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科·阿巴克尔在片场执导,日期未知。
爱他的人不会叫他“胖子”(当然啦,他的粉丝除外)。对他的朋友们,还有他在四十六载人生中经历过的三段婚姻的伴侣来说,他就是罗斯科。但阿巴克尔是一个所到之处总有人忍不住给他起外号的家伙,那些昵称和别名见证了他在演员和剧组伙伴中赢得的尊重与喜爱。小他八岁的巴斯特有时会叫他“头儿”。其他外号的确会影射罗斯科的块头,也许会用一些更独特的措辞,不像“胖子”那么伤人。他在启斯东的长期银幕伙伴,偶尔也执导他的梅布尔·诺曼德叫他“大奥托”,那是制作人巴德·塞利格(Bud Selig)豢养的兽群中一头大象的名字,塞利格也是引领阿巴克尔踏入电影行业的人。而他的另一位启斯东警察 同行弗雷德·梅斯(Fred Mace)则叫他“螃蟹”——这个名号的出处已不可查,但它确实契合阿巴克尔的外貌:看似不协调的灵活肢体支撑着宽大、凸出的中段(据说,阿巴克尔的腹部可都是结实的肌肉)行走于世间。查理·穆雷(Charlie Murray),另一位阿巴克尔启斯东时期的合作伙伴,也曾是与他同期的歌舞杂耍演员,总是叫他“我的胖小孩”,除了对他身量的描述,这个昵称也捕捉到了阿巴克尔永不褪色的孩子气之中偶尔流露的令人不安的特质。
在马克·森内特诙谐跳脱却不甚可靠的回忆录《喜剧之王》( King of Comedy )中,这名性格古怪的制作人回忆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他说阿巴克尔像弗雷德·阿斯泰尔一样轻盈地跃上启斯东的台阶,对他说:“(我的)名字是阿巴克尔,罗斯科·阿巴克尔。叫我胖子!” [1] 光是这个细节就足以证明森内特和阿巴克尔从来都不是朋友。“胖子”是罗斯科的银幕形象,一个孩子气的、天真的欢乐制造者,偶尔显露出好色的天性,还有明显的异装癖倾向[阿巴克尔的女性角色形象有着很高的知名度,启斯东甚至让阿巴克尔自导自演了一部以“她”为主角的一本影片,《胖子小姐的海边爱人》( Miss Fatty’s Seaside Lovers ,1915)]。“胖子”也是片名中保证影片卖座的亮点,纵观电影史,这是最早一批展现出票房号召力的电影角色——虽然两年后诺曼德就打破了他的纪录。
早在1913年,阿巴克尔就开始出演一些一本喜剧中的配角,像是《胖子当民警》( Fatty Joins the Force )和《胖子休假日》( Fatty’s Day Off )。到了1914年,他开始执导自己主演的两本欢乐喜剧片,比如《胖子的魔法裤子》( Fatty’s Magic Pants )、《胖子照相乌龙记》( Fatty’s Tintype Tangle )和《善变的胖子的坠落》( Fickle Fatty’s Fall )。1915年至1916年,他和小巧活泼的诺曼德组成的银幕搭档意外走红,以“胖子和梅布尔”(“Fatty and Mabel”)的组合出演了一系列短片;这些影片大多由阿巴克尔担任导演,运用的特技和技巧也越来越复杂。
然而,即使他欢快的银幕形象逐渐取代了他生活中真实的一面,罗斯科也绝不会那样向别人介绍自己。倘若你在观看他的影片时稍加留意,就会发现没有一个演员叫过他“胖子”。在《胖子和梅布尔的简单生活》( Fatty and Mabel’s Simple Life )一片中,当梅布尔呼唤她消失的爱人时,她的唇形显然是在叫“罗斯科”。他避免围绕自己的体型来设计笑料(卡在门里,砸坏家具),也从来没有主动接受过“胖子”这个艺名:它就是一个被保留下来的学生时期的外号,后来成了卖座的保障。罗斯科的第一任妻子明塔·德菲(Minta Durfee)回忆说,如果有新认识的人这么叫他,罗斯科会平静地回复:“我有名字,你知道的吧。” [2]
