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去世前,清廷实际处于两线作战,同被牵制的困境,与西北对准噶尔部用兵相比,西南的“苗疆用兵”也一点儿都不轻松。
自元明以来,西南少数民族地区聚居区普遍都实行土司制度,土司拥有大量世袭土地,并强迫土民为其农奴,耕田纳赋当差。到了清代,在雍正支持下,鄂尔泰实行大规模的改土归流政策,将土司予以罢撤,转由中央派流官直接进行治理。
改土归流要动的是土司的“奶酪”,土司们自然不会买账,鄂尔泰以武力为后盾,剿抚并行,这才使改土归流得以推行开来。然而由于西南局势复杂,改土归流在各地执行的情况都不太一样,在贵州台拱、上下九股、古州一带地方,改土归流实施得最晚,彼时鄂尔泰已经奉命入朝,继任官员把改土归流看得过于简单容易,除了添设流官、派驻军队以外,未做更深入的调研和部署,致使当地歼余的土司势力仍然很大,从而造成了后患。
雍正末年,看到新派的流官在征粮中作威作福,欺压苗民,土司们趁机以“出有苗王”相号召,煽动苗民围攻官兵、破坏驿站,进而向附近各州县发动进攻。在不长的时间里,叛乱便以燎原之势迅速向贵州全省蔓延,造成了“逆氛四起,奔救不遑,驿路阻塞,省城戒严”的紧张局势。
为了平息叛乱,雍正从各省调兵三万余人进剿,同时成立办理苗疆事务处,任命当时还是皇子的乾隆以及鄂尔泰、张廷玉等人为办理苗疆事务王大臣,特命刑部尚书张照为抚定苗疆大臣,直接赴苗疆指挥平叛。令人感到沮丧的是,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前线却陷入了“以汤止沸,沸愈不止”的怪圈,中央政府因而处于极为被动的局面,朝中群情汹汹,对改土归流政策进行指责的论调甚嚣尘上。在这种情况下,连将改土归流视为自己一大功业的雍正也产生了动摇,他在与乾隆及其他王大臣商议时,叹息自己对苗疆“从前原不应料理”“以安民之心,而成害民之举”,表示等叛乱平定后可以考虑“弃置”,也就是将当地的改土归流重新倒退至土司制度。
办理苗疆事务是乾隆生平第一次处理政务,尽管他除了遵旨办事,并没有多少可发挥的空间,但也已通过观察和思考拥有了自己的主见,“其中情形原委,尤所熟悉”。对于雍正所津津乐道的改土归流,他内心深处并不认为有多大必要,甚至把它看作不应当进行的坏事,问题在于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只能向前,不能后退——雍正在世时若说放弃改土归流,那是一回事,他上了台再放弃,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试问若不硬着头皮将战争继续打下去,不就等于承认雍正弄错了吗?朝廷和父亲的颜面何存?
乾隆能做的就是走马换将,迅速撤换前方主帅,他将办事不力的抚定苗疆大臣张照从前线召回,另以湖广总督张广泗代之,此后又授张广泗为节制诸军的七省经略,并明确宣布:“自扬威将军哈元生、副将军董芳以下,俱听张广泗节制调遣。”
张广泗系汉军镶红旗人,最初只是个捐纳出身的知府,后得鄂尔泰赏识和重用,成为改土归流进程的急先锋。在此过程中,他从一个知府不到一年时间就升为巡抚,继而再升总督,虽然有鄂尔泰着意推荐和提拔的因素,但张广泗自身也确实才能突出,尤其在“开辟苗疆”方面,其功绩甚至超过鄂尔泰,史书上说“新疆(苗疆)辟土,张之力居多”。乾隆用这位治苗专家来替换张照,可谓知人善任,也说明相比于雍正,他对苗疆用兵失败的症结所在看得更为清楚和透彻。
张广泗奉命赴黔后,首先经过调查,将他所了解到的前线情况,包括将帅不和、指挥失当等问题,向乾隆做了详细奏报。原来张照是鄂尔泰的政敌,他到贵州后不专心进剿,却囿于门户之见,一面上书密奏“改土归流非策”,一面策动扬威将军哈元生一同上书弹劾鄂尔泰。哈元生系由鄂尔泰一手提拔,对此不予理会,张照又转而支持副将军董芳,从中制造矛盾,挑动将领们之间的不和。
张照虽为前方主帅,但缺乏军事才能,不懂得集中全力破敌,部署上“分兵分地”,致使几万大军在数月之间往返调动,劳而无功。具体率军平叛的哈元生等人也没比张照高明出多少,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戍防地不被攻破,明明手里有一万人,肯派出去攻剿的部队不过一两千人,这一两千人“东奔西救,顾此失彼”,完全无济于事。更糟糕的是,这帮人还不懂政治策略,平叛时不分降从,一律剿杀,苗民为此奔走相告,就算是原来打算降的也不肯降了,有很多人甚至先把自己的妻女杀掉,再回过头来与官军拼个你死我活。
乾隆看完奏报后,立即降旨将张照、董芳等人革职拿问,革去哈元生所授的扬威将军,暂留贵州提督职,交张广泗差遣,并由张广泗兼任贵州巡抚,等于将该省的军政大权都集中到了他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