亲为由,再一次陈兵关外。
父皇信心满满的迎战,又派了沈澜领兵。可他却节节败退,丢了十几个州郡。
兵临冀州城下时,他更是弃了一整个城池的大齐百姓不顾,偷偷溜回了京都。
看着跪在眼前的沈澜,父皇恼羞成怒。
他将茶杯砸到这位沈将军的脑袋上,气得头上青筋直冒:
“枉费朕如此看中你,你竟然临阵脱逃!沈澜啊沈澜,你对得起你沈家世世代代的忠臣将骨么?!”
面对帝王暴怒,灰头土脸的沈澜只能哆哆嗦嗦的请罪:“请陛下恕罪。匈奴太过彪悍勇猛,臣实在不敌。”
父皇死死的盯着他,眼中杀意迸发,可最终却是笑了一声:
“赐罪?不,朕要赏赐你才是。”
“你之前不是吵吵嚷嚷的想要娶萧婉么?你们的婚事耽搁了太久,也该成亲了。”
“不,陛下。臣有罪当罚,不敢领此赏赐。”
沈澜惊慌抬头,连声拒绝道。
开什么玩笑,萧婉被灌了哑药,脸也被满腹怨怼的皇后刮花了,他怎么能娶这样的女子回家丢人现眼?
可他的反抗无效。
一顶小小的喜轿还是落在了沈国公府的门前。
大喜的日子却没有半句欢声笑语。
被捆着手脚的新娘与满脸不情不愿的新郎拜了天地,成了夫妻。
新房里,沈澜颇为嫌弃的掀开盖头。
看见了萧婉那张蔓延着崎岖伤口的脸,他几乎要吐了出来。
萧婉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容颜,早就有些神智失常,如今见沈澜敢恶心自己,立即生了气。
可哑了嗓子的她再不能像之前一样破口大骂了,只能发出呕哑嘲哳的气声。
沈澜剜了她一眼:
“闹什么?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国色天香的公主,有任性的资格么?”
“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你原本就是只飞上枝头的山鸡。还不照照镜子瞧瞧你自己,如今的你,连阿烟的一跟脚趾头都比不得!”
时移事易。
当年筵席上奚落我的话,如今居然也落在了她的头上。
而萧婉听到我的名字,顿时暴起,扑向了沈澜。
她拼命撕扯着沈澜的头发,涂了鲜红丹蔻的长指甲掐进了他的皮肉。
沈澜痛呼出声,很快地反应过来。他红了眼,迅速反手将她按在身下,两人扭打成一团。
新婚之夜,洞房里乒呤乓啷全是东西碎裂的声音。
后来每天,沈府里都会传出女子的闷嚎,每每都是折腾到了半夜才停。
沈家失了圣心,天天鸡飞狗跳,愁云惨雾。
可不安定的不止沈家,还有摇摇欲坠的大齐。
齐国早已没有出色的将领,都是些尸位素餐的花架子。
没有半年,竟然让匈奴破了国。
匈奴年轻的新王手握宝剑,踏上大齐的金銮殿时,父皇搂着母后坐在御座上瑟瑟发抖。
“沈澜呢?御林军呢,都死哪去了,来护驾啊!”
“哦,你是说那个见到本汗就吓得差点尿裤子的小白脸?已经败于本汗剑下,死透了。”
笑得满脸邪气的匈奴王擦了擦剑上的血珠,指向御座:“现在,轮到你们了。”
父皇颤抖着起身,竟是跪了下去:
“可汗,朕将嫡亲公主嫁给了你们匈奴,咱们是一家人啊,何必要赶尽杀绝呢!”
“不然......朕将京都以北的州郡割让给你,咱们划江而治可好?”
“一家人?哦,你说的是那个刚到匈奴就咽气的公主么?她不愿和亲,留了一封遗书后,死的体体面面,本王倒是很欣赏她。不过,她真的是你亲生的么?怎么你堂堂一个皇帝,还没个姑娘有骨气?”
年轻的匈奴王直言不讳,让父皇哑然无语,颜面尽失。
“好了,你们谁先死?”
匈奴王有些不耐烦了。
母后拼命的想往父皇身后藏,却被父皇一把薅到了跟前。
他谄媚的笑着,像是献宝一样出卖自己独宠多年的妻子:
“可汗,您瞧。我这个皇后虽说如今年纪大了些,但颇有姿色啊。我将她献给可汗您,您能否饶过我这一条贱命呢?”
“陛下!你!”
“我与你携手半生,我为你生儿育女,你居然想着将我献出去,求一个苟且偷生?!”
母后又悲又怒,对着父皇破口大骂。
可父皇此刻为了留存自己的性命,已经失去了理智。
他对着匈奴王讨好一笑,生怕激怒了他。
随着三两个巴掌扇下去,母后双颊红肿,昏倒在地。
“可汗,您瞧,这贱妇晕过去了,任您怎么拿捏都行。”
匈奴王轻蔑一笑,随手招来一个侍卫:“既然大齐皇帝这么殷勤,就把这女人拖下去,犒赏三军吧。”
得了回应,父皇眼里燃起希望:“那我是不是可以......”
没等父皇把话说完,匈奴王回过身,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本汗真瞧不上你。我们这些被你们称作草原蛮族的人都知道,妻子和儿女需要护在羽翼下好好保护。”
只是瞬息间,父皇倒地不起。
血流如注,他很快没了气息,被兵士们抬走时毫无昔日尊荣。
解决完一切,扫了一眼蹲着求饶的亲贵大臣,匈奴王想起什么般问了一句:
“原本要嫁给父王的那个公主呢?听说长得不错,带来给本汗瞧瞧。”
“回禀可汗,人在这!”
努力往角落藏的萧婉被人像拎小鸡仔一样扔到了大殿中央。
她习惯性的讨好一笑,想要攀附上有一面之缘的年轻男人,却忘了自己早已失去了倾国倾城的容貌,又与沈澜互相折磨了半年,早就似鬼不像人。
匈奴王不敢再多看第二眼,捂住眼睛,连忙摆手:
“去去去,把她丢走,这齐宫除了嫁过来的那个公主,就没一个正常人了么?”
侍卫们连忙将萧婉也一起拖了下去。
她拼命摇头却无济于事,长长的指甲扣在地上,划出道道血痕。
大殿重归平静。
廊下不知何处飞来了子规,绕梁不停,啼叫不绝。
又是一年好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