一个世纪过后,当我们想到“胖子”这个绰号所隐含的校园歧视,以及一个以此获得职业知名度的演员,我们很难不为此难过,或者起码我们应该如此。澳大利亚女演员蕾蓓尔·威尔森(Rebel Wilson)在《完美音调》( Pitch Perfect )系列影片中饰演自称“胖艾米”的阿卡贝拉女王,这个角色仍在以对演员缺乏尊重的方式博取观众的笑声,就像当初罗斯科逐渐被迫背负了“胖子”这个花名一样;但起码“胖艾米”的外号是她自己选的,蕾蓓尔的名字也不会在字幕和片名中被一个嘲弄的绰号所取代。罗斯科·阿巴克尔的形象逐渐与“胖子”这个角色融为一体,无人在意他的感受,而在他从举世瞩目的事业巅峰莫名跌落声名狼藉的低谷的人生中,这不过是诸多不幸的一个侧面。
如今大多数听说过罗斯科的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可能都是“胖子阿巴克尔”,但他们想到的并非一个深受喜爱的欢乐制造者,而是一起骇人听闻的爵士年代丑闻的参与者:1921年,他在旧金山的酒店套房里开派对,而年轻女演员弗吉尼娅·拉普(Virginia Rappe)在那之后不幸身亡。今天他的名字往往被流行媒体用来报道当代的名流丑闻,或者在提到#MeToo运动时被用作不甚准确的类比——大多数文章提到他时都会先写下“胖子”这个称谓,然后才是罗斯科,前提是有人记得提一笔他的真名,而他在法律上被判无罪的关键细节则通常无人提及。相较于被误认为一个强奸犯和杀人犯,这样的绰号似乎只是无足轻重的冒犯,但要是你确实在意罗斯科这个人——只要看过他留存下来的影片,或是了解过他短暂的不幸人生,你很难不在意他——听到别人用一个明知他讨厌的名字去叫他,你的心头又会感到一丝额外的刺痛。
即便是他出生时的名字,罗斯科·康克林·阿巴克尔,也隐含着潜藏的恶意;从一开始家人就对他表示出了拒绝。他的父亲威廉·古德里奇·阿巴克尔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在堪萨斯州的史密斯中心市靠当农民勉强为生。打从罗斯科在1887年3月来到人世的第一天起,他父亲就不喜欢五个孩子中最小的这个。新生儿体重接近十四磅;在家里人看来,正是由于生产造成的并发症,他母亲玛丽才会在生下他十二年后过世,尽管她真正的死因并不清楚。威廉是一个瘦弱的人,他妻子也是个小个子,因此他拒不相信这个大块头婴儿是他的儿子。他怀着恼恨给孩子取名为罗斯科·康克林,这是一位纽约参议员的名字,以支持民权运动的激进作派著称,而威廉对其相当鄙夷。
和巴斯特的父亲一样,威廉也有酗酒和酒后施暴的问题。在罗斯科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幼儿时,威廉带着全家人搬到了南加州,之后很快就离家出走了。罗斯科的兄姐都已长大,能够离家独立过活,只留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威廉对儿子一直不闻不问,1899年妻子去世后不久,他跟一个带着六个孩子的女人结了婚。她也叫玛丽。十二岁的阿巴克尔刚刚经受了丧母之痛,搭火车到圣荷西投奔疏远已久的父亲,却发现威廉已经搬走了,甚至没留下地址。最终,罗斯科的父亲还是不情愿地收留了他,但他几乎从未停止过对儿子生理和心理上的虐待,而他对罗斯科的体重毫不遮掩的厌恶也愈演愈烈。
1921年,阿巴克尔的丑闻闹得甚嚣尘上,小报记者到处挖掘跟他沾亲带故的人打听爆料,当时第二个玛丽讲了一则自我吹捧的轶事,而我们得以从中窥见他父亲对待他的态度。她说自己救过罗斯科的命,当时“他父亲要掐死他,还抓着他的头往树上撞”。只是人们对她的好感维持不了多久,因为之后在同一次采访里她又承认,虽然他父亲经常揍他,但她“过分懒惰的”继子“往往也是罪有应得”。
