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第一次我去大陆,之前听到很多真真假假的消息,我都觉得无所谓。两岸隔离四十多年,亲人终于能够见面,这是比什么都难得珍贵的事情。我的父亲来自山东,我的第一次大陆之行没有到山东,心里想的是自己先去其他地方体验一番,之后再陪父亲返乡探亲。吃饭上厕所这种生活习惯的差异,必须自己调适,顶多多带些吃食和卫生纸罢了。
我运气不好,在上海迷路掉了队,去解放军医院求诊,在苏州狮子林掉了照相机。
我低下身看玻璃柜里的纪念品,正指着其中一件,请店员拿给我看,才发现随手放在柜台的相机不见了!店里人都说没有看见我带着相机;同行的朋友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当然是找不到了,怪我自己疏忽。那趟旅程一部分的照片都付诸东流。更麻烦的是,我入境的时候被问带了什么东西?登记带了一架Pentax的相机。同行的朋友提醒我,应该去报案,不然说你把相机卖了,这可能又有麻烦。
到杭州的时候,我身心俱疲,已经没有游兴了。偏偏,还遇到了大台风。
巴士在风雨中破水前行,偶尔还要避开倒下的树木和残枝,我望着雾茫茫的窗外,一瞬间,看见了“苏东坡纪念馆”的建筑和招牌。
啊!这里有苏东坡纪念馆!
我顾不得车子还在行驶,赶紧冲到司机旁边,对他说:“能不能停一停?我要去看一下苏东坡纪念馆。”
他没好气地把右手抬了一下,朝后挥一挥,说:“坐好!坐好!没看到刮大风下大雨吗?看什么纪念馆?全都关了!”
我说:“关了没关系,我在门口外头瞧瞧也行。”
他说:“有什么好瞧的?”
我正要再开口,他又把右手抬起来,朝后挥一挥,说:“回去坐好!”
我悻悻然回到座位。这就是苏东坡比作西子的西湖啊?怎么像是法海施咒的水漫金山?“望湖楼下水如天”,这水,是天泼洒下来的啊!
那一晚,我彻夜难眠。
我的旅店外,就是苏东坡曾经走过的路。我要漫步他曾经修筑的苏堤。乘着小舟,游荡在三潭印月。
好不容易来到杭州,迎接我的,竟然是这样的西湖。
没有意外的惊喜,只有意外的惊吓。
是否苏东坡在杭州的时候,没有遭遇过台风?
除了杭州,还有多少地方有苏东坡纪念馆?苏东坡究竟去过了哪些地方?游历过哪些山水?欣赏过怎样的风景?我想,我必再来!打开“苏东坡地图”,走他走过的路。
这小小的祈愿,历经三十年,陆续实现。终于,我在2020年出版了《陪你去看苏东坡》,记叙我探访苏东坡家乡四川眉山到临终之地江苏常州的所见所感,对应他诗词文章的描绘,形成一幅穿越古今的画卷。
我是史上第一位走过千里东坡路的女性,正是当初西湖的“兴风作浪”,让我涌动了追随苏东坡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