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宾馆后,我马上收拾好行李,等待美好明天的到来。那天晚上彻夜未眠,想着一天的经历,犹如做梦一般,激动之情此起彼伏。
天一亮我就离开宾馆,早早来到罗马火车站等候。我甚至忘记了与赵沁约好的会面时间,生怕她早来片刻等我,直至她出现面前,悬着的心才落下。
此次出行,我只带了一个大背包,而赵沁有一个小挎包,还拉着一个大行李箱。我主动接过她的行李箱,她没有拒绝,能为她效劳,对我来说是一大幸事。我像一个向导,领着赵沁穿过安检区,来到检票口,上了火车。赵沁靠窗,我坐在她旁边。从罗马到米兰约600公里,当时火车走了6个小时,而现在耗时减半。当然,紧靠着赵沁,我更希望火车走上10小时、20小时。科技的进步,对增进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一定是好事。人们步伐慢一点,减少一些信息隔阂,更能珍惜相处的日子。
赵沁还是默默无语,呆望窗外。二十年过去了,我所乘坐的火车还是那条线路,窗外的景色也没有变化。中秋时节的意大利中北部,大地依然一般绿色,但层林已染,色彩斑斓。火车犹如在一个大公园中穿行,草原、庄稼、树林、高山,还有蜿蜒小溪流,应有尽有,一派大好自然风光。花草树木又如此规整,好像人工修剪过一样,没有任何自然的杂乱。一路上三三两两、间或出现的白桦树尤其夺目,我在很多地方见过白桦树,但没见过如此参天大树。笔直的白色树干,散开金黄的大叶子,就像巨型山水画长卷中的标尺,是点睛之笔。再次看到这秀丽山河,我不由感慨,上帝实在眷顾西方,赐予这么美好的土地。
我和赵沁虽然一直沉默着,但面对眼前这般美景,好像也是情理之中。火车走了一段时间后,她转头看我,问:
“你的家乡在广东?”
“是的。”
“我没有去过广东,那里的景色美吗?”
“也是山多树多,但没有这里的平原草地,也没有这样的黄叶红叶,景色比不过这里。”
“但是,自己的家乡始终是最美的。”赵沁脸上掠过一丝忧伤。
“这当然……”我想问她的家乡,但马上打住了。
赵沁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广东的文化底蕴也很厚重,出了不少名人。”
“古代就是一个蛮荒之地,只是近现代才有些名人。”
“不对。从魏晋南北朝开始,中原历次战乱,都有先民迁入广东,一并迁入的当然还有古老文化和先进技术,怎么会是蛮荒之地。”
“中原先民迁入的只是客家人,占广东人口比重不高。我是广府人,就不算了。”
赵沁看了看我,说:“古人迁徙广东主要有三条线路:从梅岭关隘进入粤北、从赣南进入粤东北,还有从闽西进入粤东。这些人自然会扩散到你说的广府。再说,最近一次先民大迁徙应该是在南宋,主要到达的地方就是广府。”
“啊,南宋,那是积贫积弱年代。”
赵沁又看我一眼,说:“当年蒙古人军队何其强悍,用了十来年就荡平东、西、北方,臂掖一直伸到中欧。而对南宋,却用了将近五十年才征服,能说弱吗?南宋的领地虽小,但财政收入却是后来清朝自称康乾盛世的两倍,能说穷吗?历史是人编撰的,蛮夷政权写出来的历史,自然不能信。你看看清朝人写的明史,黑暗混账,有志者应该重新考究,重写明史。”
“对历史,我实在没有什么见解。”
“宋末的崖门海战就在广东广府地区,大臣背着皇帝跳海,十几万军民跟着投海殉国,多有气节,何等壮烈!你的家乡离那里近吗?”
“说实话,就在那附近,以前跟崖门还同属一个县区。”
“哦,那你应该对那段历史很熟悉才对。你姓林,据说有一个林姓大臣保护了一个皇子,使赵宋后裔得以在广东繁衍。从此当地赵姓与林姓后代将那名大臣奉为共同祖先,由于同宗共祖,赵姓与林姓不再通婚。”说到此,赵沁脸上一阵绯红,含羞低头。她当时一瞬间的表情,完全驱散脸上的忧郁,还原少女的纯真,流露天生的快乐、善良。我过了很久才明白,自己为什么初见赵沁就如此钟情,她的美貌固然是其中一个因素,但她的乐天本性散发的魅力才是根本原因。
看着赵沁羞答答,我心里美滋滋。过了一会儿,赵沁恢复神态,又问我:
“你说到米兰是要办事?”
“也不是什么重要事,我要去一个地方,完成父亲的一个心愿。”
“你父亲的心愿?”
“是的。我父亲曾经在米兰威尔第音乐学院留学,那是1960年了。”
“啊!”赵沁惊叹一声。
“你认识那所大学吗?”
“不认识。”
我看了看赵沁,接着说:“在米兰留学期间,我父亲认识了两个同样来自中国的学生。一个男同学,也是广东人;一个女同学,家乡在浙江。这两个同学在米兰期间成为恋人。”
我停下喝了一口水,赵沁面无表情。我确认她想听下去后,继续说:“后来,女同学一家回国,男同学也一并跟随。回国后两个同学最终未能成婚,不到两年就分开了。女同学为了保护男同学不受牵连,要求我父亲向男同学撒一个谎,说已被委派到国外,不会再回来。男同学大受打击,冒着有可能被严惩的风险,借一个出访机会留在了国外,就是为了寻找那女同学。但其实女同学一直在国内,并已为男同学怀孕。由于未婚先孕,女同学遭受到了很多歧视,但她还是坚强保护腹中胎儿,诞下了一名女婴,自己则难产而死。女同学的父母回国后也因为精神压力,不到一年就早早去世。孩子后来被人收养。”
说到这里,我自己也觉得悲伤,停下来了,赵沁还在听着,脸色阴晴不定。我有点后悔,为什么在这么美丽的环境,这么美好的时刻,讲一个这么伤心的故事。
“你还没说你要办的事。”
“我父亲对那个谎言深深自责,要我去他曾经到过的科莫湖看看,但没有说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