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走上解梦和精神分析理论之路的过程是曲折的。今天,很少有人知道他最初是按神经学家来培养的,而不是像许多人想当然的那样是精神病学家。更鲜有人知道,他的第一个研究项目是关于鳗鱼性器官的。关于鳗鱼神秘的生殖习惯的争论可以追溯到亚里士多德的时代。为了回答这个古老的问题,年轻的弗洛伊德花了数周时间解剖了数百条鳗鱼,费尽心机地寻找它们难以捉摸的雄性性腺,但始终没有结果。“我切开的所有鳗鱼,”他在给一位童年朋友的信中说,“都是比较温柔的那个性别。” 8 我们只能推想,这样的努力可能影响了他的梦,甚至是他的梦理论。他当时只有19岁。
随后,弗洛伊德在生理学研究所工作了6年,接受恩斯特·威廉·冯·布吕克(Ernst Wilhelm von Brücke)的督导。这位著名的德国生理学家后来被弗洛伊德描述为“我见过的最伟大的权威”。在此期间,弗洛伊德发表了第一份报告,详细介绍了脑干中被称为延髓的部分的结构和功能,并开发了一种新的染色方法,以突出解剖组织中的神经细胞。
十几年后,弗洛伊德已经开始构思他的精神分析理论。正如他在给他的密友和知己威廉·弗利斯(Wilhelm Fliess)的信中所说,他希望提出一个符合神经学原理的心理模型,他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以实现这个愿望。弗洛伊德开始研究一个项目,该项目将利用神经学的观点和进展来解释正常和异常的心理过程。因此而作的手稿中的一个重要部分是关于睡眠和梦的。正是在这一时期,弗洛伊德做了现在很著名的梦,“伊尔玛的注射(Irma's injection)”。这个梦单枪匹马地带他得出了结论:梦是愿望的实现。后来,在给弗利斯的信中,弗洛伊德想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有一天人们会在这所房子的大理石碑上读到——在这里,1895年7月24日,梦向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博士显露了自己的秘密。” 9
在《梦的解析》出版前四年起草的鲜为人知的手稿中,弗洛伊德首次提到了他关于梦的愿望实现假说。但他最终放弃了这个项目,并且在他随后出版的任何作品中都没有提到它。又过了55年,在弗洛伊德去世很久后,这份未完成的手稿才被发现,并在1950年以《科学心理学方案》( Project for a Scientific Psychology ) 10 为题出版。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命运的又一次不寻常的转折,是另一份失传已久的手稿的出现,它来自同时代人的手稿,也是在其写就后数十年才浮出水面。这份于2014年复原出来的手稿,属于西班牙组织学家和解剖学家圣地亚哥·拉蒙·卡哈尔(Santiago Ramón y Cajal,1852——1934),他因发现了神经细胞而获得1906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由于其革新性的工作和理论,拉蒙·卡哈尔被广泛认作现代神经科学之父。然而,他丢失的手稿并非一篇关于解剖学或组织学技术的文章。它是关于梦的,他的梦。从1918年到1934年去世前,卡哈尔一直在记录梦境,称其目的是要证明弗洛伊德是错误的。
卡哈尔一直公开表示,他不同意弗洛伊德的心灵观。但他对弗洛伊德的梦理论的蔑视从未像他在给朋友的信中所说的那样明确,“除了极其罕见的情况,这位傲慢的、有点自负的维也纳作者的学说是不可能被验证的,他似乎总是更忙于建立一个耸人听闻的理论,而不是踏实地为科学理论事业工作” 11 。
大多数人会为弗洛伊德接受过神经生理学方面的训练而感到惊讶,同样,也很少有人知道卡哈尔最早的科学兴趣在于实验心理学,包括对暗示、催眠和睡眠机制的研究。然而在卡哈尔的350篇著作中,只有一篇是关于梦的。该文发表于1908年,开篇即这样一句话:“做梦是脑生理学中最有趣和最奇妙的现象之一”。我们会不同意这个说法吗?卡哈尔暗示,他将出版一本关于“睡眠和做梦现象”的详细著作,他将在其中总结“数千次与弗洛伊德理论相矛盾的自我观察”。卡哈尔认为,梦境是由脑各区域疯狂的神经放电造成的,这预告了近70年后哈佛大学精神病学家艾伦·霍布森(Allan Hobson)和罗伯特·麦卡利(Robert McCarley)的著名神经科学模型。尽管卡哈尔从未完成这项他承诺过的工作,但他的睡梦日记和随附的笔记最近已在一本精彩的书中出版 12 。该书不仅研究了卡哈尔的生活工作,而且还揭示了这些梦境告诉我们关于这位19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的一些情况。
一位被称为神经科学之父,同时也是实验心理学家的人,花了16年时间记录他的梦境,以驳斥被称为精神分析之父的人的理论,而后者在将重点转移到心理学之前原是一位神经生理学家。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但话说回来,这种吸引人的魔力就是我们说梦是“奇妙”现象时所谈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