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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翻红浪 欲拒还迎

九月初四,死了二十多天的田安国在一片哭声中被挖了出来。

田氏的祖地里,家丁刨着土,老太爷并两个儿子儿媳、少夫人跪在墓前,汗流浃背地吐露舞弊经过。

楚青崖派人拿纸笔记下,一边听供词,一边验这具腐烂发臭的尸体,验到一半,旁边没声儿了,转头见田家六个人都吓晕了过去。

但还是有所获。

他在田安国头顶上发现了四个小红点,肉都烂了,颜色还鲜艳如初。而此人的死因,并非背后受到重击,而是中毒,他推测是那伎子给他下的,血脉贲张就加速了死亡,所以被误认为是马上风。

知情人死了,线索就断了,去百花楼查访,都说那女子平日性格安稳,不像是会谋害顾主的。女子的尸身被田家作为不祥之物烧成了灰,无从知晓她服的是哪种毒,根据家丁的描述,可能是“钩吻”。

从百花楼回到府中,夜已三更。一钩月刺破云海,悬于中天,黛瓦盛着一片水波似的亮银,分不清是月色还是秋霜,静静地淌进屋内。

暖阁里的人睡得正沉。

楚青崖隔着帘子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儿,唤人备水,去浴房洗了小半个时辰,洗去一身尘垢。

她该睡好了吧?

他将蚕丝袍扔上床,不客气地戳了下她:“醒醒。”

戳了几下都没反应,便俯身把被子一掀,脸上“啪”地被甩了一巴掌。

楚青崖愣了一下,心头火起:“你打我?”

江蓠今天累了,傍晚从田府回来,用完晚饭洗漱后就歇着,一挨枕就不省人事。梦中正和周公唠嗑,朦胧中感到有人,眼睛还没睁开,手就先挥了过去。

她揉揉眼,手腕被攥住,面前是一张愤怒的脸。

江蓠霍地清醒了,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干了什么,急忙摸摸他脸颊,还嘴硬:“我没打你,我就拍了你一下。”

她连道歉都不会么?

楚青崖咬牙道:“你就是打了我。”

江蓠说:“我在睡觉,怎么知道是你?你躺着就好,为什么非要动人家?要是个刺客爬上来,我也躺着不动?”

这几句话连珠炮似的说出来,真真是理直气壮,楚青崖怒极反笑,一把将她拉起来,翻了个个儿。

“这才第三日,夫人就装不下去了?对公婆温良贤淑,对我非打即骂,造谣污蔑,信手拈来,白日顶嘴,晚上蹬腿,说话违心,行为不从,天底下竟有你这样的女子?”

非打即骂?

江蓠匪夷所思,她怎么敢打他骂他?他胡说八道什么呢!

而且这几天她已经尽可能装温柔了,自己十分满意,他竟说她“装得不好”!

一股火气登时蹿了上来,她冷笑:“夫君,你这口才当官委屈了,去茶楼做个说书先生才是正经。”

还想再说什么,被猛地按在枕头上。

楚青崖紧压在她背上,一只肌肉偾起的手臂绕过她的颈子,低头附耳道:“我夜御四女,一年两千石俸禄全花在青楼,不知夫人能否让我逍遥?”

江蓠挣扎着躲,不屈不挠:“你叫我劝她开棺,又没说不能编个假话来骗她!你难道真去了青楼不成,被我说中,所以才如此——唔唔!”

楚青崖嗓音沉得可怕:“江蓠,你这是在折辱我。”

她一听他连名带姓地叫,就知大事不好,努力把语气放缓:“夫君,方才我被你吵醒,心中有气,所以说得重了。下午在田家事急从权,你恼我这样说,以后我就不说了,你犯不着——”

话音被吞进唇间。

楚青崖泄愤似的吻着她,没什么耐心的样子。她刚压抑住的怒火又冒了出来,看来这伏低做小,她天生就是不行的,只恨那一巴掌扇得轻了。他愈发不得意,按住她的肩膀,狠狠叼着后颈一块皮肉吮咬,只换来更强烈的抗拒,发狂的野猫都没这么难收拾。

好一个闺阁弱女子,他娶了个什么玩意?!

