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秦迄今,历两千年。中华盛世,首推汉唐;千古良相,必称萧曹。
诸葛亮应该算是最负盛名的贤相了。陈寿在《三国志·诸葛亮传》的结尾这样评论传主:“可谓识治之良才,管、萧之亚匹矣。”诗圣杜甫在缅怀诸葛亮的《咏怀古迹之五》一诗中赞叹道:“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这两个有代表性的学者和文士,相隔数百年,却不约而同地拿萧相国作为良相的标高。
萧何是西汉王朝的开国丞相。在夺取江山和巩固政权的过程中,他一直是兴汉集团的核心成员,是刘邦的重要谋士和左右手,对这个集团的形成、发展、壮大和最后成功,作出了突出贡献,建立了丰功伟绩。
刘邦率军占领秦都咸阳后,将官们都忙于抢夺金银财宝,及时享乐。只有萧何与众不同。他单独首先收取“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由此掌握了全国的地形、户口、物产等情况,为此后持续数年的长期消耗性战争早早盘下了定海神针,表现出过人的眼力。
项羽违背义帝原约,将刘邦的封地由关中改为偏远的汉中和巴蜀。刘邦和手下的将领们都非常生气,不愿前往汉中,群情激愤,楚汉战争一触即发。萧何极力说服刘邦认清敌强我弱的现实,不宜轻举妄动,先作战略退却,收回拳头,保存实力,积聚力量,伺机而动。这是极为重要的一着。孙子曰:“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自是不刊之论。
“还定三秦”后的整个楚汉战争期间,萧何留镇关中,固守根本,建设了巩固的根据地并提供了有力的后勤保障,源源不断地以大量兵员和物资支援前线,使屡败屡战的刘邦从无匮乏之感,总能够咸鱼翻生卷土重来,最后终于反败为胜。
大汉帝国建立后,萧何在刘邦“约法三章”的基础上,参照秦法,制定了汉法九章,统一了全国律令。他还协助刘邦,通过减少赋税、复员兵卒、释放奴婢、发展生产等政策措施,使饱受苛酷秦政和长期战争摧残的士民喘了一口气,得以休养生息。社会逐渐安定,经济得到恢复和发展,并为日后的“文景之治”奠定了政策和物质基础。
萧何很有知人之明。在刘邦势力还比较微弱的时候,他全力举荐当时还默默无闻的韩信出任汉军主将。这也许可以视为汉楚双方成败兴衰的关键。后来,他又协助吕后诱杀韩信,以致后人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感慨。从心理角度分析萧何为什么帮助吕后诛灭韩信,是很有意味的。
萧相国还颇具容人雅量。他病重弥留之际,捐弃个人恩怨,以国家根本利益为重,向朝廷推荐与自己有嫌隙的曹参作为丞相继承人,保证了政权和政策的稳定性和连续性。萧规曹随,成为千古佳话。
刘邦与萧何的私人感情很不一般。他力排众议,坚持将萧何列为头号功臣,恩宠无人可比。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萧何却是个例外。萧相国身后,子孙四次因罪失去侯爵,皇帝总是搜求他的其他后人,续封酂侯。这在功臣中是绝无仅有的。
西汉开国皇帝与丞相齐心协力,合作无间,取得巨大成功,看起来似乎是一对珠联璧合的模范帝相;也是后世景仰学习的样板。与他们最具可比性的是大明帝国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及首相李善长。
元璋起兵之初,向善长请教平定天下之策,善长说:“汉高祖起自布衣,知人善任,不乱杀人,五年就成就了帝业。你们老家相距不远,效法高祖的所作所为,平定天下并非难事。”元璋认为很对。洪武三年,明太祖大封群臣,左丞相李善长封韩国公,位居功臣之首,制词比之为萧何,褒奖得天花乱坠,无所不至。俨然又一对模范帝相横空出世了。但这只是一种表象。
饶是萧何与刘邦关系那么好那么深,为人处事也很低调,十分小心谨慎,还采取了多项措施自保,甚至不惜自诬,还是不能完全消除刘邦的猜忌,一度被交送廷尉拘押审问。所幸有人说情,加之刘邦毕竟还算恢宏大度,结果有惊无险。
李善长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洪武二十三年,朱元璋以莫须有的罪名将退休多年、老态龙钟、时年77岁的第一功臣李善长阖家老小70余人一概处死,惟有善长的长子李祺托妻子临安公主的福,与儿子李芳、李茂等人得到恩免,捡了几条命。朱元璋前后用过4位丞相,居然无一善终。他后来更是干脆废除了历经千年的丞相制度。钱穆认为:“明代的政治,走上歧途”,“恶化的主因,便在洪武废相。自秦以来辅弼天子处理国政的相位,至是废去,遂成绝对君主独裁的局面。”
封建社会君臣之间普遍存在深刻矛盾,关系往往是畸形的。这是由帝制“家天下”的非人性本质所决定的。随着帝权的不断膨胀,这种畸形就表现得越来越明晰、刺眼,带来巨大的负面效应。
中国的千年帝制,废除尚不到百年,流弊仍然极多极重。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抚今追昔,温故知新,自由民主、富有效率、符合人性的现代化制度性建设,是今天的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