罗斯科在巴斯特出生那年首度顶替巡回戏班里另一位儿童演员的位置登台。后来,少年罗斯科逐渐奠定了自己的舞台地位,不是作为喜剧演员,而是在绘画和着色相片组成的“歌曲幻灯片”图像投影的衬托下,凭借动人的男高音演唱感伤的流行歌曲。演出时偶尔也会投影歌词,以便让观众一起合唱。这样的歌唱表演往往和电影交替出现在杂耍秀的节目单上。
1903年,剧院老板和未来的影院经理西德尼·格劳曼(Sid Grauman)发掘了罗斯科,让他加入了自己在旧金山的尤尼克剧院。1906年,旧金山大地震摧毁了包括尤尼克在内的大部分城市建筑,罗斯科继而转到潘塔基斯歌舞杂耍团演出,也就是十多年后,乔和马丁·贝克大闹一场导致基顿三人组被下放演出了一个季度的西部底层连锁剧院。根据一则无法证实的传言,恩里科·卡鲁索 曾把年轻的罗斯科叫到一边,斥责他居然在歌舞秀上浪费自己的才华,而他本应该用这副好嗓子去唱歌剧的(卡鲁索可是代表了19与20世纪之交欧洲高雅文化的歌剧明星,威尔·罗杰斯 曾经吹嘘自己在蜜月期间不惜错过他的演唱会也要去看基顿三人秀,后者让他觉得更有活力)。
当三十岁的罗斯科在考米克遇见二十二岁的巴斯特时,前者已经在多种多样的表演形式中积累起了足以受益终生的表演经验。他跟随驻演团队到过阿拉斯加的偏远贸易点,以老牌喜剧二人组的形式参加过上西区的巡回演出(由于演出时笑料间隔过长,他们的节目被称作“死亡之路”),还到过东亚巡演,他在那里表演歌唱和喜歌剧,还领衔主演了吉尔伯特与萨利文(Gilbert and Sullivan)的《日本天皇》( The Mikado ),他的第一任妻子兼舞台伙伴明塔·德菲也参演了这部歌剧。
1909年,罗斯科的电影生涯始于南加州第一家永久性的电影制片厂,塞利格透镜公司(The Selig Polyscope Company,尽管塞利格在1918年就关停了电影制作分部,但它仍以动物园的形式存在,并为好莱坞提供训练有素的动物演员。塞利格动物园的成员中,除了与罗斯科同名昵称的“大奥托”,还有在米高梅历史悠久的公司标志上咆哮了两次的狮子利奥 )。遗憾的是,阿巴克尔在塞利格的一年多时间里拍摄的影片都没有留存下来。1910年到1915年间,他和明塔都在努力提升他们在启斯东的地位;和他们一起的还有罗斯科的侄子阿尔·圣约翰(Al St. John),一个擅长杂技表演和自行车特技的瘦高个,后来也成了考米克电影公司的核心成员。
乔·申克把罗斯科从森内特那里拐走的时候,给出了相当丰厚的条件,包括一辆劳斯莱斯银魅汽车——启斯东内部流传着一句话,“跟着森内特起步,上别的地方发财去”——阿尔跟着他离开了,明塔没有。这个决定背后的原因始终不明:究竟是像明塔后来接受采访时所说,罗斯科原先答应为她在考米克争取一个位置却从未兑现,背叛了她的信任,最终促使他们分开的?还是他们先前就已貌合神离,明塔才会选择留在洛杉矶,到她的密友、当时最著名也最具影响力的喜剧女明星梅布尔·诺曼德新成立的独立制片公司去做联合主演?无论真相如何,1917年初的明塔和罗斯科分道扬镳了,但他们还保持着名义上的夫妻关系,一直到1925年罗斯科再婚为止。
在他加入考米克之前的动荡岁月里,阿巴克尔短暂地染上过吗啡瘾,后来虽然戒除了,还是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损害。他动了一次手术切除腿上感染的疖痈,之后就药物成瘾,不得不到一家康复疗养院待了一阵——在考米克制作的恐怖短片《晚安,护士!》( Good Night, Nurse! )里,他把在那里的痛苦经历重塑成了“无望疗养院”,巴斯特在影片里扮演的医生穿着一件可疑的沾有血迹的工作服。尽管当时他们的婚姻正在解体,明塔还是在康复过程中陪在罗斯科身边,一如她在1921年到1922年陪伴他经历了三次被指控过失杀人的公开庭审一样。明塔在舞台、电影和电视表演中度过了七十余载的光阴,直到她1975年离世,她总是用偏爱的口吻谈起他的存在。
