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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郭婷道别时约定,第二天早上再来廊桥会合,由我带她游览佛罗伦萨的艺术宝地。虽然我也是初来,但有满腔热情弥补,也称得上合格导游。

那天,我们其实仅去了两个地方,谈论一个话题,就耗用了一天时间。在乌菲齐美术馆内,我和郭婷从一楼到四楼,沿着长长的回廊,逐一进入各个展览室,细细观赏美第奇家族在不同时期的艺术收藏品,画作、雕塑、陶瓷,应有尽有,各具品位。在三楼,从达·芬奇画室走出来后,郭婷提了一个问题:

“你知道吗,为什么近代西方油画有这么多左撇子?”

“有很多左撇子?”郭婷不说,我还不知道有这个现象。

“是的。画家绘作肖像画,大部分有人物模特作参照,现实中的模特不可能有这么多左撇子。如果没有模特参照,画家凭想象来画,那更不可能。”

“你的意思是?”

“人物模特与常人无异,大部分应该是右撇子,经光线倒影,就变成了左撇子。”

“绘画跟光线倒影有什么关系?”

“听说西方近代画家,有很多是在暗室环境中作画。光线映照人物模特,穿过光孔,在画纸上留下光像,画家沿着光像勾勒,就导致左撇子人物的出现。难怪照相机面世时,达·芬奇说画家会失业。”

郭婷这番解说,令我惊愕不已,我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相信,那些伟大的画家、出色的画作,会如此投机取巧。但令我更惊奇的是,郭婷小小年纪,对绘画艺术竟有这般见识。她问我,西方的名画,为什么绝大部分是人物画,且与宗教题材相关。我自然答不上来,洗耳恭听。按照郭婷的看法,人物画贵在准、细、神,要准确描绘人物的传神一刻,才能打动观画人。而要做到这一点,油画相对中国画的技法有优势。然而,现实中的人物,或者说画家面对着的人物模特,鲜有能打动人心的传神时刻,这时宗教题材就是最好的补充。通过精细的宗教人物表情,引导人们联想天国的传说场景,容易成就一幅杰作。郭婷还引用我们看到的达·芬奇画作《博士来拜》来举例,画家以激烈对比的构图冲击视觉,画中周边群情激动的人们,衬托三位朝圣博士的虔诚,得以聚焦圣母圣婴的祥和。人物的表情描绘清晰准确,再辅以达·芬奇擅长的幽微含蓄背景画法,使人很容易就陷入宗教信仰的沉思。

西方油画的画法适合人物表现,但中国国画对此并非没有长处。相反,用国画技法,寥寥几笔画出人物生动传神表情,是真正的艺术瑰宝。如果将国画中的人物肖像名画,用油画技法重新绘作,那会有令人意想不到的神奇效果。除人物画外,论动物画,最好的艺术表现是拟人化,这是国画擅长的;草木、花鸟、山水画,也是国画有优势,但如果想用色彩打动人,那还是油画为好。而绘画的最高艺术表现,应该是水墨山水画。郭婷这些观点,深刻影响我的绘画发展之路,日后使我收获丰硕成果。

离开乌菲齐美术馆后,郭婷问我下一站到哪里。我提议了几个地方,她说想去圣母百花教堂看看。我问:

“在国内教堂多吗?”

“庙宇很多,教堂也有,但我们是无神论者啊!”

“什么是无神论,就是没有宗教信仰?”

“信仰有很多种,宗教只是其中一种。”郭婷停顿了一下,说:“我们不谈这个话题了好不好?”

“好!”

“你在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的学期有多长?”

“两年。那你呢,要在哪里上学,学什么专业?”

“我准备就读的学校是米兰布雷拉美术学院,但不是学绘画,而是学摄影,兼着学习拉丁语。”

“你要去米兰?”

“是的,明天就要启程。”

郭婷的回答,令我陷入浑噩状态,那意味着我们明天就要分别了,而且,米兰离佛罗伦萨还那么远。那一路上,我们怎么到达圣母百花教堂,郭婷又说了些什么,我已无法记起。直至来到教堂,我们在大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我的状态才恢复过来。郭婷对教堂的外观似乎很感兴趣,那确实漂亮,极具美感,对我来说,还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特殊感觉。郭婷说:

“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一种穆斯林教堂的风调?”她真是一语道破,教堂外观色调白绿相间,线条稠密但分明,异于常见的基督教堂,远观确有穆斯林教堂的韵味,可见艺术对世间事物的融合能力,就算大相径庭的宗教也不能置外。

我们走进教堂,里面的壁画装饰其实不多,大片墙壁留白,这正反映人们对艺术追求的纯粹,宁缺毋滥,尤其是在神圣的教堂,同时,更衬托出大穹顶上那幅《末日审判》壁画的宏伟与珍贵。时隔数日,我再次来到这幅巨作下,心灵震撼之强烈依然,想到郭婷对西方人物画的评论,使我更清晰体会其中的艺术奥秘。

我和郭婷站在穹顶下,阳光从圆顶洒照,粉红色调的构图描绘在柔白底色的墙身上,显得绚丽夺目,引人无限遐想。我们在底下观摩了很长时间,然后沿着楼梯爬上穹顶平台,再细致观赏层层叠叠的各色宗教人物,有数百个,每个都描绘得极其精细,铭刻不同宗教背景下的特定表情。画家用功之专,着实令人叹服。

踏出教堂大门,我还沉浸在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快乐时光,却已近黄昏。郭婷说:

“我父亲的同事等我很长时间了”。这时,我才发现,昨天跟随我们的男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又出现眼前,站在教堂前广场侧边的塑像下。这令我感到一股莫名的凉意,说:

“他不会一直跟着我们吧?”郭婷没有就此回答,只是说:

“他叫桂诚,是我父亲的助手。”

郭婷离开佛罗伦萨后,我整天待在旅馆,盯着那幅首次相遇所画的肖像画,想着三天来郭婷的音容笑貌,一言一语犹在耳边。我像丢了魂一样,几近痴狂,但又无能为力,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才能缓解思念之苦。对那些已远去的可亲之人,他们的远去使人苦思,但又使人清醒,不可再触及的现实,是根治苦思的良药。但只要尚存一丝亲近的可能,思念就不可能终止,亲近愈难,激发的思念只会愈强。当我明白,思念郭婷的苦楚根本无法解除,我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GARhfA+pDf3Y9Nu+VnXKpE2uYg9qOztsaAP8uXhdoWcz4mageOjA4DBXyiQd//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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