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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棵杜鹃

有一个天女散花的故事,佛经《维摩经》是这样说的:天女为考验菩萨和弟子们的修为,把花撒在他们的身上。花在弟子们身上停留下来,在菩萨身上却如数滑落。

禁不住疑问,滑落的花儿掉到哪里了呢?

这个故事就有了续篇:郁金香掉到了荷兰,矢车菊坠落在德国,樱花飘洒在日本。中国呢?天女一慷慨,就放落了两朵,因为中国地域过于宽广。一朵落在河南洛阳,那是牡丹。一朵选择了黔西北的大方黔西,那是杜鹃。

杜鹃坠在黔西北的土地上,没有哀怨她的贫穷,而是感激她的坦荡和热情。得了温润的空气,充足的雨量,与煤伴生的酸壤,杜鹃便繁衍了无数的子孙。占了山坡,占了谷地。爬过高山,漫过溪涧。弥望皆花,铺天盖地。这个地球上的大花园,方圆达128公里。赤橙黄绿青蓝紫,我持彩带随风舞。各有其美,风姿绰约。含苞者,是矜持的少女。半开的,有着少妇的娇羞。怒放的,恰似放纵的徐娘。

填饱了肚子的人们,开始追寻诗和远方。他们从成贵高铁下来,从杭瑞高速下来,从黔大高速下来,从毕威高速下来。背包的,自驾的,随团的。独自远游的,举家出行的,全都聚集到这个叫百里杜鹃的地方来。

人们在杜鹃花海里,各得其乐。低吟浅唱的,放声高歌的,翩翩起舞的。每个人的情感蓄积,都在寻找释放的方式:自拍、他拍、发朋友圈的,支起画架留下杜鹃靓影的,吟诗作赋张扬才情的。醉在花海里的骚客,搜肠刮肚,就得一句:“黄坪归来不看花”。有些文化达不到诗人档次的,只就两字:“震撼”。实在想不出妙句美词的俗人,得一句最接地气的:“这里的花儿,好多哦。”我这高中语文老师,面对人山人海的杜鹃王国,也只得两句大白话:“不知是花海吞没了人海,还是人海漫出了花海。”

百里杜鹃,带着她养母家的坛罐家什,蜚声海内外了。于是,人们知道了大方的这些名号:中国豆制品之乡,中国天麻之乡,中国皱椒之乡,中国民间艺术之乡。知道了大方的灯谜,黔西的文琴戏。知道了大方的奢香墓,黔西的象祠。知道了黔西的赵老五黄粑,大方的骟鸡点豆腐。知道了大方的奢香夫人,黔西的李世杰。知道了大方的九洞天,黔西的观音洞。

百里杜鹃五A了,于是高大上了起来。在我心中,另有一个百里杜鹃的形象:她唱着山歌,哼着俚曲,在野风袅袅中自得其乐。

于是,童年于杜鹃的印象,撞击着我的灵魂,撩拨着我的思想,牵扯着我的情绪。

家,就是三四间茅舍,坐落在群山的褶皱里,四围林荫蔽日。一条坑洼的山路,左边连普底、鹏程等产煤区,右边延伸三四十里,接黄泥塘、鸡场等无煤区。

一年四季,日复一日,总有驮煤的马队,拉煤的马车队,从门前经过。清明谷雨,房前屋后,散落着星星点点的杜鹃花,而普底鹏程为最盛。漫山遍野,姹紫嫣红。一脸油汗的吆马哥,在艰辛中寻找着快乐。有人唱着粗野的山歌,运气好的话,会引得密林某处,地头某处,几声乡野女人热辣辣地回应。至我家门口井水饮处,吆马哥们,摘下遮颜的破草帽,趴伏在井台上,狂灌一肚子的水,好发涨肚中的干粮。马儿则在水井下处的坑塘,饮得肚儿圆圆。有一样相同的追求,吆马哥似乎都是美的制造者和追求者。从煤洞上出来,满山的杜鹃逗得他们心里痒酥酥的,信手从路边的花树上,采摘大红的马缨杜鹃,马头上,车杆上,马鞍上,煤块上,便缀满了大红大红的杜鹃花。

在马头的俯仰间,车鞍的晃动里,那醉人的红色摇曳生姿。一时间,马也精神,人也精神。尤其,车啊马啊缀成一条线,那红色缀成一条线。这一条线,在铜铃声里,在犷悍的山歌里,蜿蜒在乡路上,踯躅在林荫间,那是什么样的风景呢。你说生活还只有苦难吗?