罗斯科成年前的那段年月见证了歌舞杂耍行业最后的辉煌,也见证了基顿三人组最巅峰的职业状态,故而他肯定相当熟悉他们的表演。若真是如此,他必定也欣赏年轻的巴斯特出众的喜剧创意天赋。他们都偏好这个行业中能够展示个人精湛技艺的那部分,在合体时迸发出更为惊人的喜剧效果。阿巴克尔和基顿一样喜欢交替使用大开大合的喜剧技巧——跌跤,打斗,追逐——以及更能体现表演者水准的细微身体动作。他们都能以令人目眩的轻松劲头变戏法,走平衡,做抛接。两人都心怀宏愿。阿巴克尔的绝技之一是脱帽丢向身后,不用回头就能让帽子不偏不倚地落到远处的帽架上,后来基顿在《福尔摩斯二世》中也模仿了这个动作。
罗斯科扮演的大多是厨子、技工、苏打水手 或其他在布满道具的环境中工作的服务人员,他们总是在翻煎饼,杀猪,搅拌饮料,用新奇搞笑的方法换轮胎。阿巴克尔的另一个拿手绝活是用一整套行云流水的连续动作转动一支香烟,插进嘴里并点燃。很多早期的舞台和银幕喜剧都效仿过这个技巧,其中最著名的模仿者当属罗斯科的堂兄马克林·阿巴克尔(Macklyn Arbuckle),但没有人能做得像他那样灵动优雅。
阿巴克尔和基顿对面部表情的运用也有着各自独特的标志性。罗斯科宽阔的五官总在不停地动作,他还喜欢用表情打破第四堵墙,与观众达成隐秘的互动,有时是跟观众偷偷地结盟取笑另一个角色: 你敢相信这家伙吗? 而巴斯特的招牌特色是他的冷静自持,即便他在考米克初期的日子里偶尔会扮演一些大笑、微笑或哭泣的角色,观众也总感觉他的内在自我远在镜头以外不可及的某处。不过他们对待喜剧的态度是相似的,他们同样慎重地处理和对待那些最微妙的细节,这让两人注定成为志同道合的伙伴。
如同20世纪10年代的大多数美国人一样,基顿也经常去看电影,自然也熟悉这个有着一张天使般圆脸蛋的可爱“胖子”。隐隐想要摆脱日渐失衡的父子关系的少年基顿也许注意到了那个启斯东警察团里块头最大、身手却格外敏捷的成员;在那群闹哄哄又笨手笨脚的家伙当中,曾短暂地出现过查理·卓别林、哈罗德·劳埃德 、阿尔·圣约翰、查理·蔡斯(Charley Chase)和几乎每一位除基顿自己以外的未来的默片喜剧影星。
就算他错过了阿巴克尔少数几次的警察扮相,巴斯特肯定也注意到“胖子”渐渐成了启斯东的招牌明星,也是第一个以角色名主导片名的电影明星,他那张容光焕发的圆脸和偏小的德比帽,跟小流浪汉 的胡子、松松垮垮的裤子和手杖一样,成了人尽皆识的标志性打扮。(根据一则很可能是启斯东宣传部门乐呵呵地凭空编造出来的传闻,卓别林的裤子本来是要给阿巴克尔的一个角色搭配服装的,结果被前者抢先征用了。)
1914年,卓别林高调离开了启斯东,开始为短命的埃萨内电影公司(Essanay Studio)自制短片,此后阿巴克尔在启斯东片场上不断累积着自己的履历和创造力。之后两年里,他领衔主演了几十部一本和两本喜剧片,通常都是自导自演的。其中最经典的是1915至1916年间大热的“胖子和梅布尔”系列,这些两本影片几乎都是由阿巴克尔执导的,在他小丑般的庞大身躯旁,是他具有爱德华时代般美貌的搭档诺曼德。通常他们扮演一对情侣,有时还处在追求阶段,有时已经结婚了。
在缺乏秩序也不多愁善感的启斯东电影宇宙里,家庭生活的底色总是带着一抹假笑。结婚意味着被老婆管束,听她长篇大论地唠叨,被不公正地剥夺了与其他女性同伴相处的机会(男性的性欲冲动是启斯东世界里的首要准则),最糟糕的是要被迫跟丈母娘同住,在为数众多的启斯东短片里,“胖子”都面临着这同样的命运(现实生活中的罗斯科早年丧母,渴求家庭生活的温暖,跟明塔的母亲关系很好,在他们结婚的头几年里一直跟她同住)。“胖子和梅布尔”系列喜剧用一种更温情也更具希望的浪漫爱情画像取代了以往玩世不恭甚或男性主义至上的性别关系。
