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曾经在升官之初就遭遇了一次弹劾,险些性命不保,千钧一发之际。和珅参与保帅,才安然度过危机,即使如此,仍然受到了降二级备用的处分,这件事令和珅对朝中的每个人都充满了戒备,决不再轻信,而对自己的爪牙,心肠也变得更冷,遇有危险,立刻弃之若弊履,全不顾曾有过的交情,一切都要以保全自己为前提,处处留心,步步谨慎。
事情由户部中的一个司务安明引起,户部掌管天下钱粮赋税,主持一国财政,是国家的要害部门,安明在户部任司务,贪恋职务之便带来的实惠,不思升迁,只求能在这一职位上长久地坐下去,所以,为了保住这一位置,尽管尚书侍郎几年中几易其人,安明都一样细心巴结,使他得以久据司务的职位。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即至户部又换了一名新尚书之时,安明因为不明利害,交恶与尚书原来部中的左右侍郎欺尚书新到,想要架空他,不予他实权,便勾结下属的诸多司务官员,在尚书面前敷衍了事,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安明本与侍郎过从甚密,自然也从中轻慢尚书,新任尚书,见众人如此,表面上不动声色,安之若素,私下里却分别联系部中官员且以提升来诱惑他们,有很多官员禁不住引诱,就纷纷向新任尚书表明忠心,揭露起侍郎的罪行来,尚书待到握有了真凭实据,便向皇上起奏一本,轻而易举地便把两位侍郎清除出户部,安明因此而被升职为笔帖士。
笔帖士一职不比司务,手中没有实权,只是一个闲职,各省再没有用得着安明的地方,便不再给他送礼,安明整日坐立不安,朝思暮想着要寻回司务的职位,他再次向尚书付好巴结,甚至,巴结尚书的儿子和亲人,无奈尚书对他憎恶至深,一点不为所动,正在此时,皇上命和珅出任吏部侍郎,安明顿时看到了希望,安明见和珅一无军功,二无政绩,如此年轻便做了军机大臣,一定不是靠正途发迹的,既然如此,就容易亲近,借他实现自己的目标。
从此,和珅每次到户部,总能看到一个人对他执礼甚恭,有时在路中相遇,他还会行跪拜大礼,久而久之,和珅就与他相熟起来,安明常到和珅府上走动每次带去的礼物,总能切中和珅心思,令和珅大为满意,安明知道和珅准备扩建居室,就将置买材料的事情一口应承下来,拿出了自己多年的积蓄,尽数花在和珅身上,使和珅省下了一大笔钱,和珅大喜,安明趁机向他诉说苦衷,希望和珅能帮他付回原职,和珅向他承诺等来年京察之时,一定向尚书保举他。
果然,京察来临之际,和珅向尚书保举安明做事勤勉,可为司务,尚书心知和珅是皇帝的宠臣,不敢开罪于他,安明顺利地官复原职,自此甘习依附和珅。哪知,安明刚刚升任司务之时,就传来了他父亲病故的消息,按清明礼制,官员父母逝世,称为丁忧要离官回家守丧三年,这三年之中,绝不许为官,安明好不容易才官复原职,一旦离官回乡,三年之中,风云变幻,等他回朝之时,恐怕早已是物是人非的,他两年来的苦心经营必然荡然无存的,安明不忍心就此作罢,就把父亲去世的消息隐瞒下来,密不报丧,但这种事情如何能瞒得住。
户部尚书得知安明把父亲丧亡的事匿而不报之后,就有心借此整掉和珅,他将此事密报于吏部侍郎永贵,因为满朝文武之中,唯有阿桂和永贵才有可能弹劾得了和珅,阿桂此时正征战在外,只有求助于永贵了,永贵初为浙江巡抚,即以清廉著称于世,又屯田新疆,多次平定叛乱,近些年才回到朝中任职出任吏部尚书,值军机处,与阿桂齐名人称二桂乾隆曾多次褒奖他说:“朕悉知永贵忠心。”永贵接到密报,细心查访几日,弄清确有此事,便写了奉折,向皇上奉明安明父死不报,大逆不道的事实,同时弹劾和申说和珅在京察时竟然没有发现安明的行径,反而保举他任官,其罪难逃,如果,此番弹劾成功,必然会对和珅造成重创,即使不能将他从朝中彻底铲除,也足以阻断他的飞升之路了。
