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们到达米兰，出火车站已将近下午三点。我带着赵沁走到邻近的汽车站，买了车票。又过了一个小时，我们乘坐的大巴出发，开往100公里外的科莫镇。

沿途已看不到平原，一路山地，偶尔在峡谷的半山腰穿行，山寂静，人渺小。山上树林茂密，秋色更浓，巨大的白桦树还是那么抢眼。汽车缓缓驶入科莫镇，已是黄昏时分。小镇坐落在湖边，在山与湖之间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平地，承托中心镇区。我和赵沁入住一家民居旅馆，放好行李后，我们出来走进一个广场。场地虽小，但由于周边房屋低矮，倒也显得宽阔。

广场延伸至湖边，沿湖建有绿道，我和赵沁行走其上，第一次看到的科莫湖，是在夕阳映照下。天还是蔚蓝，湖面如镜，水天一色，身临其境可以使人感受到，原来大自然可以如此静谧。在群山环抱中，湖水在远处拐了一个弯，看不到尽头。湖边高山没有连绵成线，而是凹凸有致，突立的山头尽在恰当处，真是鬼斧神工！山上层次分明的树木，五颜六色的树叶，还有极目远处的白雪，在落日余晖的渲染下，呈现梦幻般的色彩斑斓。

我和赵沁都陶醉于眼前景色，静静注视，直至天色尽暗。我们步回小镇，在广场边上的意式餐馆坐下。餐馆地方不大，但布置得很精致，在细微处尽显老板娘的心思缜密。我点了一份牛排，一份水果沙拉，还有罗宋汤。赵沁也来一份牛排，还点一份意粉，说是我们共用。这是我们第一次共进晚餐，她看起来心情很好，是两天来最好的。在甜美的笑容中，那弯弯的笑眼，尤其惹人怜爱。此情此景，我能想到的最恰当形容词是秀色可餐。

那天晚上，赵沁主动谈到了个人爱好——喜欢摄影，也喜欢画画。她兴致甚浓，讲解摄影技巧、取景心得，以及怎样评价一幅摄影作品。然后从摄影说到画作，它们的内在联系是精神，摄影偏向于实物的反映，但要有摄影者精神的体现，否则成不了艺术品。而画作偏向于创作者精神的体现，但要有实物的联系，否则就是虚无缥缈，也不能称之为艺术。她讲得很详细，我却没有认真听，一来我对摄影和画画不懂，不具备认真听的基础，二来更吸引我的是，赵沁对爱好的专注、满足之状态。

在科莫镇的第一个夜晚，过得很愉悦，加之一天舟车劳顿，晚上睡得很安稳。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看表，已过了8点，匆忙洗漱后来到旅馆一楼餐厅。赵沁已用过自助早餐，在那里坐着等我。我向她致歉迟到，她会意一笑。

出旅馆后，我们穿过广场，沿着湖边漫步。白天看到的湖水，清澈见底。岸边一群群白鹅戏水，放眼远处，各种鸟类三两结伴，空中盘旋，十分惬意！东西两岸山坡上，散落着颜色既鲜艳又和谐的房屋，在阳光照耀下，像是镶嵌在树林丛中的宝石，熠熠生辉。

离广场不远处，有一个游船码头，我提议坐船转转，赵沁没有回应，时而驻足眺望，时而低头信步。就这样，我们走了大约两个小时，来到建在山坡上的另一个镇区。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山径连接沿湖大路，横穿小镇。走在这条山径上，看着两旁错落有致、色彩鲜艳的古雅房屋，仿佛回到了中世纪，又像进入了一个童话国度，我不由感叹说：

“这里真美，如果能够在这里生活，该有多好！”

“再美再好，长期居住也会腻的。”

“那在家里也会腻咯？”

“在家里不会，因为有家人陪伴，除非你对身边人腻了。”

“这重点还是人。”

“当然！”

“跟自己喜欢的人，无论居住在哪里都是童话世界。”我鼓起勇气说这句话，赵沁却叹息一声。

我们继续沿着山径往上走，然后转入一条横路，路上全是别墅，靠山面湖。在半山腰俯瞰科莫湖，我们才发现原来湖面呈“丫”字形，房屋主要分布在“丫”字下部主干的两岸。我们在湖的东边，还未到正午，太阳从我们这边照着对岸，湖水分阴晴两色，在山形的配合下，竟然有点像八卦图样。

我和赵沁在路边一张长椅上坐下，两人还是静静地看着科莫湖的美景。我不会有看腻的感觉，因人而非景。二十年后，我找到同一位置，还是坐在一张长椅上，虽然不是我们曾经坐过的那张了，但眼前的景色没有任何变化。我也不会看腻，因为赵沁在我心中，可惜她已不会再坐在我身旁了。

我们在椅子上不知坐了多长时间，直至太阳从对面照射过来，还有饥饿感越来越强了，我才催促赵沁吃午饭。我们原路返回小镇，简单用餐后，沿着湖边大路，走到湖的西边。这里的镇区地势相对平缓，房子年代也近些。镇上有一个小教堂，前方是一个小码头，这种搭配布局，给人一种难以言表的安详感觉，信仰渡人。我联想到赵沁在圣彼得大教堂祈祷的情形，问：“你是天主教徒吗？”

“算是吧。不过这个教堂是新教的，不是天主教。”

“新教？”

“也就是基督教。”

“怎么看得出来啊？”

“教堂顶上的十字架是红色的，一般是新教教堂。进去看看，如果只有十字架而没有雕像，那就肯定了。”

“我们要进去吗？”

“我不去了。”

赵沁走到码头湖边，手扶栏杆，身子向前微倾，我跟上去，陪着她。这码头停靠着几艘小帆船，应该是私家船，游人很少。我们在这里走走停停，直到夕阳西照对岸，才慢步返回中心镇区。

这是我和赵沁在科莫湖的第一天完整经历，我们走过的地方很多，但停留的地方不多，没有刻意去寻找、游览那些出名景点，根本不像远道而来的游人。在我原定的出游计划中，还要翻过群山，到瑞士那边看看高原风光。但赵沁还是不感兴趣，只想待在科莫湖。而且，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在接下来的三天，我们在科莫湖的足迹几乎一样，只是赵沁的步伐一天比一天快。尽管如此，我仍很满足，也很愉悦，还是因人而非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