阿巴克尔和诺曼德在银幕下的关系也很不错,并且他们塑造的银幕情侣带给观众一种奇特的、他们真的在一起的感觉:两人都擅长运动,貌似轻浮,肢体动作夸张大胆,行事冲动莽撞。他们会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但不会给人幼稚的感觉,这么说吧,就是玛丽·璧克馥那种三十多岁还在扮演青春期少女的作派。他们的银幕关系在道德方面无可指摘,但也绝非全然没有性暗示,只是他们之间的欲望通过玩闹般的嬉游得到了升华。在《胖子和梅布尔的洗衣日》里,罗斯科看到梅布尔的灯笼裤挂在他的晾衣绳上,就用“哦,你这个淘气的姑娘”般的态度轻打了几下。在《胖子和梅布尔的简单生活》里,就像他们的很多短片一样,这部影片也设置在农场上,她给一头奶牛挤奶时,把一股奶液喷到了他的眼睛里。
这些角色对彼此表现出来的夹杂了恼怒的持久爱意把家庭喜剧推向了一个崭新的、近似于我们称之为“浪漫喜剧”的方向。他们后期合作的两部由阿巴克尔执导的作品,《那块小金带》( That Little Band of Gold ,1915)和《他做了,他没有》( He Did and He Didn’t ,1916),甚至在不嘲笑任何一方或婚姻制度本身的前提下,探讨了婚姻关系中双方的微妙处境和失望。他们提前把20世纪30年代海斯法典颁布前美国情色喜剧刚刚开始展现的世俗和开放氛围呈现给了观众。
阿巴克尔和诺曼德最后一次合作的、或许也是他们最棒的影片《胖子和梅布尔漂流记》( Fatty and Mabel Adrift ,1916)运用了大量创新性的导演技巧,用优美的布景和诗意的温情氛围构造出一种不同于启斯东传统的风格。当阿巴克尔俯下身去亲吻梅布尔,和她道晚安时(尽管两人在之前给奶牛挤奶的那场戏中表现得相当亲昵,但他们还是分床睡的),阿巴克尔的镜头没有落在他自己身上,而是转向他投在墙上的剪影。后来,在落日余晖笼罩了他的一幕里,阿巴克尔把一根木棍丢给他值得信赖的斯塔福德郡㹴犬——扮演者是罗斯科和明塔养的宠物狗卢克,也是最早的一批电影明星犬,出演过十几部影片,一开始跟罗斯科搭档,后来也跟巴斯特合作过。在高潮的动作场面里,这对爱侣的山顶小屋被罗斯科心怀恨意的情敌阿尔·圣约翰给淹了,房子漂到了海上,而他们还在里面。这一幕房子转变为船只的景象与基顿后来的经典影片《一周》和《船长二世》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指向了一种超现实的、宏大的夸耀场面。即便是今天的观众也依然会为《胖子和梅布尔漂流记》中这杰出的二十分钟影像所震撼,看过这部影片的人都会意识到,阿巴克尔已经做好了在摄影机两头都大展身手的准备。
巴斯特在1917年春天遇到的是一个满怀创意、雄心勃勃、收入颇丰的罗斯科,一个几乎声名大噪到了前所未有地步的年轻人。他也是一个处于康复阶段的瘾君子,一个儿童虐待的幸存者,刚与结婚八年的妻子分开不久。他是一个手握权力的脆弱之人,既慷慨大方又喜怒无常,兴致昂扬又郁郁寡欢,努力工作也醉心玩乐。在蓬勃发展的新兴电影产业,他的身前似乎是一片光明坦途。而他只剩下四年的好运了。
[1] Mack Sennett, King of Comedy (Lincoln, NE: Lively Arts, 2000), 45.
[2] David Yallop, The Day the Laughter Stopped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1976), 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