楚青崖的耐心终于用尽了,直起上身,右手松开,居高临下掐住她的颈椎骨,不期然浑身一震,愣住了。

夜明珠的暗光下,她玉瓷般白皙,仿佛轻轻一掐就要碎掉。

下一瞬,她带着愤怒的声音几乎要掀翻房顶:“折辱?夫君去不得乌烟瘴气的地方,就拿我撒气,你现在不也是在折辱我?你从小读圣贤书,蒙恩当了大官,只因我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便仗势欺人,欲以蛮力称雄,若我没嫁给你,大街上说了那两句,你是不是还要把我绑了去?士可杀不可辱,宁愿你休了我,也受不得你这样糟践!”

过了许久,楚青崖挪开手掌,她的话在屋里荡了一圈,此时才飘进耳朵。他气得发抖,厉声道:

“好,好!好厉害的嘴,本官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迷了心窍的土匪山贼!是你先说那些腌臜话来侮我,反倒有理了?你不是士,是本官明媒正娶的妻,夫妻敦伦乃是天理,我辱你什么了?成婚三日便喊着要我休了你,谁惯得你这样?不过换个样式罢了,如何说得像我要把你游街示众!”

他扶住床柱子,眼前有些发晕:“我哪里欠了你,要这样来对我,你不过日子就回家去,我娶妻不是为了在官署看了一天折子见了一帮人半夜三更回家还要费尽心思吵架!”

说完便倒在枕上,胳膊把她顶开:“过去,不要碰到我。”

江蓠呆了。

他好……能说啊。

比她还能吵。

焦灼的氛围变成了剑拔弩张的冷漠,她听到身边传来粗重的呼吸,约莫过了一炷香,才渐渐缓和下来。

两个人如冷掉的鱼一样躺在床上,各有各的心事,被子乱了也不管,就这么陷在锦绣堆里。

江蓠睡不着,很久之后,极轻地问了句:“夫君,你睡着了吗?”

他闭着眼,没回答。

“我以后都不那样说了。”

冷静之后,她寻思绝不能新婚三日就被赶回家,否则就前功尽弃了。今天田家向他交代了所知的桂堂之事,这个案子会成为抓查舞弊的典型,以楚青崖的酷吏手段,如果她不在楚家,查到她之后下场会格外凄惨。

服个软吧。

让她在楚家多待些时候,和公婆、姐姐姐夫打成一片,关系有多近拉多近。

戏本子里都写,男人哄一哄就好了;成亲前娘也说过,需先推拒一番欲擒故纵,但不能推得太厉害。

因为男人死要面子。

江蓠在心里骂了声“狗官”,一点点挪过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不要碰我。”他睁眼道。

江蓠又戳他几下,在他举臂驱赶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起。

楚青崖皱眉:“我不糟践你,下去。”

江蓠脸泛红,柔柔地道:“夫君,你不是说夫妻敦伦乃是天理么?我还不想让你休了,若是成婚三天就被休,被人知道,以后就改嫁不出去了呢。”

楚青崖如今只觉她装出的这副样子十分令人头疼,如同孙行者变作高老庄的小姐,看起来纤纤弱质,一双眼儿透着猴精,耍得猪八戒团团转。

他不是好糊弄的,刚欲开口给她个下马威,但身体的反应无比诚实,这三日的耳鬓厮磨、肌肤之亲,让他食髓知味,以至于此刻有种欲拒还迎的窃喜。

……他是犯贱吗?

楚青崖眯了眯眼,紧抿着唇。

“夫人这是要糟践我么?”他的声线夹了一丝哑,手指紧了些,“士可杀不可辱,似你这般不得要领,得等到天都要亮了,我还睡不睡觉?”

他话怎么那么多啊!

……不管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银红的褥像一片靡丽的海,托住她的双膝,波浪滔天,卷着肢体沉浮。

江蓠昂起头,把摇摇欲坠的身躯挺了挺,嘴里飘出一句断断续续的问话:

“你为何说……我跟人说那些,是折辱你?”

楚青崖呼出的热气绕在她垂荡的乌发上,喉咙震动,声音发自肺腑:“刑狱官不得赴伎乐,只有不自爱的,才会去青楼,我不是那等无状不检的小人。”

他看见她一愣,腮边滴下汗珠,倒像是被欺负哭了,可秋水眼分明攒出些笑意来,衬着墨眉粉面,让他心头咚地一跳。 20VMlUaGsm7nMiYAfO2f2zcuFbZJPfXhTjF+UNf9hza/sVGR/9vUmSTqfSy+zh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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