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不仅一手为弘历挑选了嫡福晋,而且乾西二所其实也是由他亲自选定的。在雍正即位后,养心殿已成为新皇的理政中心兼寝宫,乾西二所距养心殿不远,有人认为这与康熙将太子住所放在乾清宫旁的毓庆宫一样,乃是雍正把弘历视为了皇储,希望随时加以督促,以便让他的行为举止符合自己的要求。
外界猜测弘历为皇位继承人的另一个依据,是此时弘历生母钮祜禄氏已被晋封为熹贵妃。与钮祜禄氏曾同为藩邸格格的弘昼生母耿氏,虽然年龄、资格均长于钮祜禄氏,但未能被封为贵妃,弘时的生母李氏受儿子连累,也只被封为齐妃,钮祜禄氏的位分超越二人,仅次于皇后之下,在皇子生母中已独占鳌头。
大家都能够推想到的事,弘历自然也心中有数,但唯其如此,反而更令他有如履薄冰之感。自古皇储不好当,弘历的二伯允礽才一岁多就被康熙册立为皇太子,后来还曾奉旨监国,可允礽活了五十一岁,大部分时间都在做太子,而且最终也仍然没能逃避被废的命运。
假如雍正中途对弘历不满意,则必然要在其他皇子中另择人选。本来弘历除了弘昼外,还有一个弟弟福惠,福惠降生于康熙去世前一年,自幼得到雍正钟爱,还在他七岁时,雍正就忙着给他分配了属下人。可惜福惠没享福的命,八岁就死了,福惠死后,在弘历的兄弟中,能拿来与弘历做比较的,便只有和他年岁相当,基本条件也无太大区别的弘昼了。
雍正登基后第一次到天坛祭天,礼毕召弘历至养心殿,给了他一块祭祀的胙肉吃,却没有赐给弘昼。史家解释此为“承福受胙”的寓意,即有意把江山托付给弘历,弘历自己后来也认定,皇父在祭天时必然已将立他为储君的心愿默告于天,所以只将胙肉赐给他,而不让弘昼分享。不过除了这件事之外,雍正平日里对他们哥儿俩基本都是一碗水端平,没有厚此薄彼的表示,在“活计档”的记录中,凡雍正对皇子有所恩赏,给弘历、弘昼都是一样的,甚至有时弘昼还超过弘历。
雍正这么做,一方面是出于保密的需要,不让别人知道他选定的皇储究竟是谁,以免像康熙朝时一样,提前在皇储周围形成了一个尾大不掉,甚至威胁皇权的势力集团;另一方面也相当于在为原定储君准备替换人选,以便可以随时进行替换。
弘昼比弘历小三个月,论才智学识也不如弘历,但这并不能说明弘历在继统问题上就能稳操胜券,因为归根结底,谁能成为最终的继承人得由老皇帝一个人说了算。弘历对此非常清楚,他能做的便是吸取二伯和哥哥的教训,用儒家内求于己,以适应外部环境的传统办法来对自己进行保护,他给他在乾西二所的两间居室分别取名为“随安室”和“抑斋”,即暗寓了这种随遇而安、谨慎小心的心态。
为了明哲保身,有时候即便加以迎合也是必要的。雍正执政期间最喜欢别人报送祥瑞,私下又爱谈僧道,弘历本来对这一套完全不感兴趣,但为了讨皇父欢心,他还是主动凑上去,创作了《万寿日庆云见苗疆赋》《景陵瑞芝赋》等许多诗篇,不惜笔墨地大书特书“庆云”“瑞芝”等所谓祥瑞。
1729年冬天过后,雍正得了一场大病,几乎不治,次年夏天,他召见弘历、弘昼,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以及大学士、内大臣数人,“面谕遗诏大意”,准备正式草拟遗诏。从雍正去世后官方正式公布的遗诏来看,“遗诏大意”应该是透露了指定弘历为皇储的信息,如果是那样的话,就表明自秘密立储以来,弘历的表现已得到雍正的认可,同时也显示从这一年起,不但弘历知道了自己皇太子的身份,高层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掌握了这一机密。
当年秋天,二十岁的弘历将他所作的诗文挑出一部分,选编了一套文集,命名为《乐善堂文钞》。文集付梓时,他请十四个人作序,弘昼、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以及他的师傅张廷玉等人都在内。这些人异口同声,对弘历都是一片赞扬之词,有的序言甚至使用了“天授之才”“上接列圣之心传”“进德修业之功”等词汇,几乎就差说弘历是未来的天子了。
作为弘历最主要的潜在竞争者,弘昼不仅在序言中承认弘历曾受皇祖康熙抚爱,具有先天的政治资本,而且还说弘历已得圣贤“经世宰物之方”,自己不敢与哥哥相提并论等,表现得心悦诚服。
弘历虽然在自序中说他之所以刊刻这套文集,是为了实践儒家言行一致的原则,以己言来检讨己行,但其真实目的也远非如此单纯。在文集中,他回顾了“乐善堂”的起名缘由,“盖取大舜乐取于人,以人为善之意”,又多次提及康熙对他的钟爱,回忆康熙曾赐他“长幅一,复赐横幅一、扇一”的往事,着意强调康熙对他“恩宠迥异他人”,而他“得皇祖之泽最深”。
大舜乃上古帝王,弘历自称取法大舜,很容易让人想到,他是要在即将接班的关键时刻,尽快在皇族和朝臣中树立起自己作为未来英明君主的形象。同样,尽管他和康熙的感情确实极其深厚,但这时候刻意把祖孙情挂在嘴边,显然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有着标榜自己,突出其即位正当性的目的和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