在此危急时刻,和珅从永贵的儿子那里得到了自己被弹劾的消息,大惊失色,立刻寻思对策,事到如今,只有舍弃安明,才能保障自己的前途和安全了,和珅连夜修好一本带在身上,第二天上朝面君,早朝之时,永贵将弹劾和珅的奏折呈与皇上,并奏道:“现在有御史及户部司员属吏联名呈报,户部司务厅司务安明,本为降职司员,留为笔帖式,此人大逆不道,父死而匿不报,前次京察,户部侍郎,军机大臣和珅竟然仍保举此人为官。”乾隆对这等事历来极为看重,当下勃然大怒,质问和珅是否属实。和珅忙将写就的奏折呈上,并说确有此事,他本来早已写好奏折,要向皇奏明此事,请求皇上给他的不察之罪,不料,永贵大人竟先他奏明了这件事。
永贵听完和珅的话大吃一惊,忙向皇上奏道:“和珅徇私舞弊昭然若揭,皇上万不能被他的巧计所迷惑。安明父死不报的事户部尽人皆知,和珅又岂能被蒙在鼓里,如若和珅心知此事仍保荐安明。实在是戕害人伦大义,岂是一个小小的不察之罪就能带过的。”朝臣中此时也有多人相继站出附和永贵的察词,向皇上申明这必是和珅徇私枉法的行为。和珅没想到朝中竟有这么多人与他为敌,心中颇为忐忑,只好听凭乾隆处置。乾隆说道,据朕看来,和珅应是受安明蒙蔽,如果是存心要徇私枉法,又岂能亲自奏本弹劾他,如果说他事先知道消息,加以遮掩,他的奏折又怎能与你们同时呈上,但是和珅在此事上自然难辞其咎,给他降二级的处分,留用察看,至于安明,则被处以凌迟处死全家籍没。
和珅虽然受到了处分,但是,乾隆对他的宠爱丝毫没有削减,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可是和珅心中却知道了朝中有这么多的人想要推倒自己。对这群人,表面上同往常一样,应敷衍,内心里却在处处提防,且尽力寻找机会置他们于死地。
和珅一生之中,类似的事情,经历了不知有多少,他的性情也在这尔虞我诈中大为改观变得乖戾、多疑、冷酷无情。
也许是和珅命运多舛的少年经历,使他早就洞悉了身处其中的社会的真面目,一个人如果想要在实际的人生中实现自己的理想,而不是退居到世界的某一个角落“独善其身”,就必须接受社会的游戏规则。这就好像对弈,只有按规则出招的人,才有可能赢得胜利,否则,只会被人踢出局。
这恰恰是中国传统的文人修养中缺少的一环。奉经典为皋涅的文人们,在受教育的时候大多生活在先贤们建构的乌托邦式的理想国度中,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可以把书中的理想付诸实践,可以“致君尧舜上”等到他们真正踏入仕途,冷酷的现实立刻会把他们的梦幻击的粉碎,所以,中国的文人们普遍的缺乏一种从政的弹性与韧性,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历史的回廊中总是被文人们的叹息充满。
和珅在自己的亲身体验中,感觉到了儒家传统这种软弱,如果他曾经在官学中读过《韩非子》的话,他一定会被其中直面现实语句打动、会心地一笑,虽然这笑容中会包含着几分不可告人的东西。
咸安宫官学里的同窗都是些骄横跋扈的八旗子弟,和珅在他们中间感受不到半点温情。他明白,他们毕竟还没有针锋相对的利益冲突,他将要步入的仕途,只会比官学中更加黑暗、凶险。于是,他有意地在他们中间训练自己的涵养和忍耐。对无端的欺侮和挑衅视而不见,喜怒也渐渐不形于色,脸上始终保持着温和的表情,没有人知道,他的温和下面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还细心地观察着老师们的一言一行,在他们面前试验自己的洞察力和谄媚讨好的手段。他努力从老师们的举手投足中去发掘他们内心的隐秘。不久,他就发现。这些表面上道貌岸然、才高八斗、翰林骨子里却一样猥琐、狭隘。他们互相瞧不起。常常会幸灾乐祸,曲意逢迎,金钱和权力在这里同样是畅通无阻的保证。
当和珅20岁那年,即乾隆三十四年(公元1769年),由官学中毕业,承袭了三等轻车都尉世职,他不只是具备了成功所需要的学识,更是拥有了在漫漫仕途中游刃有余了成熟和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