童年的我们也是美的创造者。那时就七八岁吧。懂不了花语,也不解二十四番花信风。为何把女人比作花呢?把我们稚嫩的大脑想成了一摊浆糊,还是不得其解。但有一点是没有争议的:花儿看着顺眼。

小学校就在大山脚下。一幢石房子,五六间教室,一块泥巴操场。背靠的大山被勤劳的乡民开垦到了腰际。山顶倒还郁郁葱葱。小杜鹃是先花而后叶的,花开季节,整个山顶艳艳一片,几无杂色。红似火,灿若霞。儿童的心,屡次被钩扯。那高山之巅,浮云之下,有着神仙眷侣吗?

乡下孩子回不了家吃午饭。几个干壳饼,数把包谷花,灌一肚皮龙潭水,就饱饱实实的了。离下午课还早,不知谁提议到山顶去玩,便一窝蜂雀跃而去。有目的的行途并不遥远。呼啦啦一会儿就到了山顶。哪有什么神仙姐姐?只有一树树的红,一缕缕的香,一阵阵的鸟语。咂吮了花心的蜜汁,嚼嚼花片的甜酸,打几个哦豁。一人一大抱杜鹃花,便火急火燎奔下山来。

教室就成了花房。门头上,黑板顶,窗子侧,课桌,讲桌,天花板,到处插着挂着放着,一枝枝一簇簇一朵朵,火热旺盛的杜鹃。女生在红花衬托下,越发可爱。我们的内心,有几分忐忑,不知威严的算术老师,会作出什么惩罚。可是,出乎意料,他的眉头仅略微皱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来。那节课,他讲得相当卖力,甚至于眉飞色舞了。在这个诗意的下午,面对枯燥深奥的算术,我们却听得懂,算得对。这,是个奇迹。

靠山吃山。有的人,利用杜鹃,创造了生活。

我有一个大娘舅,并非一个安分的庄稼人。秋收过后,开春之前,他背着爆米花机,走家串户,为乡下馋童,爆米花,爆包谷花,爆黄豆,爆蚕豆。在孩子眼里,他连同那肚儿滚圆的爆米花机,都是神奇的。

平时,田间劳作归来,日头下,油灯下,星光下,光光当当的,斧锯刨凿,他又成了抠瓢匠。

制作木瓢并不是高难度的技术活。将一截圆木自上而下,一剖为二,就是两张瓢的基础。再将这半圆木,于三分之一处,锯左右对称但不贯通的两条线,再分别自上而下剖至两个线端处,就成了一个“T”形。在细的部分的底部,削制一个弯钩,作为挂系木瓢之用。再将半圆木的弧背,加工成近似圆形的瓢背。再使用特制的弧形刀,抠空半圆木的内部。一张瓢的雏形就出来了。然后再反复打磨。那时候没有打磨机,也没钱买砂布,用的是瓦片和碎碗片。

大娘舅制作的木瓢,种类繁多。水瓢,汤瓢,饭瓢,马勺,形形色色,林林总总。所用的材料,则独钟情于一种——杜鹃木。其木质致密细腻,久用不裂。使用弥久,其泛出的水红色越沉稳深重,富于美感。方圆百里,就大娘舅一个抠瓢匠,就莽莽苍苍百里杜鹃林而言,大娘舅轮伐几棵树,并无碍杜鹃的蓬勃生长。

百纳场,在拱场,野坝场,大方黔西县城,都留下大娘舅卖瓢的行迹。靠这门手艺,大娘舅既满足了乡亲们的日常生活所用,又赚得些盐巴钱。而今,绝大部分的木制生活用品,被塑料金属等材料替代,木制用品渐渐失去了市场。据说,七十多岁的大娘舅,偶尔还会到黔西大方城里,卖几张木瓢。一为打发自己晚年孤独的时光,二给城里怀旧的老人们一些缅怀和挂记。

今天的杜鹃,成了玩赏和旅游的宠儿。她大气而富贵。曾经,她是质朴且亲和的。

这是不同时代的两棵杜鹃。

我能选择哪一棵呢?

问杜鹃,其不语。

问自己,亦惘然。 Jow7656hNm3hFU7BcIOwPneZ/mRNMl0PDJooI/7e6Aiqy2TMh7lHGnnycMSse/0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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